人生总有许多峰回路转,转得这般离奇的也不多见。

一个人离官去职总会有各种原因,升了、贬了、平调都可以,因为死了的并不很多,累死的就更少了,为国事累死的近年来就他了。新君震惊之余,给予了这位楷模诸多褒奖。无论是荫其子孙,还是给他死后哀荣,将他立为百官的模样,都不能耽误了再选后任。

珠玉在前,汲扬的后任并不好做,不但后任不好做,与他一同选这安抚使的两人也觉得自己运气真是不好。他都累死了,你还能比他做得更好吗?何况汲扬也真做出了些实绩来,协助着前线顶住了魏廷的兵锋,至少没有拖后腿。

一时之间,不少有想法、想建功立业捞资历、富贵险中求的人,望而却步了。剩下依旧想填这个缺的,都是谢麟的竞争对手了。

人间百态,官场的姿态只有更丰富多彩,有千里做官只为吃穿的,便有为国为国大公无私的,有为掌天下权一满心愿的,便有立志澄清宇内一践圣人之道的。谢麟的竞争对手里,一心想把握机会高升的倒还好办了,难办的是与汲扬一路的人,人家就是有崇高的理想,比有私心的人更能坚持。

谢麟颇为气闷,对着赵骞发牢骚:“若是有好心就能办成事,汲扬就不会死啦!”言下之意,本事没他大的人瞎添什么乱?

赵骞道:“圣上会放芳臣外出吗?”

谢麟道:“唉,圣上不易,留我们大约也是为了壮一壮胆。如今圣上登基两年有余,诸般事务驾轻就熟,且身边老人非止我一个,自然是可以的。”

为官的人,还是有人政绩的。皇帝不喜欢,官是做不下去的,但只凭皇帝喜欢做官,绝不是谢麟的选择。他需要有政绩傍身,且他少年成名,难免将自己的志向定得更加高远一些。必要在安邦定国上做得出挑才好。

赵骞对祖孙两代老板最满意的地方就是,他们都是聪明人,回来的信息都是比较可靠的,赵骞据此再做出分析来就很容易应验。略一思索,赵骞便说:“既如此,旁人便争不过你。圣意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岂是说假的?今上当然想培养自己的人。谢麟、程犀等虽是先帝时期出仕,却一向与东宫走得近,人心都是偏的,此时谢麟若想争取,胜算还是很大的。

提出反对意见的是另外两个不能忽视的人,第一个是林老夫人。老夫人自打将府里交给孙子孙媳,自己便退居西院,也不多插手家务,只管与儿孙们说家常。遇到儿孙公事上有烦心的地方,她也只是从旁开解,提供一些经验参考,比之谢丞相在世之时,更得儿孙之心了。

这样的日子还没过够呢,咔,孙子要外放?外放就外放吧,做官儿的要是一直不出京师,没有地方上的资历,是很难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个位置的,老夫人也是理解的。但是,怎么能在才出孝两年的时候,就又要走了呢?去的还是那么危险的地方!

老夫人两年来首次对大事发表意见,一说就是反对:“这怎么行?!局势未明,咱们不填这个坑。”

谢麟耐心地道:“汲扬已老,我正在壮年。且我又不是没做过战时的安抚使,当年教匪那么乱,我不是也扛过来的?有些事情,会做的轻松,不会做的忙死。”

“知道你能干。不提教匪还罢了,教匪……那多么凶险!我听到消息,几夜没合眼,全家上下都担心着你!”

谢麟道:“那时事出突然,如今我在后方。汲扬手下也没有我这里这些能人呀,我不是一个人做所有的事情的。您看,赵先生、江先生俱是阿翁在世时看好的人,又有石先生,也出自名门,且有守清几个学生……”

谢麟列举了许多自己的优势,老夫人见事不可为,含泪道:“罢了,这家总是要你来当。我看人还是孩子,你却已经长大了。”

谢麟忙说:“不是我愿意自作主张涉险,实是机会难得。”

老夫人道:“那你去吧,你的娘子你的儿女,我总替你看护着。”

谢麟脸上堆起笑来:“我想带他们一同去的。”

老夫人当即翻脸:“不行!那样的地方,适合女人孩子过去吗?汲扬宁愿自己累死,也没媳妇去照顾起居。”

“那……他媳妇怎么能跟我媳妇比?”

老夫人还是心疼他,想想程素素也不是吃素的,便说:“那孩子留在京里总比在外地强。多少人宁愿孩子进京读书呢……”

对这个,谢麟早有准备:“安抚使治所在腹地,并不危险。赵先生也会跟着去,京里难找比他更好的开蒙老师了。等开了蒙,阿绍我亲自来教。”十分不要脸地请老夫人考虑一下,有谁比他的学问还好。

老夫人是寡妇拗不过孙子,叶宁那里就厉害得多了:“不行。”

任凭谢麟舌璨莲花也只是摇头:“我已失去一个学生,不能再填进去一个外甥!再好的名声都没用,只有活着才有用。”

“舅舅真以为活着比名声更重要?”

