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达的墨涅拉斯宫殿前

海伦上,被俘特洛亚女子合唱队。

潘塔利斯,合唱队的女领唱。

海伦 备受赞美又备受谴责的海伦我,从我们刚刚登陆的海滩走来,一直为海上狂涛的猛烈摇荡搞得晕头转向;这股狂涛凭借海神的恩惠和东风的力量,把我们驮在它如马鬃飞扬的高背上,从佛律癸亚平原一直驮到祖国的海湾。就在那边下面,墨涅拉斯王正同他的最英勇的战士们一起,庆祝他们的凯旋。但是,你高大的屋宇,向我表示欢迎吧,你是我父廷达瑞俄斯归国后在帕拉斯山的斜坡上建造的,我在这里同姊姊克吕泰涅斯特拉、同卡斯托耳和波鲁克斯一起,快乐地玩耍着长大,你富丽堂皇超过了斯巴达所有的宫殿。向你们问安,你这两扇大铜门!当初墨涅拉斯以新郎的英姿向这个众里挑一的我灿然走来,正是通过你向宾客敞开的这两扇大门。你们再次向我敞开吧,我好按照为妻的本分,忠实地执行王的一次紧急命令。让我进去吧!让一切留在我身后,它们像宿命一样至今还把我困扰。因为自从我无忧无虑地跨出这道门槛,遵照神圣的义务朝拜库忒拉的神庙,不幸在那儿被一个强人,一个佛律癸亚人抢走以来,发生了许许多多事情,尽管为四面八方的人们津津乐道,可要是不断被添盐加醋,以致被编成无稽之谈,试问谁又会高兴听到。

合唱 请不要轻视,华贵的夫人,

你所拥有的至高的财富!

因为只有你才配享这齐天的洪福:

那高于一切的美人盛誉。

英雄的大名比本人先行,

他才昂首阔步,洋洋得意;

可在征服一切的美人面前

最强项的男人马上都会低声下气。

海伦 别说了!我同我的丈夫乘船到这里来,现在他派我先进城去;他究竟有什么打算,叫我实在费猜。我来做妻子?我来当王后?还是一件牺牲品,用以祭奠君王的惨痛,祭奠希腊人长期忍受的灾害?我被征服了;是不是成了俘虏,我不知道!因为不朽的神灵为我注定了模棱两可的名誉和命运,它们是美色靠不住的同路人,甚至就在这道门槛上扶持我,都露出了阴沉的威胁的神情。因为在这凹陷的船上,丈夫就很少望我一眼,连一句高兴话都没有对我讲过。他坐在我对面,仿佛包藏着祸心。可是,先行的船只开进了欧洛塔斯河的深湾,船头还没挨上岸边,他这时仿佛为神明所催促,说道:“我的战士们要在这儿依次登陆;我要检阅他们在海滩上排好的队伍。但你得继续前行,沿着神圣欧洛塔斯河的富饶河岸向上游前行,在湿润牧场的花草之间策马前行,直到你抵达那美丽的平原,那儿曾经是肥沃的旷野,后来建立起拉刻代蒙城,四周环绕着严峻的山峦。然后,你走进那高耸的王宫,检阅我留在那儿、跟精明的管家婆一起的宫女!叫她们把丰富的宝藏拿出来给你过目,它们是你父亲遗留下来的,我本人在战时和平时也不断有所聚积和增补。你会发现一切都摆得整齐顺眼:因为要让君王回得家来,看到家里一切都忠实地摆在他离家时所在的位置上,这正是他的特权;因为臣仆无权将任何事物改变。”

合唱 且用有增无减的奇珍异宝

来娱悦你的眼睛和胸脯!

因为美丽的项链,豪华的王冠,

骄傲地摆在那儿,神气十足。

你且走进去向它们挑战,

它们很快就会披挂上阵。

看看美人怎样同黄金、珍珠

和宝石比试一下,我真高兴。

海伦 接着君王又发布了如下的命令:“在你依次检阅了一切之后,你就去收集香炉,你认为要多少就收集多少,还有各种各样的容器,献祭人完成神圣庆典仪式时需要放在手边的那些容器,例如锅釜、杯碗以及浅圆盘之类!从圣泉汲来的最洁净的水就盛在高罐;此外还要准备干柴,好把火尽快点燃;最后还少不了一柄磨快的刀;至于其他一切,就得请你费心张罗了。”他这样说着,催促我赶快离去;但是,他为了供奉奥林波斯诸神,究竟要杀哪一个生灵,这位发号施令者却一个字也没向我透露。真是让人费猜!但我不再担心,一切都留给高高在上的诸神来安排,他们随心所欲地完成一切,不管世人认为是好还是坏;我们这些凡人对此也只好忍耐。献祭人多少次扬起了重斧,准备向匍匐在地的献牲的颈项砍去,可一次也没砍成;只因临近的敌人或神明来干预,他才受到了拦阻。

合唱 将要发生什么,你真无从知晓;

王后,还是鼓起勇气

走进去吧!

