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川条太郎在拘留所里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不是梦,笔者在此没有详述的必要。

翌日接受审问的广川条太郎,当然没有承认自己杀了人。警方对广川的直接审问到此结束。

应该指出的是:警方所谓的“旁证”,是非常复杂的,而且对于广川条太郎来说,也是利害参半。

千岁的一个同学,对前来调查的刑警是这样说的:“千岁对我说过,她去看医生了,医生说她有严重的心脏病。她特别悲观,常对我说,她活不了多久了。我还听说她养母对她不好,总强迫她去做她不愿做的事情。我很同情她。今年三月下旬到四月上旬,千岁对我说,她活不了多久了,要是死的话,也要跟可爱的喜美代一起死,不想一个人死,说着还把喜美代的照片,拿出来给我看。她一直把喜美代的照片带在身上,经常跟我说,喜美代有多可爱,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

千岁的话,虽然可以认为,是一个感伤的十七岁的女孩子,比较夸张的说法,但不能不说,对广川条太郎是有利的。

据平松小笛的房东说,小笛欠房租累计达二百五十日元,催得急了,小笛就去神户找广川要钱。看来没有还清的可能了,房东就逼着小笛,腾房子搬家。房东的话,证明小笛生活拮据。关于这一点,既对广川有利,又对广川不利。

某刑警的调查报告这样写道:小笛想在植物园一带开店,需要大笔资金。小笛认为,广川应该出钱,而且还不能出少了。在下以为:事件发生之前的那天夜里,小笛是否曾向广川条太郎要钱,是否因为要钱,与广川发生过争吵,是值得注意的一点。除此之外,没有找到其他迫使小笛自杀的理由。

这位刑警的调查报告,对广川显然是不利的。

下面再说说盖在小笛写的遗书上的,广川条太郎的那颗印章。这是一个跟事件关系极为重大的问题。

广川在接受审问时,所陈述的到底是不是事实呢?另一位刑警的调查报告如下:关于广川条太郎现在穿在西服里边的,那件白色西服坎肩,上个月二十二日星期二,广川在换上一件灰色上衣,以及一条浅黄色裤子的时候,将当时穿在身上的白坎肩脱下。此后未再穿用。

这件白坎肩一直挂在广川的房间里,房东太太也可以证明,跟广川在接受审问的时候,所说情况也是一致的。这无疑对广川有利。但是,当时那件白坎肩的口袋里,是否装着广川条太郎的印章,就只能听广川的一面之词了。

警方认为广川有杀人嫌疑,将其送交检察院。那么警方是根据什么,认为广川条太郎有杀人嫌疑的呢?笔者所述种种证据,各自独立起来看的话,无力证明广川就是犯罪嫌疑人。或者可以说,所有这些证据,既可以看做广川犯罪的证明,反之亦可以看成广川不该被怀疑的证明。

但是,这里有法医的鉴定。根据小南博士的鉴定,平松小笛等人死于晚饭后七至八小时。

广川条太郎说,他是五点三十分离开小笛家的。于是,吃晚饭的时间,就成了至关重要的问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警长在审问的时候,没有问这个问题。

去植物园一带找房子未果,回到小笛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那么可以推定,吃晚饭的时间是六点到七点。如果小笛等人死于晚饭后七至八小时,死亡的具体时间,就应该是凌晨两点至三点。这个时间,广川当然还在小笛家里。

警方认定广川有杀人嫌疑,送交检察院理所当然。

负责该案的检察官小西重太郎,长着一张温和的脸,叫人难以相信,他己经审理刑事犯罪案件多年。他那双一眼就能看到对方心底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广川,不慌不忙地审讯起来。

“你以前受过刑事处分吗?”小西检察官的审讯,竟然是从这句话开始的。

广川的回答很流畅。跟回答警长的审问一样,没有一点儿磕磕绊绊的地方。

“二十七号那天,你跟小笛她们,从植物园那边回来以后,几点吃的晚饭?”

“晚上七点左右。”

“是七点开始吃的吗?”

“不,七点吃完的。”广川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小笛吃完晚饭,带着两个孩子去门外的路边儿上玩儿了一会儿。”

广川说晚饭是七点左右吃完的,但是我们并不知道,他们这顿晚饭,吃了多长时间。这一点请读者注意。吃晚饭所需要的时间,可能是十分钟或十五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

广川无意中所说晚饭以后,小笛带着两个孩子在路边玩儿,后来成了判断小笛等人吃晚饭的时间的依据。

“吃完晚饭,千岁干什么来着?”

广川想了想,回答说:“千岁趴在桌子上写信来着。”

“你怎么知道她是在写信?”

“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测。”

“你知道她都写了些什么吗?”

“当时我躺在榻榻米上看报纸,至于千岁写了些什么,我不知道。”

“千岁是怎么处理写好的信件的?”

“这个我没注意,不知道她是怎么处理的。”

这是二十七日晚,即小笛等人死去前一天晚上,七点到九点的事。第二天千岁就死了,如果千岁当时,确实是在写信,写好的信肯定在家里。

在这里,我们必须重新提到,预审法官在小笛家做勘验的时候,在那个六张榻榻米面积的房间角落里的桌子上的书本中间,发现的千岁写的那三封信,那三封信都没有写信日期,但可以断定,其中两封是同时写的,剩下那一封语句很像遗书,用的纸跟那两封不同,写信的时间,跟那两封也不一样。可以认为,那天晚上,千岁写的很可能就是那封语句很像遗书的、也没有写收信人姓名的信。

“你说过,你是那天早晨五点三十分左右,离开小笛家的,对吧?”

“对,我走出小笛家的时候,的确是五点三十分左右,当时小笛还把我送到门口。”

“小笛还送你了?”检察官说话的口气,突然严厉起来。

“对,她把我送到门口。”广川条太郎清楚地回答道。

“那时候小笛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把你送到门口呢?”

