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坑
胤禟一开口,周围鸦雀无声,怕惹事的赶紧背过身去装作没听见,也有出身差不多的,愣了一愣,而后噗嗤笑出声来。
方才阴阳怪气的不止董鄂格格一人,将军府的也出了头,照她所想,宁楚克作为京中芳名最盛的贵女,心里总归得有包袱,一旦有包袱,到这种场合就占不了上风。试想,任你怎么讥讽她都不能口出恶言,只能憋着火,那种感觉多爽快?
可谁能想到,这回她偏不按牌理出牌。
将军府的关上门张狂惯了,在贵女里头算得上一等一的狠辣,却没底气冲着别家格格横,至少当面得做做样子,有什么招背后使来。她银牙轻咬,又在眨眼间将火气压下,一手挽住董鄂格格的胳膊,示意她这是在庄亲王府不要冲动,同时笑盈盈朝胤禟看去:“宁楚克格格似与传言有些不同。”
胤禟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周围,反问说:“我倒是孤陋寡闻了,传言怎么说的?”
“……”将军府那位挽着董鄂格格的手紧了紧,回道,“传言说宁楚克格格德容兼备表里如一。”
换个人来笃定气疯了,这明摆着是说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胤禟不见生气,他笑得好不玩味,点点头说:“多谢大家看得起,你也听我一句劝,旁人闻着都香,只你说臭不可闻,你还觉得其他人都错了?”
将军府这位格格也习过几天武,手劲儿比别家贵女大很多,她一恼火就失了轻重,将董鄂格格拽得生疼。董鄂格格不是个能忍的,疼得厉害她一把就将挽着自己那只手挥开,两人关系说不上好,本就是临时结阵,这一下险些当众闹起来,赶上庄亲王福晋使人传话来,这才断了一场好戏。
“听说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到了?”
胤禟往前迈了半步,嬷嬷才从盛装打扮的贵女里头找着他,笑道:“福晋请您过去说话。”
正好胤禟闻腻了脂粉香,就带着人跟上来传话的嬷嬷。等他走出去老远,远得瞧不见人了,园子里这些贵女才窃窃私语起来。
“早听说那几位是有备而来,指着今天找回场子,这还落了下风,如此看来输得不冤。”
“本来她们也就是出身比人强、手段比人狠、心眼比人小……有什么能耐?”有人早就不服,跟着嘀咕了一句,当场就挨了董鄂格格一个眼刀,那一眼活似猝了毒。
诸位贵女纷纷噤声,不再多言,生怕一倒霉就撞上刀口。
本来,这一园子人要说自身条件相差多大,没多大,第一拼的就是爹,别家爹能耐,捅了篓子也能帮着善后,那就该她们横,该她们张狂。
不过老话说得好,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她这回不就踢上铁板了?
宁楚克那出身不算顶好,她阿玛崇礼也就是个二品官,这二品官却比好些一品大员还风光得意,谁让他是九门提督——谁都想拉拢的九门提督。崇礼不缺闺女,真正疼的却只有嫡出这一个,还不是一般程度的疼,别家顶破天将闺女当掌心肉,就他把闺女当祖宗。
提督府这小祖宗偏偏还高攀上九阿哥胤禟。
你要动她之前不得掂量掂量?
看看宁楚克格格远去的背影,人在庄亲王府还能这么潇洒从容,有底气真是大不同。
胤禟没去揣摩别家格格的心理活动,他跟着来到庄亲王福晋这头,福晋坐在主位上,边上就是俩熟人,再往下还有两个妇人打扮的,他不认识。
说起那俩熟人,他换到提督府来之前经常见,正是四嫂五嫂。
得亏胤禟还记得自己如今是宁楚克,他压下心里那点别扭行礼说:“给庄亲王福晋请安,给诸位福晋请安。”
庄亲王福晋笑呵呵免了行礼,使他坐下。
胤禟没有要推辞的意思,果真在最末位坐下了,坐下之后才慢条斯理说:“多谢福晋体恤,福晋心善。”
……
乌喇那拉氏与他塔喇氏面面相觑,总觉得提督府这位和她们预想的不同。
要说两位福晋缘何出现在庄亲王府,说白了就是为宁楚克而来。宜妃早先就听说庄亲王福晋一如往常请了京中最上台面的贵女过府小聚,又打听到提督府那头接了帖,确定会露面,她心思就活泛起来。
宜妃自然不可能亲自过去,她就想到儿媳妇他塔喇氏,在她进宫来请安时提了一嘴。
他塔喇氏的确不怎么会来事,好歹听得懂人话,明白额娘是想让她去看看提督府的格格,想着就自个儿去怕看走眼,转身约上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名声好,和妯娌处得也不错,他塔喇氏最先想到她并不意外。他塔喇氏也暗示说是上头等不及,使她去看人,乌喇那拉氏应得爽快。
不说紫禁城里,哪怕皇城根下谁还不知道老九的心思?
