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一生

霍嘉木七岁这年, 可以上小学了。夏树就在他七周岁生日为他办了一个小小的生日会。

生日会邀请的都是平日最相熟也对小木头最好的人。顾雨淳、沈淮川、季扬、秦野、秦姝……

霍靳琰一家也来了, 原是过来帝都度假，恰逢撞上霍嘉木的生日, 就干脆一起来帮忙。

一群人就在自家后花园搭了餐布和烧烤架, 又买了生日蛋糕，喜滋滋闹哄哄, 气氛极欢愉。

季扬的老婆怀了孕, 不大好吃烧烤。

男生们负责烧烤, 夏树秦姝顾雨淳等几个女孩子就在一旁做寿司, 说说笑笑。

季扬前两年被家中相亲，娶了自家公司生意伙伴上的女儿。女方温柔贤淑, 性格温润，却能将季扬整个浪天浪地少爷的性情都管得服服帖帖的。

两人先婚后爱, 这两年季扬对女方的眷恋越来越深, 今年年初，还怀上了小宝宝。

秦野极羡慕, 在烧烤空闲悄悄凑近了顾雨淳, 舔着脸提议不然他们也抓紧来一胎。

顾雨淳抄起一个空饭盆就削他，“滚, 告诉你, 现在可是我事业顶峰期，你要是敢让我怀了孕你等着，我不让你秦家绝了后！”

“……”秦野灰溜溜地跑了。

秦野和顾雨淳在一起了，大概两年前。

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一周前, 她和秦野忽然纷纷发博官宣，声称两人目前是恋爱关系，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

微博在官宣的当天服务器险些被轰.炸。一群朋友也简直不可思议。

饭席间，夏树蹭到顾雨淳的身旁来，小声问：“雨淳，你真的打算和秦野在一起了呀？”

顾雨淳如今已经是圈内一线的大明星了，电视剧圈内的新四小花之首，家喻户晓前途无量。

当年秦野去美国留学，一去去了三年。

三年来人虽不在国内，但微博上跟顾雨淳的互动却一直没断，各种奇葩沙雕吵架层出不穷，虽然两人看着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来，但微博上居然莫名其妙为这两人建立了CP超话，称为“雨夜CP”。

顾雨淳和秦野对此的回应头一回如出一辙——一个大白眼。

转折点出在几年后的某一天。

这件事说来简单，顾雨淳前些年拍了一部古装剧女主角，搭的男演员是圈内的知名超一线。那男演员在剧组时便不断给顾雨淳献殷勤，今日口红，明日鲜花。

顾雨淳没谈过恋爱，哪能遭得住这样的攻势，就在剧杀青后同意了，做地.下.党偷偷拍拖。

哪知道一次偶然，两人被狗仔偷拍，恋情曝光直接上了热搜。

彼时的顾雨淳虽然已小有名气，可到底不及超一线，几乎上热搜起，骂声便成海。各种营销号大V号下马狠黑。

最关键的是，那男演员在这情况下竟也出头踩了一脚，声称是顾雨淳刻意勾.引，并非恋爱。

顾雨淳可谓迎来了一场空前的灾难。

届时夏树正在国外忙一场乐团汇演。没想到的是，这种情况下，唯有几个为顾雨淳说话的几个人里，居然有秦野。

@秦野V：【都理智点吧，别忘了当初楚琦是怎么糊的，小心你们今天的呼喊变成明天的打脸。】

没两天秦野回国。顾雨淳这件事还没有有效解决。秦野本来是想去笑话笑话她反激励她一下，结果看到的居然是平日怼天怼地的顾雨淳楚楚可怜满脸泪痕。

这种情况下，秦野笑话的话也说不下去了，暗靠了一声直接把她拥到怀里。

又过了几天，真相大白。顾雨淳和秦野也就恢复了原先的状态，闭口不提拥抱这回事。

秦野却逐渐发现自己对顾雨淳渐渐有些不对味。

表白是一个特殊契机。顾雨淳新签的一个综艺热度很高，需要她与另一个男演员炒CP。

顾雨淳经过上回事之后，对CP之类就格外敏.感，原本也是打算拒绝的。可还没等消息传出去，秦野就率先找上了门。

“你不许跟他炒CP！上次那事你还不长教训啊？Abel也是牛了什么活都敢给你接，你赶紧绝了他！”

顾雨淳觉得奇怪，打量了他一番就干脆没提拒绝的事，奇异问：“我炒不炒CP，管你什么事啊？你这么激动干嘛？”

