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陆陆续续地都递交了报名提高班的试卷材料。

鹿行吟跑到一班,把顾放为又重新修正过的标准答案跟易清扬讲了一遍。

顾放为讲题有个特点,哪怕他知道如何用更高端的技巧去做题,但他依然能够下沉到他们目前掌握的解法来。

易清扬恍然大悟:“原来还能这么做,用的还都是我们已经学过的解法,他真的好聪明……”

他显然对鹿行吟更好奇了:“你和他什么关系,我听说他几乎不来上课,好像也没什么关系特别好的人。”

鹿行吟沉默了一会儿,安安静静地回答:“因为一些原因,暂时跟我关系比较好吧。”

*

很快又到了周末时间。

季冰峰还没有打电话过来,鹿行吟就主动发了短信过去:“放假想留校,离得太远,跑来跑去身体受不了。”

季冰峰回得很快,例行公事地又关怀了一下他的身体,嘱咐他说要好好吃药。

倒是另一边,霍母听见季冰峰转达的意思,有些不敢置信:“他自己说不回来吗?”

“不回来好,省得全家都要跟着应付。”霍父说。

霍母没有说话。

她不喜欢这个孩子。自怀孕开始,她就明白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将被送养于人——比起过继给顾氏,连着遗产也给顾氏,她宁愿自己没有过这样的一个孩子。

只是鹿行吟回来后,比她想的要更加懂事,连那清隽温雅的面容都和她自己如出一辙,她那颗用不屑和冷漠绷紧的心,突然有了一些细微的松动。

鹿行吟回来时,他们不自在,可这孩子明确说不回来时,又好像少了一点什么。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深。”季冰峰说,随后也不再说什么。

哪怕鹿行吟只有十六岁,成年人间那点心思,对他好与不好,自己的来临有没有那么让人喜欢,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他向往一个家,但一旦知道他们没有给自己的意思,那也就不要了。自小他就明白了,世界上永远有东西是自己没办法得到的,比如健康的身体,比如最单纯的童稚与天真。懂事到这一步,他所遇见的所有求而不得,未尝不能迎刃而解。

求而不得最差,也只有“求而不得”本身而已。

天气越来越冷,有了上次的经验,鹿行吟这次学乖了,他跑到校外的一家黑网吧里去学习。

网吧里有空调,十五块钱可以在包厢里坐一天,他在小卖部买了整整两天的饭,就堆在桌边,饿了拿去楼下便利店加热——这是这附近上网的男孩们常做的事,因为时常下来买烟、买水,便利店老板娘也不介意他们用一用微波炉。鹿行吟混入其中,偶尔还能被老板娘关照一串卖剩下的麻辣烫。

他最近重点攻克英语和生物部分。

按照顾放为教他的第一步学习办法:眼熟单词,鹿行吟又在交易群换了一本初高中必背单词小本,打水、上洗手间、打饭排队没事就看一眼,周而复始地几遍过下来,大部分词汇都能做到眼熟、模模糊糊地知晓意思。

类似的学习方法,易清扬晚上没事跟他聊天也提过:“你看饕餮,耄耋,身陷囹圄这些词,我们见多了也知道意思,但让我拿笔去写,所有人也未必能完全写对吧?我还见过有人把身陷囹圄写成深陷囫囵,你看,哪怕写错了,他看到那个词时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学语言不就是这样嘛。”

据易清扬说,他的英语原本也很差,经过自己的刻苦修炼,才开悟了这么一条学习之路。

易清扬周末也不回家,刚好和一班学生成群结队来上网,上楼时在拐角处发现了正在刻苦学习的鹿行吟:“诶,你怎么在这?”

鹿行吟安静地说:“教室和宿舍里冷,来这里自习。”

一句话出来,易清扬差点给他跪了:“来网吧学习?”

其他几个跟易清扬关系好的一班男生一下子也头皮发麻起来:“我靠,这什么人啊!我刚充的游戏卡突然不香了……”

易清扬谨慎地对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别跟人家说啊。我们一周就玩一次。”

鹿行吟乖乖摇头:“我不会说的。”

另外几个男生却起哄道:“学什么学,要学会劳逸结合,来来来打把游戏,我们教你!”

易清扬赶紧拦住:“别,人家真要好好学习的,我们玩我们的。”

鹿行吟却放下手里的笔,往吧台上望了望:“我没有玩过。”

易清扬又要给他跪了:“求你了,你可别跟我们学坏!别听他们瞎说。”

易清扬也说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明明鹿行吟是他们的同龄人,但他们总是觉得他更小,要护着让着,兴许是因病瘦弱白净,所以显得更乖,他在网吧撞见他,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鹿行吟却认真起来,他看了看自己包厢的电脑,开机后指着上面的一排游戏图标,问道:“你们玩的是哪个?”

“上道啊小兄弟!”易清扬阻止不及,一班男生已经凑过来要给鹿行吟科普了。大型对抗网游账号注册麻烦,他们还耐心地手把手教。

易清扬:“……”

他是不是把一个好孩子带进坑里了?