他明摆着是想让宁楚克做九福晋,还弄了个什么册子来打消别家的念头。
照乌喇那拉氏的想法,老九的想要的从来都会得到,哪怕看过觉得不合适,宜妃娘娘最终也得由他去。不过既然五弟妹约着过来走过场,那就来呗,正好她闷了一个冬,早想出来活动活动。
来之前,两人心里有很多猜测,真正看过觉得,提督府这位格格的样子和她们预想的都不同。
生得是真好,借曹子建写在《洛神赋》里的一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别家格格都挑了鲜嫩的旗服衬这草长莺飞二月天,他穿着偏冷的雪青色,简单配了几样首饰,拆开来每样都不过马马虎虎,拼一块儿就格外吸引人。
早先嬷嬷给配的其实是一身鸭黄,宁楚克生得白,穿那身很衬雪肤。胤禟试了,那身虽然鲜亮他穿着总不对味,最后捡出这件单看不太出彩的,上身之后反而转不开眼。嬷嬷本来坚持隆重打扮,可越隆重越奇怪,她最后只得改口说这样也成,别家格格都卯这劲儿,怕是一个赛一个的靓丽,格格这样算是剑走偏锋。
这年纪一般压不住宝蓝雪青之类,哪怕同样准备以简驳繁,也不太可能会选这款。
嬷嬷在斟酌之后点了头,胤禟当时就松了口气,真让他怎么隆重怎么来,他怕是要忍不住称病缺席。哪怕别人不知道宁楚克格格的身体里是九阿哥的灵魂,他还是丢不起这个人。
胤禟坐下之后就暗自打量了一眼,他在斟酌眼前的状况,别人同样也在心里评价她。庄亲王福晋还是乐呵呵的模样,倒是乌喇那拉氏以及他塔喇氏,打量过后就交换了个眼神,她俩想到一个点上去了:
提督府的格格可真像老九。
撇开天生好相貌不说,那气质像极了。
一时间谁也没开口,换个人来怕是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胤禟还是稳,正好有小丫鬟沏了碗新茶送来,他就揭开茶碗看了一眼,看这汤色,闻这香气,茶是好茶,只比宫里的差点,他却没端起来尝味儿,跟着又把碗盖搁下了。
庄亲王福晋问:“怎么不喜欢?”
“那倒不是,”既然说到这儿了,胤禟就看了送茶水来的丫鬟一眼:“倒是更想求碗姜枣茶,这几日体寒,饮不得这个。”
……
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庄亲王福晋噎了一下,摆手让丫鬟撤了青花茶碗,煮个姜枣茶来。
胤禟笑得又真诚了很多,庄亲王福晋也是老油条了,啥场面都经历过,却让胤禟噎得不轻,她朝两位皇子福晋看去,乌喇那拉氏心领神会,起了话头,问他可是在为选秀做准备,在府上都学些什么。
“额娘担心我选秀时闹出笑话,请了教习嬷嬷来教。阿玛说教什么教,撂牌子放回来才好,那样还能再留个两年。”
庄亲王福晋险些噗嗤笑喷出来,心道你这么说让四福晋咋接?
四福晋给噎了一下,不过面上看不出啥,又问:“你怎么想?”
胤禟想了想,说:“人各有命,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就好。”
“九阿哥那么夸你,你就没点看法?”
