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温蕙和陆夫人都没有去给陆老夫人请安。因为温蕙到了上房的时候,陆夫人便告诉她:“老夫人谴人来说了,这几日她一直头痛,怕人打搅,免了咱们的晨昏定省。”

老夫人这个“头风”是怎么回事,温蕙现在已经很明白。虽不明白老夫人怎么突然慈悲起来,放过了她们婆媳俩,但不见她也就罢了,反正她已经想开了,干什么要去为一个就不喜欢自己的而且明显“恶”的人不开心呢。但,放过她婆婆,让她婆婆不必站着受累,伺候饭食,那可挺好的!

她就欢快地应了声:“是!”

太欢快了!

陆夫人无语地看了看彩绘描金的房梁。

陆睿拳头抵住鼻端:“咳——”

“咳……”温蕙垂下头,“祖母身子抱恙,儿媳担忧,不如儿媳去祖母房外给祖母磕个头吧。”

陆夫人一本正经地说:“原该如此的,但老夫人实在是很怕吵。若你一片孝心过去,却吵到了她,反到姑辜负了这孝心了。孝顺、孝顺,老夫人既想清静,我们原就该顺着她,才是真孝。”

这话说得!

温蕙学到了!

她眼睛亮亮的,屈膝应道:“母亲说的是。”

陆睿把脸别到一边去,拳头抵着鼻尖顺了顺气才转回头,不疾不徐地说:“那我们就在母亲这里蹭一顿饭吧。”

装什么装呢,谁不知道你刚才在憋笑。

吃完饭在东次间里稍坐,陆夫人问:“明日给舅公子们的程仪?”

陆睿道:“都准备好了。”

温蕙才知道,忙推辞。都已近给了那么厚的回门礼了。

陆夫人道:“这怎能省。回门礼是回门礼,程仪是程仪。”

温蕙只能谢过。

从上房出来,和陆睿牵着手慢慢走着,陆睿问:“明日兄长要回去了,你可还好?”

温蕙仰头看着昏暗的天空,道:“还好。”

“……”陆睿,“哭了?”

温蕙恼怒:“才没有!我是大人了,才不哭鼻子!”

明明前日还哭了一鼻子呢。

陆睿笑笑,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把她送到院子门口,才回去。

温蕙回到自己的地方,进了内室,终于忍不住问银线:“你一路都在开心什么啊?”

从陆睿院子离开的时候,银线眉眼间那股开心劲就藏不住,温蕙忍了一路了。

银线一看,内室里只有刘富家的和落落,咳一声,对落落说:“你去歇着吧。”

落落闻弦音知雅意,便告退了。

打发了不该听这种事的小孩,三个大人才凑一起。银线道:“还问我开心什么!姑爷昨日把那个通房打发了,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哦,原来是在开心这个。

刘富家的一听,忙凑近求证:“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问梅香!”银线信誓旦旦,“是姑爷院子里的丫鬟说的。”

温蕙问:“你跟她们打听了?”

“我才没这么傻。”银线道,“是她们自己主动跟我说的。”

银线想了想,道:“感觉是故意的,就想卖个好。姑爷院子里的人,好像都怕你。”

温蕙奇道:“我也觉得有点,真是奇了怪,怕我作甚?我又不是生得青面獠牙。”

刘富家的若有所思,道:“……若姑娘才过门三日,姑爷就打发了通房,那的确是得怕了。”

房中静了静,银线忽地一拍手:“怨不得!”

温蕙嘟囔:“又不是我叫他打发的……”

“不是你叫的,可不是更好嘛。”刘富家的眉眼都带笑,打心眼里开心,“说明他心里有你啊。昨日里你不过问了一句,他回来就将人打发了,你居然还嫌人家!”

温蕙晚上洗了澡。

陆家富庶,不怕费热水,什么时候想洗澡都行,真好。

她泡在桶里,银线犹在那里絮絮叨叨说陆睿有多好,多把她放在心上。

陆睿的好温蕙当然是能感觉到的。

只是她心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

她从小就是个怪人,总会有奇怪的想法。就像同一本话本子,她嫂子看完了泪水涟涟,直呼结局太好了,感人肺腑。她看完,就觉得处处憋气。半截入黄土了,才洗尽冤屈,还要原谅恶人,到底哪里感人肺腑了?

类似这样的,与众不同的想法,她常常有。

温夫人镇日里戳着她的脑袋骂她,叫她多做针线,少胡思乱想。

温蕙自己也知道不对。譬如她一个姑娘家,竟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跑了趟长沙府,也就是家里捂得严实,否则真传出去,肯定要影响她说亲。

这等离经叛道,注定是不行的。

但温蕙在明明该为陆睿开心、该为陆睿甜蜜的时候,却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个通房丫头。

见都没见一面呢,那个人就消失了。她会去哪里呢?以后还会嫁给别人吗?

可是她都跟陆睿睡过同一张床了啊,像夫妻一样了,怎么还能嫁给别人呢?

书里可是说……

温蕙忽地怔了怔。

当年,连毅哥哥跟她说什么来着?

