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哭了一路,到了陆府的时候,眼睛都肿了。幸而门子上传话:“夫人着小人告诉公子少夫人,少夫人多有劳顿,回转来直接回房用饭便是,不用再去上房了。”

温蕙有点不好意思地揉揉红红的鼻头。陆夫人肯定是料到她会哭成这个丑样子了。

陆睿陪她回去,在她院子里用了饭才离开。

出了院子,平舟便过来汇报府里的最新消息:“今日里国祭一结束,老太太就闹着要回余杭去,已经着人在收拾东西。”

虽脱了孝服,可百日里也不可聚众宴饮游乐出玩。亲戚们都没了继续待在江州的心。毕竟若是在自己家里,关上门偷偷喝个小酒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在别人家里,就没那么方便了。

只老太太这般火急火燎的,陆睿心知,很大可能还跟温蕙有关系。

慧明那姑子信口胡说,老太太虽叫他哄住了不去找温蕙的麻烦,只心里膈应,肯定想赶紧回余杭去免得被温蕙妨着了。

陆睿看看天色,老太太既这样闹过,估计陆夫人也没法歇了,他便去了上房。

果然陆夫人今日里头痛又犯了,也果真没有歇午觉。

陆睿过去,让丫鬟退下,自己挽起袖子给她轻轻地揉太阳穴,问:“祖母又为难母亲了吧?”

陆夫人只道:“跟平日一样罢了。”

陆老夫人没有什么特别为难陆夫人的日子,只因她日日都在为难。

陆夫人又乜了他一眼道:“你倒狡猾,将玉姿退回去,却叫我去她那里吃了一顿排头。”

今日里国祭的事都完了,陆老夫人便将陆夫人叫道自己跟前,照例为难了一顿。末了,竟警告她陆睿温蕙新婚,叫她这做婆婆的勿要往新婚夫妻房里塞人,坏了陆家的门风。

陆夫人当时嘴角都抽抽了。

陆睿颇内疚,忙给陆夫人认罪:“是儿子的错。”

只老夫人什么事,最后都总能归结到是陆夫人的错上去,总之不会是她儿子和金孙的错。

陆夫人习惯了,也不以为意,只闭目休息,陆睿却问:“母亲,慧明跟祖母都是怎样说的?”

陆夫人睁开眼,知道慧明这事陆睿定是已经都明白了,不然为何作此一问。

她也敢作敢当,坦白道:“你祖母铆着劲想让温氏跟她亲近,温氏以后要日日与我在一起,我怎能令她得逞。便叫慧明告诉她,温氏福薄,经不得国丧冲,且容易妨着老人家,最好不要与她共处一室超过半日。”

“最好不要与之共处一室超过半日”,是给温蕙在陆老夫人跟前留了生路。只那老太太全不管,直接彻底嫌弃。

儿子的手温柔地给她揉着额角,却叹道:“母亲,我实是希望家里的人,以后都不必用这等手段。”

“谁不是这样想呢。”陆夫人轻声道,“真想的话,就好好对温氏。夫妻齐眉,进退与共。”

一个女人被好好对待了,又如何会想着使些下作手段,连什么离间计都用上了呢。

许久,陆睿轻声道:“儿知。”

温蕙哭过再吃饱,就自然犯困,她歇了个午觉再起来,又精神抖擞了。

“我的棍子呢?”她问银线。

银线道了句“我找找”,去找了,却没找到,奇道:“好像进府就没看到。”

刘富家的进来听见,问:“找什么?”

温蕙说:“我棍子啊,搁哪去了?可别是丢路上了吧?”确实好多天没看见了。

刘富家的道:“哪能呢,我收着呢。”说罢,去收箱子的屋子里,在两个箱子后面摸了摸,抽出了一根白蜡杆子。

温蕙见着,简直如同见到了亲人,抱在怀里就差上去亲一口了。又叫银线把她练功穿的短打找了出来。

待她一身短打,提着根棍子从内室里出来,外间里青杏和梅香正头碰头地低声说话,俱都吓了一跳:“少夫人?”

温蕙道:“我拉拉筋骨。”说罢,就出去了。

青杏、梅香面面相觑,忙跟着出去了。

一到院子里,就见那一根人高的棍子已经抡开了,带着呼呼的裂空声。

众人自然不知道温蕙是以棍练枪。只觉得那棍头像蛇信子似的,神出鬼没。

青杏、梅香都目瞪口呆,宁儿、彩云也闻着声音出来看热闹,孙婆子和燕脂嘴巴张得合不拢。只有银线和刘富家的面不改色。

落落看了一眼众人,有点担忧。

这一趟棍子抡完,温蕙才感觉这十多天的筋骨都真正拉开了,浑身都舒坦起来。她棍子往地上一戳,抹抹额头的汗,感叹一句:“真舒服!”

燕脂跳起来拍巴掌:“好看!好看!”

孙婆子戳了她一下子,小丫头讪讪闭嘴。

温蕙道:“都怎么了?”

