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二时,石勒和刘陶再次来到尖沙咀觉士道。疲惫的警察站在门前,想起门后面的那副怨恨的眼睛,就感到毛骨悚然。

谁也不想再次见到这个寡妇,可是,案情的发展迫使他们不得不一次次上来面对这对眼睛。

他们上这里之前还没进中饭,疲于奔命的警长提议先填肚子。督察说:“一想起那女人的眼睛,就咽不下饭。”

“我看过这样的一句话:长官。”

警长安慰上司。“你只要相信所作所为是对的,你就可以做任何事,可以心安理得。”

“小刘,问题是利伯恒一定也相信所作所为是对的。”

对莫应彪的死,石勒心里感到纳闷和歉意。当初大张旗鼓来拉人的时候,是因为他们吃过亏,知道媒体的厉害,害怕被挑衅、被质疑、被污蔑,士急马行田,不得不搬指纹的主人来挡灾抵祸。

可是,对像莫应彪夫妇这种普通人,如果你想向他们说“是媒体迫害警察,警察才会压迫你;是你自己跟疯子扯上关系,警察才会对你用上手段”这个道理委实太复杂了。他们不会相信“你要把死这笔债算在警察头上,冤有头债有主,请你去找罪魁祸首的疯子,去怨恨可以毁灭任何人的现代媒体”的解释。现代进步文明把大多数人陶冶得像一群懂事的狗,在这些简单的脑袋里,谁有醇酒般的圆润声音,谁懂得如何抚扫它们的毛发,它们就相信谁。

门打开来,莫太冷冷地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我的忍耐有个限度。你们再来骚扰,我开记者招待会,谴责警方,请媒体主持公道。”

石勒直视她的眼睛,说道:“莫太,疯子刚杀了韦文忠。”

仇恨的目光陡地换上惊悸。她捂住脸孔,身子摇摇欲倒。石勒上前轻轻地扶住她,警长关上门,跟他们一起坐到沙发上。

很久很久,她停止啜泣,悲戚地问:“你们怎样知道的?”

“尸体被发现躺在柴湾兴民囤第三座前的空地上,警方在三十楼梯间发现他的鞋印。他不是被人推下去,就是被迫跳下去的。”

“又是你的推测?”

“我们在他家里和律师楼找不到自杀线索,他的亲人和同僚异口同声,看不到丝毫自杀征兆。最重要是,尸体旁边发现摔碎的眼镜。”

“眼镜?”

“如果是自杀,跳楼不会戴着眼镜。自杀者会留下眼镜才跳。因为,自杀是一种极端自私的行为,跳楼的人不会为了看清楚过程而戴上眼镜。”

“疯……疯子杀了他……”

莫太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又来找我……”

“莫太,他是离开你这里之后才被杀的,我希望你能够把真相告诉我们。”

“你害死我丈夫不够,又想来害我?”

“韦文忠在你这里知道了内情,他利欲熏心,不知天高地厚,用你不肯告诉警察的资料去敲诈疯子。他成为第二个受害者!莫太,如果你一直认为警察害死你丈夫,不肯合作。很快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受害者。你认为是谁害死他们?”

“他见过疯子?”

“我们盯住他,不过,在重要关头失去了他。由于你不肯合作,疯子着着领先。”

“你们知道谁是疯子?”

“我们看到谁坐在韦文忠身边,不过,找不到证据,看不到动机。”

莫应彪妻子用紊乱的眼神打量督察和警长,目光游移不定。“你……你真的在查案?”

“我不是为了查案,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高级督察苦涩地说道。

“咒骂‘睡猫’的市民没六百万也有三百万,这个绰号已经深入人心,比‘扫把头’和‘老懵懂’更惹人憎恨,见到我的人不是拒绝握手,是向我吐唾沫。你想我是为了当英雄出来管闲事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太恼怒地说,像煞一根肠子八下扯。

“警察是我的职业,逮捕凶手是我的工作。”

石勒继续解释。“我初人行的时候,一位已经去世的警察曾经教导我:好警察不会为求目的,不择手段。”

“说得挺漂亮,可你是怎样对付应彪的?”

“我必须查清每一条线索,那个指纹证据确凿,我的职责是就算有怀疑,也要尊重事实。”

石勒反诘,“如果当初莫应彪先生能忠诚合作,我一定能保护他的安全。”

然后,高级督察适当地合上嘴巴,盯住那副呆滞的表情。他能够想象的是,在这副陷入沉思的脸孔里面是正在燃烧的五脏六腑。所以,这是他寻求突破的最佳机会。

“我不知道莫应彪先生为什么不相信警察,”

石勒再诚恳地说,“你看到的,韦文忠只跟魔鬼交易一次,一生就此完蛋。”

“你们让我想一想……”

莫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拉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警长想跟着出去,督察摇头示意,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过了一会,她才从阳台外回来,把手里的手提电话递给督察,沮丧地说,“如果你是像你说的好人,就听这个电话。”

石勒接过电话,说道:“喂。”

“你是石督察?”是那个亿万富豪古福成的声音。

“我是石勒,古先生。”

“石督察,莫太太相信你不是他们一伙。可是,如果凶手位高权重,超出你设想之外,如果他是你的上司,是政府高层。你有什么办法?”

“就算他是德兰修女,杀了人,我一定追究到底。”

石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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