是好是坏

世人何曾逆料:

即使预告,我们也相信不了。

特洛亚不是烧光了么,我们不是

亲眼看见死亡,屈辱的死亡?

我们不是高高兴兴

又在这儿和你相聚,把你伺候,

看见天上耀眼的太阳

和人间最美的形象——

你多么仁慈,我们多么吉祥?

海伦 爱怎样就怎样吧!不管前景如何,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登上这宫殿,我离开它很久了,时刻向往着,几乎再也见不到,但不知怎么搞的,它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可我的双脚却不再那么大胆,带我去上儿时一跃而过的高台阶。(下)

合唱 可怜被囚禁的姊妹们,

把所有的痛苦

远远抛开吧!

来分享女主人的幸福,

来分享海伦的幸福,

她回到了祖居的炉灶旁,

虽然回晚了,

却是以更坚实的

脚步欣然走来!

赞美神圣的、

为人造福的、

迎人回家的神明吧!

被释放者像

生了翅膀飘

过了种种崎岖荒芜而

被囚禁者枉然满怀憧憬

伸开双臂遥望

监狱的雉堞而憔悴。

但有一位神明掌握了她,

那背井离乡者,

把她从伊利俄斯的废墟

带了回来

回到古老的、修葺一新的

祖居,让她

经历无从言说的

苦乐之后

重新记起

早熟的童年。

潘塔利斯 (作为合唱队的女领唱)请离开欢欣鼓舞的唱歌小道,把眼光转向那两扇门!我看见了什么啊,姊妹们?怎么王后又急冲冲迈步走向了我们?是怎么回事,伟大的王后,怎么你在你的殿堂里没有受到侍女们的欢迎,反倒遇见什么使你胆战心惊?你可不要隐瞒;因为我在你的额头看见了嫌恶的表情,看见一种同骇异做斗争的高贵的义愤。

海伦 (让门扇大开,激动地)宙斯的女儿可不屑于流露卑微的畏惧,倏忽即逝的惊吓之手也不会同她接触;可是,从太古黑夜的腹中升出的恐怖,千变万化地辗转翻腾,有如从火山洞口喷出的炽云,甚至会使英雄的胸怀为之震惊。今天冥府的鬼神可怕地招手引我走进庭院,使我宁愿像逐客一样,远远避开我踏过多少次又长久向往的门槛。啊不!我已经退让到光亮里来,你们再也不能驱赶我,不管你们是什么神魔!我打算献祭去;扫除过的炉灶烈火熊熊,将会像欢迎主人一样欢迎主妇。

合唱队领唱 尊贵的夫人,不论你遇见什么,都请向你的侍女们讲,她们恭敬地伺候在你身旁。

海伦 我遇见了什么,你们可以亲自过目,如果古老黑夜没有马上把她的产品重新吞回到她的魔腹深处。但为了让你们明白,我将用语言向你们说一下:当我庄严地走进王宫幽暗的内室,琢磨首先应当做些什么的时候,对于荒凉走廊的一片沉寂不免大为惊讶。耳朵听不见来回行走的脚步声,眼睛看不见办事仓促的紧张气氛,我面前没有了侍女,没有了女管家,她们要是在平时会出来欢迎任何陌生人。但我走近了炉膛儿,却在渐次熄灭的微温余烬旁,看见地上坐着一个把脸蒙得紧紧的高个子女人,不像是在睡觉,倒像是在沉思默想。我下命令叫她起来工作,猜想她也许就是丈夫离开时郑重指派留下来的那个女管家;可是她裹着衣服坐在那儿,动也不动一下。最后她动了一下右手,回答我的威吓,仿佛要把我从炉灶和厅堂赶走。我愤怒地从她转过身来,匆匆向台阶走去,那儿高耸着我们华丽的洞房,近旁就是宝库;可是那个怪物猝然从地上一跃而起,蛮横地拦住了我的去路,于是显露出瘦长个子,深陷的血污的眼睛,怪模怪样令人看不清也想不出。可我这也是说废话;因为语言想要像造物主一样创造形象,不过是白搭。你们自己瞧吧!她竟敢走到光天化日之下来!须知在国王回来之前,我们就在这里做主人当家。爱美的福玻斯总得把可怕的黑夜产儿赶到洞中去,或者把她来镇压。

福耳库阿斯出现在门柱之间的门槛上。

合唱 尽管两鬓仍飘着

青春的鬈发,我可饱经沧桑!