青杏、梅香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蕙大致也是明白的,她道:“我们家是军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梅香道:“知道是知道,只没想到少夫人竟也会功夫。”

“我们那常见。”温蕙把棍子扔给银线。银线一伸手,稳稳一把抓住。她虽不会什么功夫,这一抓,在温家不知道抓了几百上千回了,也是手熟了。

温蕙又回屋里,丫鬟们忙给她打水重新洗了脸梳了头,正经的衣裳穿戴起来。一个漂漂亮亮的少夫人便又出来了。

到出门,陆睿也没过来。

温蕙到了陆夫人的上房,正堂来回事的丫鬟、媳妇子、婆子却不少。

陆夫人招呼她:“你在这边听听。”

温蕙便坐在了下首。丫鬟上了甜甜的香露饮子。

温蕙喝着饮子听着,原来是国祭已结束,陆府已经着手安排亲戚们回余杭的事了。各个客院都开始收拾打理起来,便生出了许许多多的要求。这来报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很琐碎的事,只大多都事关亲戚族人,才要拿到陆夫人跟前来决断。

温蕙听了一会儿,都觉得脑子门子有点突突的,一脑袋都是这些琐琐碎碎的要求。

陆夫人却还面不改色,说起话声音都是那么云淡风轻。

时间长了,温蕙不免有点坐不住。

陆夫人早先便跟乔妈妈说温蕙首当其冲的缺点便是“不大坐得住”,真没有冤枉温蕙。早在青州相看的时候,陆夫人便已经看出来了。

那小姑娘努力在客人跟前表现端庄,但天生的活泼劲是藏不住的。

只她坐不住的时候,她母亲嫂子都帮着她遮掩,企图吸引住陆夫人的注意力。可见在家里,十分宠着。

陆夫人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瞟了温蕙一眼,道:“乔妈妈在里面挑衣裳料子,她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你去帮她看看。”

温蕙如蒙大赦,正要松一口气,忽然想起来陆夫人说过“不要让人看出来松一口气的模样”,猛又提起这口气没泄,屏住气道了声“是”,溜进里面去了。

溜得有点快,陆夫人嘴角抽了抽。

乔妈妈在次间里,正拿着一个圆圆带手柄的东西俯身细看桌上的一堆衣裳料子。见温蕙进来,她直起身来,笑道:“少夫人来啦。”

温蕙走过去说:“妈妈,母亲叫我来帮你。”

说着话,眼睛却粘在了乔妈妈手里拿的那个东西上。

忍不住问:“这,这个就是水晶镜吗?”

看她那一脸的好奇,乔妈妈就好笑,递给她:“正是呢,少夫人看看。”

温蕙小心接过来。水晶镜是将水晶磨成一个扁扁的球形镜,再装个手柄方便手拿,用它看东西,看到的东西会被放大。

真神奇!

温蕙睁大了眼睛,拿着水晶镜看衣料上的花样子,果真放大了。只举起来再看周围,就模糊。

乔妈妈笑道:“只能看近处的东西,最好是贴着看。”

又道:“这东西在太阳光底下聚光,若一直照着,被照的东西会自己烧起来,所以用完一定要收到匣子里,以免出事。”

那谆谆叮嘱的口吻,分明是在嘱咐小孩子呢。温蕙讪讪,将水晶镜还给乔妈妈,问:“这些料子是要做什么?这不是现在穿的吧。”

摸着都是极薄的衣料。

乔妈妈道:“给府里的下人裁夏装。”

温蕙略惊讶:“这么早啊?”

乔妈妈道:“咱们府里里里外外九十多下人仆妇,针线房上要早早地做起才来得及。”

温蕙倒抽口凉气:“这么多人吗?”

陆家只有三个正经主子,居然要用这么多的下人。

“可不是吗,就是这么多,所以事事都得早早操持起来。”乔妈妈念叨,“咱家惯例,下人们一季的基本是一人两套衣裳一双鞋,分季节又略有不同。春秋多做一件比甲,冬季里多一双棉鞋。每三年发一件新袄。大丫头、一等的管事媳妇、外院的管事们,每季比旁的人再添一套衣裳。至于他们自己拿衣裳料子或请针线上帮忙,或自己动手做的,府里不管。”

这都是温蕙以后要操持的事情呢,温蕙忙认真听,用心记。

还要认那些料子,许多料子十分轻薄,以前在青州都根本没见过。乔妈妈极有耐心,细细地给她讲不同料子之间的细微差异。

待陆夫人进来时,便看到一个教得细致,一个学的认真。她不禁暗暗点头。

她参与进来,三个人一起挑选。原来丫鬟仆妇和管事们还会因等级不同,衣裳料子不同,如此就更麻烦。

待挑得差不多,陆夫人却瞥见温蕙嘬了嘬嘴唇。

动作不是太雅,且说明有话憋着没说。她便问:“可有什么不妥?”

温蕙犹豫了一下。

陆夫人道:“有什么不妥便当时说,强过事后再改,更麻烦。”

温蕙有些不好意思,道:“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我想着,五月里就出了国孝了,颜色上能不能……喜庆点呢?”

原来如此。

陆夫人看看选中的料子,失笑:“是我一贯浅淡惯了,一挑衣裳料子便是这般。你瞧着哪个颜色好看,咱们调换一下。”

陆夫人和陆睿在青州的时候就一贯穿淡雅的浅淡色调的衣裳,后来他们送来的节礼中的料子也是如此。温蕙原就猜着是因为他们母子的品味偏好如此,果不其然。

她在料子里翻了翻,找出一样石榴红、一样鹅黄,道:“年轻丫头穿这颜色,显得喜庆,母亲看看行不行?”

陆夫人沉吟道:“石榴红做裙子,鹅黄只能做衫子,那旁的还得调一调。”

因与先前选好的料子颜色不太能搭。她与乔妈妈在料子里翻了翻,又调整了几样。哪个颜色和花样子配哪个颜色花样子,都搭好,然后叫屋里的丫鬟拿纸笔记下来。

温蕙悄悄探着脖子看了一眼。

丫鬟不仅会写字,还写一手漂亮的小楷。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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