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中秋节后,光阴如寸, 眨眼便是八月下旬。

长兴侯府挑了个好日子, 请了萧山伯夫人做媒, 到方家提亲, 傅家的管家亲手将买来的活雁送到了方大人的手上。

九月初, 两家便过了问名礼,及至此时,傅慎时才从廖妈妈口中知晓方素月的全名和出生月份。

重霄院里, 廖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道:“……管事的说, 方大人非常喜欢这门婚事,而且常问起六爷在家中近况, 方家下人送管事出去的时候,恨不能立刻就称呼您姑爷, 热情非常。”

傅慎时脸色淡漠地听着。廖妈妈对他的亲事很上心, 转述之间夸大其词也未可知——即便这些都是真实情况, 也还是廖妈妈比他更开心。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吩咐殷红豆道:“摆膳。”

廖妈妈前院后院跑了一上午,便也回去吃饭了。

殷红豆得知傅慎时亲事近了, 她也开心得紧,伺候傅六吃饭的时候,嘴角都是上扬的。

傅慎时吃了几口八宝肉,余光扫过殷红豆带笑的脸, 很快便停了筷子。

殷红豆连忙问道:“是不好吃么?”

不对呀,今天这道菜可是她亲手做的,两斤猪肉,肥瘦各半,白水煮沸二十次换水,出锅后将肉切成柳叶片状。再备以小淡菜二两,鹰爪嫩茶二两,香菇一两,海蜇头二两,去皮核桃仁四个,笋片四两,上等火腿二两和麻油一两。将肉放回锅内,加豆酱清、酒煨至五成熟,最后放海蜇头做成的。

火候等都拿捏的很好,怎么会不好吃。

傅慎时直直地看着她。

殷红豆小心翼翼地问傅慎时:“是不合六爷的胃口吗?”

上午在厨房,翠微真是馋得要掉眼泪了,证明是好吃的呀!

傅慎时神色不动。

殷红豆脸上再没了因傅慎时亲事定下的笑容,她一对桃花眼里带着些许莹润的光泽,略带委屈道:“奴婢废了好大功夫做了大半个时辰呢,您为什么不吃嘛?”

傅慎时轻哼一声,道:“我渴了,你去倒杯茶。”

殷红豆立刻就去了,傅慎时抿了一口茶而已,便继续吃起来,头一筷子就夹在了八宝肉上。

她扯着嘴角看着傅慎时神色冷淡而精致的脸孔。

真是阴晴不定。

待傅慎时吃过了午膳,殷红豆便也用饭歇息去了,随后便如往常一般随侍左右。

次日,殷红豆不知是不是昨儿夜里着了凉,早起的时候脑子晕乎乎的,鼻子也不通气儿。

傅慎时听说她病了,着时砚去问了问,听说不大要紧,便命她休息一天。

翠微煮了姜汤,亲自喂了殷红豆,照顾着她睡下之后,照常去厨房看顾。

送茶换水的事,便落在了翠烟的头上,不过她只进了一次书房,傅慎时便不在书房待了。他吩咐时砚将木桩子搬出来,在院子里断断续续地甩了两个时辰的鞭子,又设靶,射了两刻钟的箭。及至发了一身汗,时砚服侍着他洗漱过了,傅慎时才回上房去略歇了会儿。

秋风瑟瑟,重霄院的庭院里因为无人走动,反而格外静谧。

廖妈妈不在院子里,翠微待在厨房,其余的几个小丫鬟,这个时间也都在房里歇息。

傅慎时经常去书房,此时便是在上房,书房的门也只是虚掩着,并未锁上。

翠烟从书房外的廊下冒出来,十分警惕地往院子里扫了一圈,便踮起脚尖,猫着腰溜进了书房,过了一会子出来的时候,她捂住胸怀,快速地从廊下绕过去,回了她的房。

待两日后,殷红豆病好,重新回到傅慎时身边伺候,也是个中午,院子里的人都在用膳的时候,翠烟借口就近去翠微房里拿针线一用。

翠微的房间就在殷红豆的隔壁,翠烟从翠微的房里出来,见四下无人,便钻进了殷红豆的屋子。

重霄院的人几乎一整日都不出去,殷红豆的邻居又是翠微,她的房门也不常锁。

翠烟只用了半盏茶不到的功夫,便从殷红豆的房里出来,她两手紧紧攥着拳,快步走到了翠微的房门口,微扬下巴,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厨房,与往常一样洗菜切菜,同翠微谈笑风生。