游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们永恒的话题,此时此刻也没什么1班、27班的成见——更何况他们都认识鹿行吟,自动因为上次的143分,给他贴了个“数学大佬”的标签。

鹿行吟被他们带着玩了几盘,眼睛亮晶晶的。

“你以前是不是没玩过游戏啊?”说话的人叫黄飞键,看到鹿行吟生疏的操作,感到很新奇。

鹿行吟小声说:“小时候微机课学打字……玩过金山打字游戏,就是……那个,太空打战舰的。”

一群人乐不可支,差点笑飞:“天,你是哪里来的小少爷啊,家里是不是管得特别严?就跟我们班班花似的……”

他们提了鹿行吟不熟悉的一个名字,随后说,“她家里人对她是真好,但是零食都不许她吃,真就像那个什么塔里出来的小姑娘……语文老师那个词怎么说的?”

“象牙塔。”

鹿行吟轻轻垂眼:“我小时候家里穷,没玩过游戏。”

“你肯定在骗我。”黄飞键觉得自己心里有数,笑嘻嘻地说,“哥们我上周周末看到你了,全套品牌高定的衣服,还有你那双靴子,啊贼帅了,我也想买,一直在攒钱……”

他叨叨了一会儿也没说了,专心教他打游戏。

过了一会儿看鹿行吟回了,男生们各自去找机位,易清扬就顺便蹭了鹿行吟包厢里的另一台主机,和他组队玩了起来。

这个游戏是砍杀对抗式的,鹿行吟却玩成了经营收集游戏,他每捡到一个掉落物品,都要打开装备栏仔细阅读装备信息,易清扬都看得笑:“垃圾装备你留着干嘛,占装备格啊!”

鹿行吟我行我素,还是专注捡东西,敌人砍到面前来了,他就操纵角色到处跑。不慎被杀了,他就重新跑回去,再捡一遍装备。

可以无限生死,从头来过,连曾有的东西都不会丢掉,他喜欢这种感觉。

鹿行吟作业都不写了,专心致志在游戏里收集物品,跟npc们聊天,看得易清扬都无奈了。他看他喜欢漂亮的小东西,给他送了个宝石水晶材料,又送了一件好看的装备。

鹿行吟看交易栏里自己这边空着,于是认认真真地给易清扬交换了一朵彩虹花,一根糖葫芦,以及其他的一些收藏品。

易清扬看他一本正经换来的这么多垃圾材料,忍住了没告诉他这些亮闪闪的道具和材料到处都是。

怪可爱的。

“快走快走!”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动静,站在门口的网管大声吼道,“查网吧的来了!未成年的都快走!”

易清扬立刻站起来:“坏了,快走!”

鹿行吟没有经历过民警突击网吧的事,凭直觉他知道应该站起来跟易清扬他们走,然而他们的位置实在不凑巧:上楼的第一个包厢,他们刚站起来,底下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就健步上来了,像抓鸡崽子一样把他们抓获了。

网吧老板一脸心痛,驾轻就熟地开始哭:“又要花钱赎营业执照了……你们这些学生啊,不学好!每次都借身份证用,说自己是大学生,我也很无辜啊!”

众学生:“……”

警察叔叔见惯了大风大浪,冷静地说:“身份证。”

易清扬不打自招:“我未成年……”

鹿行吟看了看他们,指了指桌上的作业本:“我是来写作业的。”

“好,第二个未成年。”警察叔叔更加冷酷了,“下次换一个借口!来网吧写作业的事我听多了,给你们家长打电话叫领人!”

他们被带回警察局批评教育。学生们还有几个也跟着被抓了,一行人灰溜溜地蹲在外边。干警显然见多了这种事,教育的话也是一串一串毫无感情地往外蹦,如同顺口溜。

完事了往椅子上一座,休闲地喝起茶来:“打电话叫家长或者班主任来领吧。”

有个女警看鹿行吟长得乖,给他塞了一个小面包:“哎呀,你来干嘛的?也是上网?”

鹿行吟无辜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其他人悲愤道:“靠,为什么我们没有?”

一听要家里人或班主任来领,一堆孩子如临大敌。

易清扬倒是还好,他小声对鹿行吟说:“我妈在外地,我跟她说过我每周需要放松时间,会来网吧,一会儿她打个电话就行了,再不行让陈老师来领我们出去,他很开明的——你呢?”

黄飞键也出谋划策:“嗨,小事,咱们班有个人长得贼成熟,要他领我们出去就行了。”

鹿行吟有点窘迫。

他喜欢陈冲,也喜欢谢甜,在他认知里,“去网吧被抓要班主任来领”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他不想让他敬重的两位老师还要抽放假时间来接他。

易清扬学习好,连打游戏这种事都认真规划过,完全不怕。

周围有学生陆陆续续打电话,叫家长来接人,承受着电话另一头的泼天怒火。

鹿行吟捏着手机。

易清扬问:“你爸妈呢?你以前都没打过游戏,他们会不会很凶你啊?”

鹿行吟没说话。

他小声问:“必须是家长吗?”

黄飞键说:“嗨,不都跟你说了,他们这边管得不严,只要有个人来就行了,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不会仔细盘问的。只要你别自曝……”

鹿行吟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我试试打个电话。”

他犹豫了很久,先是没有打电话,只是小心编辑了一条短信。

“你现在在哪里,有空吗?”

点击发送,顾放为。

他本来没有抱希望能有回复。今天是周末放假,顾放为或许要回家,或者跟他的朋友们玩,但是出乎意料的,顾放为很快回复了:“我在青墨外边,怎么了?你今天没回霍叔叔家吗?”

鹿行吟还在想措辞,那边顾放为一通电话打了过来:“怎么了?”

“我被抓了。”鹿行吟小声说,“你可不可以来派出所领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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