“我感觉他很有眼光。”
胤禟当然不是在夸宁楚克,他这是抬自己一手!九阿哥眼光还能不好吗?九阿哥多棒棒啊!
这下天儿彻底被聊死了,瞧气氛有点尴尬,五福晋望向坐在主位上看热闹的庄亲王福晋:“干坐着也没意思,不如去逛逛园子?”
五福晋这么说了那当然好,庄亲王福晋带头往外走,刚迈出两步又接了五福晋一个眼神,她心领神会,让胤禟陪着一道走在前面,由着四福晋五福晋落在后头。
看距离挺远,五福晋问:“四嫂瞧着如何?”
“……同老九很是登对。”
五福晋叹口气:“我早先就听过提督府宁楚克格格的美名,说句真心话,没想到她其实是这个性子。也不是说这性子不好,只是太有特点,猜不到额娘中不中意这款。”
“避重就轻说两句就成,没得上赶着做恶人。”
五福晋心道你真是看得起我,胤禟中意他,我还能泼凉水?每回额娘同胤禟看法向左,最后遂意的都是胤禟,也就是说哪怕做了这个恶人也是白白得罪人罢了。
“我就是怕万一额娘同她处不来,额娘总不会怪老九娶错了福晋,只会算我头上来。”
听了这话四福晋也有许多感触,这模式像极了四爷和老十四。
老十四闯了天大的祸永和宫那位也不会说他,只会责怪胤禛这个做哥哥的没管好兄弟。爷也老实,有好几回果真用心去管教了,结果呢?十四压根体会不到亲哥的良苦用心,对比那些嘴上抹蜜的,黑着脸的亲哥怎么看怎么烦,他回头就得去永和宫告状,自家爷还是不讨好。
不管怎么做也不管做多少,功劳永远算不到你头上,出了事却总是你的责任,想想就心酸。
觉得不公平,心里不服气……又有什么用呢?
他塔喇氏还说呢,就怕自个儿避重就轻夸两句,回头她同额娘处不来。
乌喇那拉氏也不可能背这个锅,就没上赶着支招,就安慰说没那么严重,回头选秀的时候宜妃娘娘有大把的时间相看,她自个儿就能看出好坏来。
这么想也中,他塔喇氏颔首,那就说含糊点,避重就轻夸两句好了。
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挪开,她步履都轻松了不少,再抬眼一看,庄亲王福晋早就走得没影了。她们赶了几步就听见前方有欢声笑语,拐过弯一看,贵女们都在这头,也不知是由谁起的头,正怂恿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展示才情。
“都知道格格很会写诗,咱们今次就不写诗,不若弹个曲儿?”
“是了,外头都说宁楚克格格琴棋书画样样拔尖。”
胤禟似笑非笑朝那使坏的看去,心道本阿哥是逗趣的玩物?你让我弹琴我就弹琴?
“不巧今儿个没有操琴的心思,请笔墨来,我献丑画两笔怎样?”
贵女们纷纷颔首:“那自然好。”“咱就等着欣赏宁楚克格格墨宝。”
胤禟又说只作画也没意思,想请学士府的格格来合作一把,帮着提两句诗。
学士府那位格格清高得讨人嫌,诗词写得倒是不错,比宁楚克本尊强到不知哪儿去了……胤禟这么说,她也愿意当着庄亲王福晋的面显摆一把,也应了,这会儿她万万没想到胤禟给挖了多大个坑。
胤禟画的是什么呢,他画的是董鄂格格的小像,还给配了场景,就是上回在胡同口相遇对方咄咄逼人让他滚开让路时张狂跋扈的样子。
宁楚克那笔字儿是真的好,胤禟这画工也堪称一绝,他将董鄂格格尖酸刻薄的蠢样画得入木三分。
他前后没费多少功夫,贵女们还聊着就看他停了笔。学士府的格格跟过去一瞧,脸色时青时白就跟川剧变脸似的。
胤禟对这幅画非常满意,他感觉今天把实力都发挥出来了,难得完成度这么高,就笑眯眯退开请对方提词。学士府那位再有才情也懵了,恨不得将整个砚台都砸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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