检察官的声音像一把尖刀,直插广川的胸膛;检察官的目光像―支利箭,射向广川的眼睛。

“那时候小笛还没死!”广川叫道。他就像要把检察官的目光,衡生地顶回去似的,直视着检察官的眼睛。

检察院的审讯室安静下来。检察官在等着记录员记录。从审讯室外边,传来打开手铐的声音,大概是隔壁审讯室里,来了一个嫌疑犯吧。

“把我送到门口的小笛,还让我把已经送来的报纸拿走。”平静下来的广川又说。

“是不是二十八号的报纸?”

“是的,就是那天的报纸。”广川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份报纸在哪儿放着来着?”

“就在大门后边的地上放着。小笛把那份报纸捡起来递给我,还对我说:‘拿去在火车上看吧。’”

“那时候你在哪儿站着呢?”

“我站在大门后边,正在把便门拉开,打算走出去。”

“啊……那道便门是你拉开的?”

“是的,是我拉开的。”

“从小笛家出来后,你没有沿着出町的路走,对吧?”

“是的,我是一直往南走的。走出一段路,回头看了看,看见小笛还站在门口目送我。”

这是个新情况。广川条太郎在警察那里,没有说过这些话。关于这一点,检察官应该问广川,是在什么位置回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检察官没有问。

“你在去车站途中,遇到过你认识的人吗?”

“没遇到我认识的人,但是,我看见了小笛以前的邻居——XX储蓄银行的职员的家门口,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用人;对了,我还看见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在往自己家门口的地上泼水。”

“六月三十号,大月茂野给你打过电话吗?”

“打过。二十九号公司召开了股东总会,三十号那天,我在公司里,给客户办理过户手续的时候,大月茂野来电话了。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左右。”

“她电话里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问我,你平松阿姨到你那儿去了吗?我说没有。她说,也不知道小笛带着千岁,和我家的两个孩子,到哪儿玩儿去了,所以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到你那儿去了。我说没来我这儿,是不是到木津玩儿去了。她就把电话挂了。我也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给她写了一封信,后来又给小笛写了一封信。”

“你接到大月茂野的电话的时候,没有觉得奇怪吗?”

“我是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才给她们写信的。”

“这个记事本是你的吗?”

“是我的。”

这个记事本,是广川条太郎被警察从京都车站带走的时候,从他的西服口袋里搜出来的。

“这个记事本上写的‘惊闻噩耗之感想’、‘X野X太郎’、‘X本经理’、‘父亲’、‘母亲’、‘姐姐’、‘弟弟’、‘妹妹’等字句,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写的?”

“是三十号那天夜里,来京都的时候,在火车上写的。”明确写这些字句的时间和地点,是非常有必要的。这些字句跟此次事件,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广川的记事本上的字句摘录如下:

“惊闻噩耗之感想”下面写着:“有恩不能报,乃人生最大之不幸。人要出生,人要受苦,人要死亡。”

“给X野X太郎和X本经理遗言”是这样写的:“小生无德,断送二人性命,不知道如何表达谢罪之意。深情厚谊,没齿不忘,深表感谢。”

写给X本经理的遗言是:“应还五十日元,包括在公司就餐的伙食费四十四日元,以及预支给我的XX土地通信费六日元……”

这些字句,显然就是写遗书使用的字句,广川条太郎打算自杀的意图,是明白无误的。

但是,叫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断送二人性命”这句话中的“二人”。死了的是四人,广川为什么只说“二人”呢?

检察官小西暂时停止了对广川的审讯,他根据广川的供词提供的线索,命令警察再次调查。现将调查结果介绍给各位读者。

跟事件有直接关系的主要凶器,无疑是吊着小笛的尸体的和服腰带。广川每次去小笛家,小笛束的都是这条和服腰带,不用说,这条和服腰带是小笛的。

千岁、喜美代和田鹤子颈部,缠着的日本式手巾,一条是小笛在经营面馆的时候,别人送给她的,另外两条也是别人送给她的,总之都是小笛家的东西。

千岁尸体旁边散落的名片,都是广川条太郎带在身上的,这一点也是确切无疑的。

广川说,他二十八日早晨离开小笛家,往市营电车熊野神社站走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女用人,和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关于这个问题,刑警的调查报告是这样写的:

“XX储蓄银行京都支行行长,住在吉田X町XXX番地XXXX号。其妻证实,家中有两个女用人,一个叫X田X乃,十八岁,一个叫X村X枝,十五岁。但是这两个女用人都说,不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让她们回忆六月二十七日,星期天前后的事情,终于想起,在六月二十八日早晨五点起床以后,梳洗打扮了十五分钟,然后进入主人房间,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因为忘了关门外的灯,曾被主人呵斥,跑出去关灯。关灯以后是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记不清楚了,当时街上有没有人路过,她们也没注意。

“支行行长家里,确实住着一位五十七岁的老太太,是行长的伯母。此人患有健忘症,几小时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她有个习惯,每天清晨五点肯定起床,起来以后,就在门前的路上洒水。估计二十八日早晨,确实曾在门前洒水。”

此外还有几个调查报告,都不重要,从略。调查报告的结果,跟广川的供词都是一致的,但并不一定都对广川有利。

为什么这样说呢?例如,和服腰带虽然确实是小笛本人的,但无法证明,广川没有使用那条腰带勒死小笛。

再如名片的出处,还有,广川条太郎离开小笛家以后,究竟路过哪里,也都不能证明广川不是凶手。不过有一点非常清楚,那就是广川一直没有说谎。

送报纸的时间,一般都是固定的,如果二十八日小笛家的报纸,是早晨五点半以前送到的,广川条太郎供词的可信性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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