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是一处海域群岛的统称。

这里有大岛数十,小岛数百,有两三据岛而立的小国,没人真数清楚过到底有多少岛。

这片群岛从最北端到最南端,跨了有千里。

温蕙抵达琉球的时候,已是十二月,这时候,她的信也到了京城。

霍决先看了温蕙的手书,再看了掌司描述整个事情经过的信,再重新看温蕙的手书,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小安叉腰惊叹:“竟出海去了?好嘛,这是越跑胆子越大了?我就说吧,不能随便放她出门吧,看看,这心越来越野了。”

看他哥哥憋屈的样子,他是该幸灾乐祸呢,还是该幸灾乐祸呢,还是该幸灾乐祸呢?

不管了,先笑为敬!哈哈哈哈哈哈!

霍决提腿踹过去。小安灵巧闪开。

霍决吩咐了人:“取海图和海事档案过来。”

小安怕再挨踹,绕到桌子另一边,拿了温蕙的信细看,道:“嫂子这话怎么说得含含糊糊,古古怪怪的?”

霍决道:“我正在琢磨她的意思。”

温蕙信中明显有话不便直说。

她说遇到了故人,“十年茫茫,未曾相见”,若按十年算起来,便是一个从她嫁去陆家再没见过的人,那自然是青州的故人。

按泉州掌司的描述,有那么一伙人劫掠了海岛,温蕙才与“故人”重逢。不管劫掠海岛的是不是就是这故人,可知故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温蕙却跟着他走了,那必然是内心里极信任的人。

青州除了温家,还有什么人会让她如此信任?

小安“咳”看一声,不负责任地胡乱猜测:“不会是什么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吧?”

他还偷看霍决脸色。

霍决巍然不动:“我就是她的青梅竹马。”

小安:“……”

这自信得让小安无话可说。

小安袖手:“好吧。”

霍决道:“她少时的事我都知道,没有这样的人。”

到霍家出事之前,温蕙对霍决几是无话不说的。后来千里走长沙,只为得他一句许她再议亲,后面直接就是陆嘉言这个冤孽,中间没有过别的什么人。

海图送来了,铺在桌上展开。

小安没怎么看过海图,问:“琉球在哪呢?”

霍决的手指直接按在了某处:“这里。”

小安看了看,笑不出来了:“这么远?”

小安未曾出过海,对海事也不熟悉,温蕙要出海去琉球。理论上知道已出了大周的疆域,可他映在脑海里的印象还就是坐船离岸附近岛上兜一圈那种感觉。

真看了图,才吃惊了,喃喃道:“这可真是跑野了。”

抬眼,霍决已经在翻海事档案。家中是有许多机密文档,海事这一块,是小安未曾关注过的,不知道霍决能看出来什么。

他又捡起温蕙的信细看。

【事出突然,非有意毁约。】

【日夜思君,心如插翅,待此间事了,便即刻回京,再不撇下四哥乱跑。】

【四哥勿躁勿急,有事记在我身上,切勿要迁怒旁人。】

小安:“啧啧啧。”

他又道:“海上天气诡谲,时冷时温,冷即是温,温即是冷。嫂嫂到底是想说什么?”

后面这一句,不仅突兀而且别扭。因一般冷对热,都说又冷又热,用冷对温,总是别扭。

一抬眼,却见霍决的手指点住海事档案的册页上某处,似在沉思。

小安闭上了嘴。

许久,霍决道:“冷山。”

他手指点住的,正是这个名字。

小安问:“那是谁?”

“这几年出头的大盗。”霍决道,“曾经是邓七的义子之一。”

小安拿过那档案册簿看了看,有些惊诧:“这么详细?怎地我们还要管海上的事吗?”

他有些困惑,因海事并不归属监察院的业务范围。

霍决没回答他,看着空气沉思片刻,忽地说出了另一个名字:“温杉。”

“才一个冷山,又一个温山?那又是谁?”小安问。

霍决叹道:“温三郎,原来他没死。”

小安奇道:“温家竟还有三郎?”

温杉“死”了十年,在小安的认知中,根本就不存在,温家他只知道温大郎温二郎,温大郎是个脑子不转弯的傻瓜,温家最聪明的其实是他嫂嫂。

霍决叹一声:“原来如此。”

遇到了死而复生的温杉,温蕙自然不可能直接回转,必要盘桓一段时间。

小安看了看海事档案:“这么说,温三郎落草了?怪不得不能明着写。”

他忽地咋舌:“这么说,我嫂嫂她要去海盗窝里走一趟?”

小安忽觉,他嫂嫂这人生,也挺离奇,明明本来只是个内宅妇人不是吗?