“……反，反正你就是不能跟他炒CP！”秦野含混极了，“不对，不只是他，跟谁炒都不行！不行！”

顾雨淳觉得有趣，故意逗他坚决不同意。最终将秦野也弄得没辙了，一横心道：“你要炒，就跟我炒！反正别人不行，除了我，我谁都不同意！”

“……”这回换顾雨淳傻了。

两人话说开之后，顾雨淳心情难以平复，支支吾吾说：“你，你……‘做人不做秦家人，娶女不娶顾雨淳’，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现在又跟我说这些？我可不同意！”

“……”秦野就此开启了漫漫追妻路。

……

小花园里，顾雨淳听见问话，眼神不禁有点闪烁，“嗯……怎么啦？”

“没。”夏树摇摇头，莫名感慨，“就是觉得……很没想到，很不可思议。”

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与事，好像都是梦里发生的了，很不真实。

“哎呀，你也知道嘛！”顾雨淳故意说：“我今年都快三十五啦！再不谈个恋爱，我妈就要打死我啦，反正跟谁不是跟，找个自己熟悉的，还能放心些。”

“啊？”夏树眨眨眼睛，“雨淳，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这种事不能将就的！你要是不是真喜欢秦野，可得拒绝他！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说，我去帮你说，我现在就——”

她说着便转身仿佛要去跟秦野说话，顾雨淳连忙将她拉回来，脸懊恼红了，“诶你别去！你干嘛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许去！”

知道她是口是心非，夏树扑哧笑了，戏谑点点她的脸颊。

另一边，霍靳珩遥遥看着两个女孩子的笑闹说话，手随意向身旁杵了杵。

“你呢？”

“什么？”沈淮川不解看他。

他将视线落在正在跟叶若搭架子的秦姝身上，转回向沈淮川时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说道：“这整个院子里，好像就只有两个人没着落了。”

“……”

“怎么想的？”

沈淮川默了默笑了，摇摇头，“缘分没到，就不能强求。我不急，慢慢等。”

沈淮川几年前，爷爷去世，寿终正寝，走得很安详。

那年沈淮川在事业上受了挫，又逢爷爷离世，几番打击，难免萎靡。爷爷走后的第三天，秦姝上门去安慰他，特意带了酒让他借酒消愁。

两人一边聊一边喝，喝到最后气氛早已是变味了。许是氛围使然又许是酒的推助，两人发生了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那过后，沈淮川主动提出会负责。

秦姝却觉她说这话的缘由只是因为这件不该发生的事情，只是豪爽拍拍他的肩膀，“害，不至于！都是成年人，咱不至于这么上纲上线的哈！以后还是好哥们，你不用当回事的啊！”

“如果不是呢……”那天直到秦姝走，沈淮川的这一句还是没说出口。

这件事，沈淮川只告诉了霍靳珩。

也是那时候霍靳珩才知道，当初A大初见，沈淮川对秦姝就颇欣赏。她成熟、果敢、明艳、很像是一簇火焰。

只不过，那时候，她说她喜欢霍靳珩。

霍靳珩淡弯了唇，“其实说不准，已经到了，只不过就差了一点点。”

沈淮川听不懂，“什么意思？”

“我前两天，跟秦姝聊了聊。”

沈淮川一顿。

“也是奇了，我也很想知道你那天到底是怎么说的能让一个女生觉得只是因为意外，更想知道是什么错觉让你觉得她拒绝你是因为我，我有家有妻有孩子，可不背这个锅。”

霍靳珩笑得意味难明，“‘你们俩谈个恋爱可真麻烦’，这句话，还给你。”

……

到切蛋糕吹蜡烛的时候，霍靳珩敏锐发现，沈淮川和秦姝不见了。

霍秋南从远处一股脑地跑过来，边跑边喊：“诶诶诶，等会儿等会儿！我还没到呢，怎么就急着吹蜡烛许愿了！”

一群人哈哈笑，叶若看着不满，边为他擦汗边呵斥又不是他的生日找什么存在感。

“哎呦，妈，你就不要念叨我啦。”霍秋南却无所谓，随手抹了把汗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来，放到夏树面前。

是好几袋小熊糖。

霍秋南挑眉，“喏，小婶婶！我前两天听小叔说这糖停产了，你很失望，我刚刚往远跑了几个地方，找到了这些个。”

“以前吃了您挺多糖，这算还您的，也祝弟弟生日快乐，不用太感动嘿嘿！”

