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掏出手帕,温文尔雅地抹了抹嘴,放下空杯,依然含着微笑,消失在卡吉士卧室中。警官和佩珀都带着听天由命的神情,跟在他后面。

卡吉士的卧室又大又暗,没有窗子——是个瞎子的房间。埃勒里开了灯,对这个新开僻的领域进行勘探。房内相当乱;床睡过了而没有铺叠整齐;离床不远的椅子上有一大堆男式衣服;室内微微的有点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也许,”埃勒里一面说,一面朝对墙的高脚柜走去,“是香精的气味,或者是别的什么味道。这座房子年代很久了,造的时候也许很结实,埃门·克鲁就是这样讲的,然而造的时候却没有考虑到必要的空气流通。”他审视了高脚柜,仔仔细细,但没有触碰任何东西。随后,叹了口气,动手翻抽屉。在上层抽屉里,他好象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只见他手上拿着两张纸,并且对其中的一张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警官大声说,“你查到了什么啦?”说着,他和佩珀都把头伸到了埃勒里的肩上。

“这就是那份衣着程序表,我们那位白痴朋友就是根据这个来给他堂兄穿戴打扮的,”

埃勒里喃喃地说道。他们看见,一张纸上写的是外国文,另一张——内容相似——是用英文写的。

“就凭我的语言学知识,”埃勒里接着说道,“也足以看出这捞什子是衍变了的现代希腊文的书面用语。教育真是不可思议啊!”佩珀和警官全都不笑;于是埃勒里叹口气,开始大声郎诵那份英文的程序表。内容如下:

星期一:灰色花呢上装,黑皮靴,灰袜子,淡灰色衬衫,扣合的衣领,格子花纹灰色领带。

星期二:深褐色双排钮上装,褐色西班牙皮鞋,褐色袜子,白衬衫,红色云纹领带,翼式领,深黄色皮腿套。

星期三:细黑条纹淡灰色单排钮上装,黑色尖头皮鞋,黑丝袜,白衬衫,黑领结,灰色皮腿套。

星期四:蓝色粗绒单排钮上装,黑皮靴,蓝丝袜,细蓝条纹白衬衫,蓝圆点花领带,相配的软领。

星期五:深黄色花呢单钮上装,卵石粗纹褐色皮鞋,深黄色袜子,深黄色衬衫,扣合的衣领,棕色条纹深黄领带。

星期六:深灰色三排钮上装,黑色尖头皮鞋,黑丝袜,白衬衫,绿色云纹领带,翼式领,灰色皮腿套。

星期日:蓝色毛哔叽双排钮上装,黑色方头皮鞋,黑丝袜,深黑色领带,翼式领,前胸浆过的白衬衫,灰色皮腿套。

“唔,怎么啦?”警官问道。

“怎么啦?”埃勒里重复他的问题,“这倒真是怎么啦。”他走到房门口,朝书房里望了一望,“屈加拉先生!请进来一下。”这位希腊语翻译员遵命进了卧室,“屈加拉,”埃勒里说着,就把写着希腊文的那张纸交给了他,“这上面讲些什么?响一点把它念出来。”

屈加拉奉命照办了。原来那就是埃勒里刚才念给警官和佩珀听的英文程序表的逐字的译文。

埃勒里吩咐屈加拉仍回书房,然后开始紧张地翻查那只高脚柜子的其它抽屉。起先好象没有什么引得起兴趣的,后来翻到第三格抽屉,找到了一个长长的扁平包裹,封住口,从未拆开过。上面地址是送:纽约市第五十四东大街十一号乔治·卡吉士先生收。左上角钤有“百利服饰公司”的印记,左下角印着一条“专人递送”的字样。埃勒里拆开了包裹。

里面有六根红色云纹领带,全都一模一样。他把包裹放在高脚柜子的顶上,于是就到隔壁呆米房间里去。这是一个小小的套间,唯一的窗子就是朝着房子后面的后院的。屋子里的陈设象是隐士的住处——斗然一室,一张高高的草铺如同医院的病床,一个梳妆台,一个放衣服的壁橱,还有一张椅子。房间里找不出能说明屋主个性的痕迹。

埃勒里倒抽了一口冷气,然而尽管这里似乎不会有什么甜头,他也还是彻彻底底把呆米的抽屉搜查了一遍。唯一引起他好奇心的东西,就是一张他在卡吉士高脚柜子中找到的那份希腊文程序表的复本——用复写纸所写,这是经过两张对比而知的。

他重返卡吉士卧室;警官和佩珀已经回到书房去了。他这时手脚麻利地干了起来,直接走向上面堆着衣服的那张椅子。他一件一件的看过——一套深灰色上装,白衬衫,红领带,翼式领;椅子下面的地板上,有一对灰色的皮腿套,还有一双黑色尖头皮鞋,鞋里塞着黑袜子。他寻思地望着这一切,同时用夹鼻眼镜轻敲着自己的嘴唇,然后朝对墙的大衣橱走去。他打开橱门,检查橱里的东西。横杠上悬挂着十二套平常服装,另有三套无尾常礼服和一套燕尾服。橱门背后一根挂领带的杠子上,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挂着几十根各色领带。地板上,皮鞋不计其数,每只鞋里都有鞋楦;鞋群里还掺杂着几双毯制拖鞋。埃勒里注意到,在这些衣服上面的橱板上赫然有几顶帽子——实际是三顶:一顶皮的,还有圆顶礼帽和一顶丝织的高帽子。