直到三天之后,傅慎时才发现丢了东西。

书房里最常用的东西就是文房四宝,他的墨锭算用的快的,傅慎时正要从书桌上的盒子里拿出他极喜欢的墨锭的时候,却发现珍藏了许久的方于鲁大师所制的九玄三极墨不见了。

此墨锭极为难得,质地坚硬,浸水不易化,香味纯正扑鼻,手指轻弹其声清脆,被誉为前无古人,价值千金。

也就最近,傅慎时才打算用上此墨。

他在重霄院住了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丫鬟,却从未见过敢偷他东西的人。

傅慎时坐在轮椅上,脸色愈发冰冷无情,渐似笼上一层寒霜,透着浓烈的阴森,显得有些骇人。

殷红豆正好撞了进来,她见傅慎时放在桌上的手,用力地握着一直毛笔,拇指用力地按在笔杆上,她轻声地走进去,正要放低了声音问,便听得啪得一声,竹管毛笔断裂开了。

他果然心情又不好了。

殷红豆有了经验,这种情况下,老老实实才是最机灵的做法,她站在原地,和时砚一样一动不动,脑袋埋得低低的。

“去,召集所有人到廊下来。”傅慎时陡然发声,口中似含着冰块儿,声音极寒,低沉阴冷。

殷红豆心里直哆嗦,这是傅慎时发病的前兆。

很快她便叫了所有人站在廊下,四个丫鬟成一排,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主子可是从未叫过她们。

殷红豆硬着头皮,进屋道:“六爷,都来了,就廖妈妈不在。”

时砚和适宜地推着傅慎时从角落里出来。

傅慎时坐在书房的中间,隔扇大大地开着,四个丫鬟垂首比肩,默不作声,除了翠微稍胖,有些招眼,便是翠烟打扮的最点眼。

殷红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招惹了傅慎时,她心想着自己是院里的大丫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难辞其咎,便乖乖地往四个丫鬟那里走,傅慎时却叫住了她,道:“你站过来。”

“嗯?”殷红豆狐疑地看过去,指了指自己,道:“没奴婢的事儿?”

傅慎时眉头微皱,冷声道:“我叫你站过来。”

翠烟眼珠子转动着,两手绞着帕子,嘴巴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

殷红豆跨过门槛,站在了傅慎时身边,担忧地看了翠微一眼,实在不知道傅慎时发什么疯,可别连累无辜才好。

傅慎时身体略为前倾,微抬下巴审视着众人,沉声道:“是谁偷了我的墨锭?”

几个丫鬟同时惊讶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傅慎时,随即又低下去,纷纷跪了下来,脑袋磕地,惊慌道:“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翠微有些傻气内敛,她跟着跪下来,脑袋砰砰地磕在地上,却并不说话,翠烟则很会讨巧,动作很轻,额头几乎不触地面。

殷红豆松了口气,又提了一口气到嗓子眼,偷东西这事儿肯定不会是翠微做的,毕竟二人比邻而居,晚上经常相互串门,她可从未丢过东西,但这件事傅慎时肯定要查清楚的,只怕偷儿会连累旁人脱一层皮。

她站出来一步,屈膝道:“六爷,不知您丢了什么东西?”

傅慎时瞧了殷红豆一眼,道:“九玄三极墨。”

好吧,除了知道是墨,殷红豆并不知道这墨有什么来头,只不过听名字很厉害的样子。

她又道:“按府里规矩,若偷一两以上的财物,则至少要打五板子,不知六爷的墨,价值几何?”