“我要你活得好好的!”

谢麟想了一想,没再吭气,他向新君主动请缨:“臣愿往。”且列举了自己的优势,当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便在齐王军前实际上担任了安抚使的工作,此后更是正式做了一阵的安抚使,他有经验。且北方情况复杂,需要一个有精力的年轻一点的人来应对这样的局面。否则便像汲扬这样的,有好心却累死了,岂不是一大损失?

再者,他又有一种担心:“似蒋清泰之流投身伪廷之人颇多,彼既诗书,颇熟中原典故。应对这些人,便不能只看着‘能吏’二字。”

他将自己的优点列得很明白,新君正在用人之际,比划了一下他的条件,并没有先询问丞相便同意了:“疾风知劲草,卿真国之柱石!”

旨意下来要过政事堂的时候,叶宁傻眼了,如果觉得事情十分不妥,丞相是有权利反对的,但不能用“不能叫我外甥冒险”为理由吧?李丞相也觉得谢麟做事倒还可以,燕丞相、王丞相也不反对,竟让这任命给通过了。

谢麟往叶府辞行的时候,便见叶宁拄着老粗一根毛竹杖,虎着脸站在中庭看他。谢麟也不怕挨打,急切地冲到叶宁的跟前,将叶宁抱住:“舅舅!”

叶宁气个半死:“你!”到底说不出赌咒的气话来,甥舅两只鸡菜较了一回劲,叶宁弃了竹杖(太沉),谢麟也松了手(太累),被叶斐兄弟几个将他们俩一拥到了屋里坐下。

叶宁才说:“既要去,万事都要小心了,我这里有几个人,你若有急事只管找他们。还有,备几匹好马。”

谢麟一向爱耍心眼儿,叶宁也不是什么坦荡人,此时甥舅二人却难得单纯,叶宁话一出口,两人便哭作一团,带着一家人跟着哭。叶宁道:“在我这里哭一哭就罢了,出了门,还是要意气风发的。回你家里,也不许哭,你哭了,他们心里就更没底了。府上我会给你看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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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府上,我会给你们看着的。”程犀说出了同样的话。他也是想北上去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却比谢麟亲自找个皇帝晚了一步,皇帝批了谢麟去,程犀便被留了一留。

自己选择了走,就不好意思指责妹夫涉险了,程犀便讲了最实在的承诺:“京中的消息,我也会留意的。”又指了阿彪给谢麟看,程素素也识得阿彪,若程犀派阿彪送信,二人便知京中有要紧事了。

程素素犹豫再三,将“小冰河”的事对程犀仔细讲了。这一次背后有谢麟做支持,谢麟与钦天监关系不错,私下查阅了些记录,得出的结论与程素素说的大半吻合。程犀越听,脸色越凝重,最后郑重地说:“我会留意的。”他也要再自己做一番调查,若真是如此,自然不会轻视。

接下来的数日,程素素与谢麟便是不停的拜会各路亲友。史垣与叶宁一样,也是给了他们一张名单。此外又有许诺:“只要我还是三司使,你那里的钱粮就不会短少。”程素素只对他说:“我那书院,您给看好了就行。”并不提其他。

行至李丞相处,又是另外一番情况了。李丞相将夫妇二人打量一番,认真地对程素素道:“国家大事不是儿戏。”又说谢麟:“此安抚非彼安抚,我已建言圣上,给你配一队护卫。马队。一百人,够不够?”

太够了!

谢麟大喜:“谢伯父。”

“哎,是李伯父,以后啊,你才是谢伯父。”

“噗。”程素素喷笑。

在朝有人做后盾,谢麟与程素素拖家带口走得十分潇洒。身边是百人卫队,左右是亲信侍从,还有可爱的孩子一路解闷。路虽走得急些,心情却不见凝重。无论是程素素还是谢麟,都以为这是一场持久战,国与国的交锋,哪像泼皮打架挠一顿就算的呢?

慢慢来,不急的。

此时的他们,对国与国的战争并没有直观的体会——持久战不是对着熬,看谁先死,而是对着打,看谁先打死对方!

此番安抚使所在之地离谢麟上次做安抚使的地方不算太远,途经旧时治所,再往北百余里便是。昔日不少下属今日又重归他指挥,谢麟对未来更有信心。而鏊兵的之地,离新的治所还要往北百里。两国隔着一道东西走向的山脉,南北对峙。山脉中间断口之处,是两军投入兵力最多的地方。

总的来说,新的治所确实没有想象中的危险。

然而这一份乐观在刚到治所的时候便被现实粉碎了——谢麟并没有在驿馆等到当地官员来接,却从驿丞那里得到一个消息,本城打群架,官员们带队弹压去了。

真是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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