夏树惊讶又温暖。

霍秋南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了，意气风发，恣意非凡。

他长得和霍靳琰极像，自然而然的，和霍靳珩也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夏树总是错觉自己看见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宋珩。

只是，他比宋珩少一分自卑敏.感，多了一份桀骜飞扬。

他活成了她的阿珩年少时，不敢活成的样子。

以前的夏树偶尔也会幻想，如果阿珩当年不曾走失，会是什么样子？有霍家的广阔天地做平台，会不会比现在更优秀卓然？

而如今，她觉得她看到了。

……

生日会办得热热闹闹，满园喜气。结束之后，霍靳珩一家三口一一送别来客。

正是日下柳梢的好时光，别墅外的小径花开得正盛，霍靳珩左手牵着夏树，右手牵着霍嘉木，踏着落花一道悠悠向回走，夕阳将影子拖长。

霍嘉木今天很高兴。向来早慧内敛的小孩子脚步也不禁轻快了许多，稚嫩小脸带着笑。

“木头今天很开心吗？”见儿子笑意盈盈，落在夏树的心头也不由的欣慰与温柔，她探着头越过霍靳珩向他瞧。

霍靳珩却偏头瞧望着她，眸里泛出细碎的笑。

“嗯！”霍嘉木亮着眼睛重重点头。

他又长大了一岁。

又向保护妈妈的目标进了一步。

他拉着夏树的手，黄昏在孩童纯粹的面庞上洒下金波，他弯着眼对霍靳珩和夏树道：“爸爸妈妈，上周我们幼儿园的作文成绩出来了，我是第一名，老师要让家长写回评。”

“哦？”夏树很惊喜，同霍靳珩对视了一眼问道：“木头这么棒呀！作文题目是什么呀？”

“先不告诉你们。”霍嘉木仰起脑袋，曜石般纯粹的眼睛里是神秘兮兮的光，奶音脆生生，“爸爸妈妈看到的时候就知道啦！”

生日会剩余下的狼藉还在，收拾起来颇废一些功夫，夏树和霍靳珩不好意思将所有东西都留给家中的保姆收整，主动过去一同帮忙。

将一切打理整洁后天色早就很晚了，夏树觉得累，一回到房间就直接瘫在卧房的沙发上不动了，疲惫地哼哼。

她最近总是有点体力不支的样子。

嗜睡、乏力。只做了一点点事情就会觉得异常的累，头沾在枕头上几乎就能秒睡。

“累就睡会吧。”

霍靳珩关了大灯只留了壁灯，将她抱在床上一点点按.摩，动作声音都是极度的温柔。

“等晚些，我再叫你起来洗澡。”

夏树却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要起身，“……木头说还要家长写评呢，我得给他……”

“有我。”他将她按住了，将她放在被窝里，哄小孩般轻轻拍了拍，“我去帮他写，你休息就好。”

夏树实在倦得厉害，闻言也不再坚持了。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胡乱亲了亲，嘟囔声音都有了倦色，“那辛苦你了啊老公……”

霍靳珩心口微动，低低应：“不辛苦。”

作文本就放在霍靳珩的卧房的书桌上。田字格。

小孩子的铅笔字写得方方正正，有几分稚气，却认真。

拿起作文本一页一页翻过去，几乎每一页页脚都有一个红优。

翻开最新的一页，优下面标了一个小小的“第一名”。霍靳珩一字一句地默读。

《我的爸爸妈妈》

作者：霍嘉木

他一顿。

不由自主抬头向远处床上的夏树望了一眼。床上的小身影蜷在被子里，长睫安静垂敛，面庞被暖色灯光的阴影包裹，安然宁和。

他读下去。

——

我的爸爸，是一个公司总cai（不会写），我的妈妈，是一个大提琴家。他们恩爱、温柔、漂亮。

在我心里面，我的爸爸妈妈一直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就像是童话里最厉害的超级英熊（划掉雄）。他们无所不能，会为我回答问题，知道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他们不怕累，不怕痛，他们是我的英熊（雄）。

可直到有一天，我听外公讲起爸爸妈妈的故事，我看到了爸爸妈妈的小时候。才知道原来，爸爸也曾是和我一样的小朋友，妈妈也曾是贝（备）受宠爱小公主。他们也曾爱哭怕疼，也曾迷mang无助，只是为了我，xun速长大了。