这类事情,长兴侯府早定下了规矩,殷红豆已经烂熟于心,她知道傅慎时不喜按规矩办事,身为大丫鬟,她得从旁协助,避免连累无辜和坏了傅六的名声。

傅慎时冷哼一下,面色阴沉的似能滴水,声音也清泠透骨,道:“她们四个人的贱命加起来,都赔不起我的墨。”

虽然他将殷红豆排除在外,可她心里还是有些异样,低了低头,她问道:“六爷可是要亲自审问?”

傅慎时看着诚惶诚恐的四个丫鬟,眉目冷酷道:“审?你和时砚两个直接去搜屋子。”

殷红豆抬头犹豫了一下,毕竟她骨子里觉得这是在侵犯别人,时砚却毫不犹豫地跨出门槛,往翠微住的西厢房去了。

为了避嫌,殷红豆则去了另外三个丫鬟的房间。

丫鬟们的房间都很简陋,傅慎时并未吩咐替她们特意布置,殷红豆搜找起来也很容易,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过了,除了一些无伤大雅的私人用品,并没有赃物。

殷红豆比时砚晚一些回书房,她蹙眉朝傅慎时道:“回六爷,没有找到墨。”

时砚也向殷红豆摇了摇头,示意翠微的房间是干净的。

剩下来的,便只有时砚和殷红豆的房间没有搜过,时砚跟了傅慎时多年,决计不会动主子的东西,而殷红豆才来了几个月。

结果似乎不言而喻。

殷红豆扫了翠烟一眼,忽地头皮一紧,面色微白,秀眉拧了起来,她顿时又想起了什么,瞬间舒展了眉头,主动道:“六爷,还有奴婢的房间没有搜过。”

傅慎时迟疑地看着殷红豆,沉默了一会儿,视线落在隔扇外,眯了眯眼,声音微冷地吩咐道:“时砚,去搜。”

时砚动作迅速,他很快便从殷红豆房里出来,在她衣柜的最底层空荡荡的抽屉里,找到了丢失的墨。他双手仔细地捧着墨,弯腰奉到傅慎时跟前。

“六爷,奴婢没有偷墨。”殷红豆面目平静,一丝惊慌也没有,她冷静地看向傅慎时道。

傅慎时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殷红豆诧异地看着傅慎时,证据确凿,他却相信平日里这么爱钱的她?

翠微肩膀瞬间软了下去,吐出一大口气,六爷相信红豆就好。

翠烟双肩崩得紧紧的,嘴里散开浅浅的血腥味。

庭院内秋风呜咽,如泣如诉,书房廊下无端死寂。

傅慎时双手交握着,微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散,他望着殷红豆道:“我送过你一块好墨,那块你都用不完,这块绝不是你偷的。”

殷红豆瞳孔微缩,抬眸惊诧瞧着傅慎时,樱桃小嘴微张,透出一点点粉嫩的舌尖——他何曾送过她好墨?

傅慎时不仅相信她,还替她解围。

其实她有法子自救的。

殷红豆嘴边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垂头顺着他的话道:“是了,奴婢都有了一个好墨,难不成能偷了去凑对儿,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傅慎时敛起温和的表情,冷森森地看着外边的四个丫鬟,声音轻若羽毛拂面,道:“现在自觉站出来,我只要你一根手指头,倘或叫我亲自审……”

他话未说完,几个丫鬟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翠烟面色最是惨白,如同傅了一层白面粉。

作者有话要说:  西瓜很喜欢《红楼梦》,有时候写古言忍不住隐喻一些东西。

这本小说也还会保持写《侯舅》时候的风格,至于读者能不能看出来都不要紧……但是每个情节我都推敲过了,不是乱写的,不敢说字字珠玑,但是没用的情节是很少的。

当然也不需要过度解读啦,看文图个轻松的读者,你觉得很轻松有趣,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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