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他到了日日旅店,在停车场里缓缓绕了一圈,寻找任何警察活动的痕迹,或者看是否有人对这个地方特别有兴趣。但整个看起来还是跟往常一样,于是他把车停在平常的位置上,去他的房间。
进了房里,他打开电视机。所有频道都在播报朗福德州长遇刺的新闻,只有购物频道和美食频道除外。凯勒选了,听着两个专家预测俄亥俄州大城克利夫兰发生暴动的可能性。其中一个专家指出,气候会是一大因素,湿热天气会促使暴动的几率增加,而骤冷和下雨则会让人们比较不愿意出门。
这些说法还算有趣,但凯勒困在得梅因市,却实在没办法去关心克利夫兰的天气。这两位专家谈到凡人难免一死,凯勒没转台,但等到播出溃疡药的广告时,就赶紧按下静音键。
至少这里的遥控器还有静音键。你不能快转前进,不能暂停,不能倒退,但至少你可以让那个该死的玩意儿闭嘴,而他也做到了。
他该收拾行李吗?
他暂时还不打算离开得梅因市。无论这一切是巧合或是极度凶险的阴谋,他躲起来按兵不动绝对比到处抛头露面要来得好。他什么都没做,连来这里要做的事情都没办,但只要警方在距离朗福德遭到枪击的几英里外逮到你,发现你用了假造的身份证明,还带着一把没登记的手枪,其他就都不重要了。
朗福德被开了两枪——电视上播报过,就在克利夫兰的气象报告之前,但凯勒当时根本没听进去,这会儿才想到。新闻上说,一个不知名的攻击者挥着手枪在近距离射击两次后,逃入人群中,老天在上,怎么逃得掉?
是一把格洛克手枪,他心想。格洛克自动手枪,当初他们给他选,他不要的。他握过的那把手枪。
他还记得那把枪握起来手感很好,也记得自己拿着枪小心翼翼地在手里翻转,然后递还给那个长了耳毛的男子。他很乐意打赌,他们就是用那把枪射杀了州长,上头还有他的指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提供两把枪让他选,重要的不是他选中的那把,而是他碰过又退还的那把。
嗯,这么一来,他可就会死得很难看了。警方唯一要做的,就是逮住他,然后他就完了。他们会拿他的指纹跟那把格洛克手枪上头的比对,而他还能说什么?
我碰过那把枪,但结果我挑了那把转轮手枪,因为自动手枪比较容易卡弹,虽然这个显然没有。另外我并不想用那把枪射杀州长,我的目标只不过是一个在院子里拔草的窝囊废,但我谁都没射杀,所以这样有差别吗?
是喔。
如果警方档案里有他的指纹,如果他被逮捕过或担任过公职,如果他所做过那些数不清的事情里面,有哪个曾让他在政府单位留下指纹,那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但到目前为止,他都设法躲过了按指纹的必要性,所以那把格洛克手枪上的指纹,暂时还无法让警方有进一步线索。要等到他们逮到他,让他的手指按上印台,到时候一切就完了。
或者是他自己想太多了?他根本不知道凶枪是不是那把格洛克,也不知道警方是否找到了那把枪。他只知道凶手带着枪逃走,那么谁的指纹在上头就都无所谓了。搞不好实情就是如此。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晓得,就像他不论如何一直就晓得这是个圈套。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几个月前他去阿尔布开克时那么焦虑。这个艾尔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事前预付款项,却没有指明要他们做什么事。这个自称叫艾尔的人忽然就打电话给桃儿,告诉她说要寄钱过来了,然后又打电话确定她收到了,告诉她说会再联络。然后过了几个月,艾尔又打电话来,派凯勒去新墨西哥州的阿尔布开克。
他必须承认,用这个办法雇用杀手并不坏。这样无论是桃儿或办事的杀手,都不会晓得这个自称艾尔的人可能会是谁,也完全不晓得任何有关他的事情。所以如果事情出了错,最后凯勒被关进牢里,他也无法供出雇主以求获得减刑。他可以供出桃儿,但其实也没用,因为桃儿没法再供出谁来。他们根本对艾尔一无所知。
如果你在计划一桩极度受瞩目的暗杀。你会找一个代罪羔羊、一个替死鬼,这样日后若有什么暗杀调查委员会,就可以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凯勒从来没花时间研究过阴谋论,也因此没理由认为官方解释是错的;他觉得奥斯瓦尔德(LeeHarveyOswald)完全有可能是在无他人指使的情况下,自行开枪暗杀约翰·肯尼迪总统,而暗杀黑人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博士的詹姆斯·厄尔·雷(JamesEarlRay)也是一样的。他不会掏出大钱去跟人打赌真相是如此,但他也不会赌不是如此。两个凶手似乎都不是刺客型的,但更说不通的刺客是希伦·希伦(SirhanSirhan),这人笨到给自己取的名都跟姓一样。但他射杀了参议员罗伯特·肯尼迪(RobertF.Kennedy),没错,因为警方在凶案现场逮到了他。
但是,真相先撇在一边。如果你要精心策划一桩暗杀,找个替死鬼就很方便了。而替死鬼的最佳人选,就是以做这类事情为生的人。如果你想把谋杀罪名栽赃到某个人头上,为什么不干脆挑个职业杀手?雇他去杀掉某个无足轻重的人,接着算好时间,让他在预定的地点出现,然后把真正的谋杀,重要的那桩,栽赃到他头上。但不要真派他去执行这桩重要的案子,因为他可能先出卖掉你。这么一来,等警察逮到他,他什么也供不出来,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而他最可能大显身手的,就是开始抱怨他来得梅因是为了要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没有犯罪背景,也没人想杀他,他唯一的过错,就是太热心照顾他的草坪。
好极了。警方会很喜欢的。耶稣啊,如果真被逮捕了,他很清楚,最好不要想让警方相信这个说法。或者,其实他现在也还想不出任何说法。
他坐在电视机前面,眼睛看着屏幕,但却太专注于思考,没留意到眼前看到的东西。没有一样看进眼里的,直到屏幕上的影像逼着他回过神来。
那是一名男子的照片,但为什么看起来却不清楚,而且电视机还处于静音状态。凯勒不认得这个人,但他觉得似乎很眼熟。那是个中年男子,满头深色头发,感觉上有点鬼鬼祟祟。不是能博取你信赖的那种长相,而且——
他伸出一只手去抓遥控器。等到他按下静音键时已经太迟了,那张照片没了,新闻也跟着消失。电视上播起广告,是凯勒特别讨厌的一个,有只蛾跑出来,以确保那个睡着的女人能安眠八小时。他所认识的任何女人,如果有只蛾跑去停在她们脸上,她们一定会跳起来尖叫,然后找个扫把追着那只蛾满屋子跑。
他寻找着遥控器上的退格键,但这台电视没有TiVo,所以只能乖乖收看电视播放的。结果他漏看了,但反正这个城市不光只有一家电视台。他开始转台,每台看个半秒钟,从长柄曲棍球赛到德州扑克锦标赛,从竞赛节目《配对游戏》的回放到植发的信息式广告节目,不知不觉间,他就把所有频道逛了一圈,又回到了,再度看着屏幕上他自己的照片。
鬼鬼祟祟?他对自己的看法就是如此吗?他看起来只是有点不知所措,好像想搞懂自己那张脸怎么会上了全国电视,让全世界都能看到。
现在电视有声音了,有个人在说话,但他却听不进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自己那张不幸的脸,还有照片底下的文字说明。
凶嫌的脸。那行文字这么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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