那我也要快快长大，等他们老了，做他们的大英熊（雄）！

我爱我的爸爸妈妈！

——

屋里宁静，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霍靳珩目光长久落在纸面上。

……

夏树迷蒙转醒的时候，霍靳珩默默坐在不远处，半敛着睫不知在想什么。

她睡得不实，思绪朦朦胧胧，只睡了一小会儿，眼睛里面映出他的清瘦身影。

听见床被布料摩擦的动静，霍靳珩一瞬抬眼走过去，坐在床边微笑将她拢在怀里，“醒了？”

“嗯……”他怀中温暖，夏树窝在他的怀里眷恋嗅着他的气息，唇角甜翘。

“睡得好吗？”

“还好。”夏树的声音还带着点睡意，“阿珩，我刚刚做梦……梦见你了。”

霍靳珩笑了，低头看怀中人的脸庞，“梦见我什么了？”

夏树说：“我梦见，你是一只鸟。”

“鸟？”

“嗯……”

卧室里寂然静谧。

她枕在他的腿上一点一点缓慢地叙说，柔糯声线在静默的环境里，格外宁静清灵。

“你是一只鸟，青白色的，特别干净漂亮；我是一棵树，就长在郊外，郁郁葱葱，还开着花，也特别漂亮；

“你总是喜欢在我的树干上休息，在我的枝丫上筑窝，有时候，也会给我噙来花朵，别在我的叶子上，给我增添色彩；”

“有一天，下大雨了，电闪雷鸣，天空都变成了紫色的。你害怕，我就让你躲在了我的树荫底下，用树叶遮住你的耳朵；

“后来，雷还是劈下来了，把我劈成了两半。我活不了了，但是我把你护住了。你一直陪着我到最后，说让我等你，你说，你会来报恩的。”

霍靳珩的胸膛里一涨一涨缓慢地跳，他声音也低哑几分，“然后，我来了？”

“嗯。”

然后，我等你，你来了。

抓住了我，抓紧了我。

再没放开过。

霍靳珩的眼眶瞬间有些温热。

……

她这年三十四岁了，已是成熟女人的年华。却仍生得洁白细腻，尘埃不染，鲜艳明媚的少女模样。

在他眼里心里，与当年那个漫天大雪走向他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他指尖轻碰在她脸上一点一点地轻缓抚.摸。

夏树大抵真的太过疲倦了，七七八八说了一会儿话，不知怎的又莫名想睡，搂着他又亲亲抱抱了好一会儿又一次阖眸坠进梦眠。

霍靳珩吻了吻她的额角，将她轻柔安顿好了。再转回到书桌前时，忽然想到了要写什么。

灯晕在苍白纸面上落下一圈月似的柔光，霍靳珩旋开钢笔，风骨遒劲的瘦金体一一排列在纸上。

——

《致嘉木的一封信》

To：

嘉木。你好。

当初你来的时候，爸爸妈妈惊喜、兴奋、手足无措、并感恩。

你是第一次做儿子，爸爸妈妈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如果爸爸妈妈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谅解。我们愿意和你一起成长。

你是爸爸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爱的种子，爸爸妈妈会予你二百分的爱。不求你大富大贵、做人中龙凤。只愿你一生能平平安安，开心快乐的长大。

愿你善良、不忘初心。即便未来成人了、懂事了，也能够永远记得如今的这份赤诚之心，保留这份纯粹；

愿你坚强、勇敢。哪怕未来有风雨与困难，也能够笑之以对，永不言弃；

愿你执着、有梦想。永远坚定知道自己想要的，认定它，走向它，实现它！

哪怕路再长，也一定要在路上。

愿你爱这个世界。即便这世界上会有很多阴霾尘灰遮蔽双眼，也要始终记得更有日月彩云予你光辉。

更愿你，能够早日遇到那个你心意中人。你要坚定信念，越过荆棘，哪怕辛苦，仍要初心炽.热，去接她，用微笑去温暖她，并抓紧她的一生！

她一定会来，你要耐心等。

爸爸妈妈爱你。

我们，都爱你。

爱你的，爸爸妈妈。

——

……

墙壁的秒针嘀嗒走。霍靳珩将信纸仔细折好放进信封里面，夹进作文本。

做好这一切，他轻手轻脚走进床边，在夏树身边缓慢躺下，静静凝视着她的脸。

女孩睡容安宁。

极轻地执起她的手，霍靳珩在她手背上轻缓吻了吻，然后将她的手缓慢捂在自己的耳朵上，微笑轻阖上眼。

这一刻，夜风静止，世界安静。

而余生，还很长。

-《我只想要你》全文终-

2020.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