他说:【都是骗人的。那些书都是男人写的,要哄女人听话,自然要这么教她们。】

温蕙当年和后来都不及去细想这个话。现在忽然想起来,只觉得脑子里混乱。

究竟谁说的才是对的呢?

温蕙闭上眼睛又开始想陆睿。

想起今日在他房中,他后背顶上了门,定定看着她时眼中的亮光……身体就会变热,变得奇怪起来。温蕙往桶里缩了缩,抱住了自己。

被陆睿抱在怀中的感觉,连手指尖都酥酥麻麻,浑身都没力气了。

他便很放肆,就欺负她提不起力气反抗。

坏死了。

脑海中陆睿抱着她的画面忽然被打乱,像水波纹一样,再静止,陆睿怀中抱的人却不是她了,只看不清面目,却肯定不是她。

心脏处又收缩,难受,温蕙睁开了眼睛。

她向下沉了沉,把口鼻都沉到水面之下,只露一双眼睛,幽幽看着朦胧水汽。

银线过去就把她薅起来:“怎么还喝洗澡水!都多大了!”

温蕙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我没喝!我早不喝了!都几岁的事了,还提!!!”

银线:“啧。”

翌日温蕙醒来,照样还是自己摸起来,打个哈欠伸伸懒腰,先扎马步,再练了一套小擒拿手。

这房子进深深,里面隔了净室出来,空间依然宽绰,中间好大一块空地。小擒拿手灵活机变,练的便是方寸间的擒拿抓打撕戳勾撞,并不需要太大空间,足够了。

一套擒拿手收式,十分不过瘾,她那根白蜡杆子,自从到了江州之后,就还没拿出来过呢。只今天是国祭最后一日,她得按时洗漱收拾了去上房那里。

温蕙想着,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结束了,她的生活恢复正常的日常作息,可得好好地动动筋骨。

功夫这种东西,不能丢下,丢下就会退步,以前练功受的苦就白受了。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国祭,还是哭灵,已经轻车熟路。

只今日不同的是,陆老夫人连着“晕”倒两回后,今日就干脆没来。

“昨晚便头风犯得厉害,把我和蕙娘的晨昏定省都免去了。”陆夫人叹道,“为着先帝大行,老人家实是伤了精神呢。”

众女眷都赞:“老夫人忠孝。”

温蕙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待终于祭完,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大大地一口气,纷纷摘孝帽脱孝衣,交还给陆府仆妇。

陆夫人道:“去送你哥哥吧,让他们代我问亲家好。”

温蕙应了,回去自己院子,重新梳过头,等来了陆睿,将眉笔给他:“你来帮我上妆,将我画得开心些。”

陆睿道:“素来只听说画得漂亮些,什么叫画得开心些?”

“笨。”温蕙道,“就是让我看起来就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啊,让我哥他们放心嘛。”

陆睿道:“好。”

将她画得十分漂亮。

二人往客栈去,接了温家兄弟。

温柏温松直拿眼睛瞅她:“奇怪,怎么好像变了似的?”

温蕙得意:“女大十八变嘛。”

说说笑笑地上了车,到了码头,船早备好,陆睿奉上程仪,温柏兄弟连连推辞:“太厚了,太厚了。”

陆睿道:“府上千金无价,予了我,才是厚。”

温家兄弟哈哈大笑,取笑妹妹:“你看看你,居然无价。”

温蕙啐他们。

临别,温柏看看陆睿,看看温蕙,一对璧人,互相有情。

温柏长长吐出一口气,对陆睿道:“这个淘气的便交给你了,以后不归我头痛了。”

陆睿失笑,深揖:“兄长放心。”

温柏点点头:“你是读圣贤书的人,我信你。”

温松对温蕙道:“老实点啊以后。”

温蕙冲他:“略略略。”

温松:“啧。”

明明是平日里最寻常的兄妹斗嘴,眼眶却红了,赶紧扭过脸去。

待兄弟俩登上舢板,温蕙去叫住他们:“哥!”

二人回头,温蕙上前一步,大声道:“告诉爹娘啊,我在这边好着呢!”

哥哥们沉默一息,应道:“中!”

待船扬帆远去,看不清船尾挥手的人的脸孔,陆睿收起手,一转头,却怔住。

刚才还一副欢喜淘气模样的温蕙,努力地闭着嘴巴,闭得腮帮都鼓起来了,像是想把哭憋回去,可那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

陆睿笑叹一声,伸手揽住她的头,向自己肩头搂过来:“想哭便哭吧,别忍着。”

温蕙额头抵住他肩膀:“才、才没哭。”是大人了,才不随便哭。

陆睿笑道:“刚才还能跟舅兄们斗嘴呢。”

“怕、怕他们担心我。”温蕙哽咽起来,“从小到大,闯了祸,都是他们收拾。”

陆睿道:“以后我给你收拾。”

“别哄我。”温蕙哽咽,“我才不要你收拾,做人家媳妇,哪还能闯祸。”

“别哭了。”陆睿温柔地哄她,“你虽然离开了温家,但以后是陆家的媳妇了。陆家是你一辈子的家,我是你一辈子的夫君。一辈子都在陆家,再不用去别处了。”

叫她别哭,温蕙终于呜咽地哭了出来。

陆睿温柔地拥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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