“行吧。这趟亲戚走得……”小安幸灾乐祸,“那就等明年开春再见了。”

一块点心砸过来,小安一把抓住,咬了一口,咀嚼:“又不是我放她出去乱跑的,活该。”

他跑掉了。

霍决又将温蕙的信展开重新读了两遍。

温蕙这一路走来的书信他都读了很多遍。能感受到她胸臆的舒展,也能感受到她的种种困惑。

但当她走出去了,他反而更能确认,她与他之间的牵绊,已不可切断。

从前他患得患失,唯恐失去她。

如今她在千里之外,想着他,念着他,记挂着要回来,霍决的内心里宁和又踏实。

【日夜思君,心如插翅,待此间事了,便即刻回京,再不撇下四哥乱跑。】

霍决又读了一遍。

“谁信你。”他弹弹信纸。

明明心都跑野了。

再看向桌上的海图,他的视线移动,落在某一处,修长的手指在那里敲了敲。

唤人:“去把秦城叫来。”

很快秦城来了。

霍决告诉他:“夫人去琉球了。”

秦城吃惊:“啊?”

不是去泉州了吗,怎地转去琉球了?

他道:“那……岂不是离我们很近了?”

霍决问:“东崇岛的冷山,是夫人故人。你去一趟,想办法跟冷山搭上话。”

冷山既然是温杉,两边最好明确一下身份立场,莫要以后郎舅二人打起来,惹出麻烦。

秦城领了命令去了。

霍决看着海图。

这份海图还是从牛贵手里接过来的。

霍决第一次看到海图的时候和温蕙一样震惊于世界之大。

他看着图中广阔的世界,心想,大概这就是天意吧。他未来想带她去的地方,她竟自己先跑去了。

他眼中露出笑意。

温蕙随着温杉踏上了琉球的东崇岛。

远远望去,这个岛比蕉叶生活的那个岛更大了数倍。是一块很大的陆地了。

山上能看到寨子,许多的房屋。

来的时候便看到岛的外围许多船只警戒巡逻。

上了岛,换了车马,往山寨上去,一路又关卡重重,终于入了寨子。

温杉归来,许多人出迎,在人群的最前面,温蕙看到了英娘。

英娘的面貌变化也大,昔日的少女如今也是生育了几个孩子的妇人了。

但因提前知道这是英娘,带着这认知去看她,便能从眉眼间找出几分昔日的影子。

但英娘不知道她是谁。

温杉平安归来,英娘本是开心地来迎他,不料他身边跟了个异常美貌的女子。

英娘的脚步滞了滞,唤了声“三郎”,依然带着笑走到了他面前。

温杉看到妻子孩子,十分高兴,当即给了英娘一个熊抱,又摸了摸她身边两个孩子的头:“爹回来了!”

一男一女两个孩儿亦开心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一家数口,场面温馨,一如以往每一次他平安归来。

但那个美貌的女子一直盯着英娘,英娘想忽视她都不行。一个大活人,也不可能当她不存在。

众人的脸色也十分微妙,一个个口称“大当家的”、“回来了”,眼睛却都往那美貌女子身上瞟去。

英娘正要开口,温杉已经放下两个孩子,对她道:“英娘,你看这是谁!”

英娘困惑,温杉这口吻,莫非她还认识这女子不成?

那美貌的女子忽然开口,喊了声:“英娘姐。”

乍见故人,故人无恙,喜悦激动之下,她眼中含了泪:“是我,我是月牙儿。”

英娘脸色大变。

不是喜悦,是变得苍白。

温蕙向她伸出手,她竟退后了一步。

温蕙愕然。

温杉却上前一步揽住了英娘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她,对一双儿女道:“这是爹的妹妹,你们的姑姑,快叫姑姑。”

两个小孩都好奇地看着温蕙,试着喊道:“姑姑?”

这一声“姑姑”让温蕙落泪。

她蹲下抱了抱两个孩子,抹去眼泪,应了,又问:“还有一个呢?”

温杉说,他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

英娘的脸更白了。

温杉冲人群中喊道:“阿业!来见过姑姑!”

温蕙循声望去。

人群中,一个小少年从众人中走出来。

他脸上没有弟弟妹妹的活泼快乐,没什么表情,有些冷漠。并没有忽得亲人的喜悦,只是因温杉的命令才过来而已。

温蕙凝视着这个孩子。

他生着黑色的头发,五官略深邃,鼻梁略高,但基本上,还生着周人的模样。

温杉拍拍他的头:“叫姑姑。”

冷业不带什么感情地喊了声:“姑姑。”

温杉道:“这是阿业,我的长子。

冷业抬起眼。

一双眸子湛蓝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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