他关上上橱门,从高脚柜子的顶上拿起那包领带,回到书房,发现维利正与警官在慎重其事的商讨问题。警官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目光望望他,埃勒里报之以使人心安的微笑,然后直接朝书桌的电话机走去。他先打到问讯处,简短地交谈了几句,把问到的号码重复了一遍,接着立刻就拨那个号码。埃勒里向对方连珠炮似的发出了一连串问题之后,挂断了电话,咧着嘴笑。他已经从殡殓承办人史图厄斯那里打听确实了:他在卡吉士卧室椅子上发现的那堆衣服,通过逐件核对,原来正是史图厄斯的助手从死人身上脱下来的;这些就是卡吉士死时所穿的,在葬礼之前,他们为了要进行防腐,并且给卡吉士换上他两套燕尾服中的一套,所以把他身上原来所穿的都脱了下来。

埃勒里挥舞着手里那只包裹,兴冲冲地说:“有谁认得这个吗?”

有两个人作了回答——一个是韦格施,还有一个少不了就是那位琼·布莱特。埃勒里对这姑娘同情地笑笑,但却先跟男仆搭话:“韦格施,关于这个包裹,你知道些什么情况?”

“先生,这是不是百利公司送来的包裹?”

“那是上星期六傍晚送来的,先生,是卡吉士先生死后好几个钟头以后的事了。”

“是你亲自收下的吗?”

“是的,先生。”

“你收下了又怎么呢?”

“我——”韦格施似乎吃了一惊,“噢,我把它放在过厅的桌上,先生,我记得是这样。”

埃勒里的笑容消失了:“放在过厅的桌上吗,韦格施?你能肯定是这样吗?你后来有没有从那里拿走,放在别的什么地方去过呢?”

“没有,先生,我肯定没拿过。”韦格施吓了,“事实上,先生,在那阵子办丧事等等的紧张情况下,我根本把那只包裹忘得干干净净,直到我刚才看见您手里拿着它。”

“奇怪呀……那么你呢?布莱特小姐?你跟这个无所不在的包裹又有什么牵连呢?”

“我星期六傍晚在过厅的桌子上看到它的,奎因先生。事实上,我知道的如此而已。”

“你碰过它吗?”

埃勒里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大家注意啦,”他用平静的声调对众人说道,“肯定有人从过厅的桌子上拿了这个包裹放进卡吉士卧室高脚柜子的第三格抽屉里,我就是刚才在那个抽屉里发现它的。是谁放的呢?”

“除了布莱特小姐之外,还有谁记得曾在过厅的桌子上看见它呢?”

“好极了,”埃勒里咬牙切齿地说,他走过去,把包裹交给警官,“爸爸,这可能很重要,应该拿这包领带,去向百利公司核对一下——谁订购的,谁送去的,诸如此类。”

警官茫然地点点头,向一名探警招招手:“你听见奎因先生刚才讲的话吧,皮格特?你去办一办。”

“长官,是叫我去核对一下这些领带吗?”皮格特扯直了嗓子问道。

维利瞪了他一眼,把那包裹塞到了他瘦骨棱棱的前胸,皮格特不好意思地干咳了几声,赶紧退出了房间。

警官低声问:“孩子,另外还有什么使你感兴趣的吗?”

埃勒里摇摇头;这时他的腮边显出了焦虑的纹路。老头子猛然拍了一下巴掌,大家为之一愣,都挺直了身子:“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要你们全都明白一件事。上个礼拜,为了搜寻一份失窃的遗嘱,你们遭受了些麻烦——不过综合一切情况来看,那还根本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你们的自由还不曾受到很多限制。可是现在,你们都卷进了一件疑难的谋杀案件的调查。我坦率地告诉你们,我们迄今还没搞出头绪来。我们所已经掌握的,就是这个被杀的人曾经犯过罪,他曾两度极为神出鬼没地到这座房子里来做客,第二次来的时候还陪伴着另一个人,此人竭尽全力隐瞒自己真面目——却也真的隐瞒住了。”

他怒目而视:“本案的复杂尤其在于:被害人在发现的时候,是埋在一个由于正常原因而死亡的人的棺材里。并且,我还可以补充一句,是埋在这所房子的贴隔壁。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全都脱不了干系。要问为何,以及怎样,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了。可是我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在水落石出之前,你们这些男男女女,全都必须受到监视。至于你们几位,象史洛安和弗里兰,都有职务在身,可以照常上班;但是二位先生务必随叫随到。苏伊查先生,你可以回家——但你也要随叫随到。伍卓夫,你当然不在此限。其余的人,要离开这所房子,都必须获得许可,并且必须讲明去向。”

警官确实非常气急败坏,好不容易才穿好了大衣。没有人作声。老头子又对手下那班人发号施令,把他们安置在这所房子的各个地点,指定福林特和瑞特作为头目。佩珀命令赫塞守在原处——作为检察公署的代表,站在检察官的立场行事。佩珀、维利和埃勒里各自穿上外衣,四人同向门口走去。

警官临出门前还转过身来,朝众人望了望:“我可要在此时此刻向你们交代清楚,”他用最不愉快的口吻说,“你们心甘情愿也罢,勉强服从也罢——对我全都一样!再见!”

他大踏步跨了出去,埃勒里走在最后,独自哑口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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