我见过很多惊险场面,

例如伊利俄斯沦陷之夜的

战争惨象。

通过烟雾缭绕、尘土飞扬的

杀伐之声,我听见诸神

在可怕地叫喊,听见纠纷女神

铜钟般的声音响彻战场

传向了城墙。

哦!它们仍然屹立着,伊利俄斯的

城墙;但火焰的红光

从左邻照到了右舍,

在这里那里蔓延开来,

用自己发出的风暴

向夜的城池刮去。

我逃窜着从烟与火

以及伸出火舌的烈焰

看见愤怒得吓人的诸神临近了,

那些奇形怪状高如巨人

大步跨过了

火光照耀的浓烟。

是我看见这种混乱?还是

我那为恐怖所包围的心灵

把它想象出来?我永远也

说不清,但我在这儿亲眼

见到这些惨祸,这一点

我倒十分确信;

简直可以用手抓住它,

要不是恐惧使我

不敢同危险接近。

你可是福耳库斯的

哪一个女儿?

因为我想把你同

这个家族比较一下。

也许你是生下来就满头白发、

交互使用

一只眼睛和一颗牙齿的

格赖埃老姊妹中的一个?

你这丑八怪竟敢

与美人并肩而立

出现在福玻斯的

慧眼面前?

那么你就尽管现形吧,

因为他对丑不屑一顾,

正如他神圣的眼睛,

从不看影子一样。

可叹,悲惨的厄运,唉,

却迫使我们凡人

染上了可憎的永远不祥者

为爱美者所招致的

不可言说的眼患。

是的,听着,如果你厚颜无耻

跟我们作对,那就请听诅咒吧,

听神明所造的

幸福者骂人的口中发出的

各种威胁的斥责吧!

福耳库阿斯 这句话虽很古老,意思却依然真实而高尚:羞耻与美貌从不会一起手挽手,走在人间苍翠的小径上。古老的宿怨根深蒂固地藏在二者之间,不论它们在哪儿相遇,每个都向对手把背转。然后分道扬镳,各自匆匆向前把路赶,羞耻神色愀然,美貌则肆无忌惮,直到冥府的空洞黑夜终于把她拥抱,如果不是年龄事先把她局限。——现在我可找到了你们,你们这些无耻之徒,目空一切地从异邦涌来,就像一群嗄声聒噪的野鹤,状如云带飞越我们头上,把它们的嘎嘎唳鸣传送下来,引得肃静的行人翘首而望;可是飞者自飞,行者自行,各不相让;这情况正同我们一样。

你们是谁,竟敢在高贵的王宫里像酒神侍女酩酊大醉,恣意骚扰?你们是谁,竟敢对王室的女管家像群犬吠月一般大喊大叫?你们是否妄想把你们的出身向我隐瞒,你们这些由战争生育、由杀戮培养的小坏蛋?你们迷恋男人,既被人勾引,又去勾引人,把军人和平民两者的精力消耗干净!瞧你们挤成一团,我觉得就像一大群蝗虫俯冲下来,布满了绿色的秧苗。你们是吞噬别人劳动成果的蛀虫!偷食萌芽财富的馋猫!你这被抢到手的货物,不过任人拿到市场上出卖和对调!

海伦 谁当着夫人的面来斥责侍女,谁就大胆侵犯了主妇的治家特权;因为只有她才应当褒奖值得嘉许的一切,惩罚不可饶恕的事端。何况当强大的伊利俄斯被围困以至陷落之际,她们为我所服的劳役,使我相当满意;我们在颠沛流离中,忧心忡忡地轮番忍受各种困厄,那时人人通常只顾自己,可我对她们的谢意有增无已。即使在这里,我也可以从这些勤快的人们期待同样的伺候;主人并不问谁当仆人,只讲究他的服务态度。所以,请你静一静,别再对她们龇牙咧嘴!你代替主妇把王宫看管至今,这份功劳倒也问心无愧;可现在她本人回来了,——你就请自便吧,免得惩罚代替了应得的恩惠!

福耳库阿斯 威吓家仆仍然是一件伟大的特权,天神保佑的统治者的高贵夫人通过长年贤明的主导倒也受之心安。而今你又获得承认,重新登上了王后和主妇的旧位,那就请抓住久已松弛的缰绳进行统治吧,占有财富连同我们这些奴婢。但首先还请对老身另眼相看,不要把我跟这一伙等量齐观,她们在你这天鹅般的美人旁边,不过是惊叫的笨鹅羽毛凌乱。

合唱队领唱 丑在美旁边显得多么丑!

福耳库阿斯 蠢在聪明旁边显得多么蠢!

此后合唱队员一个个离队答话。

合唱队员一 讲讲你父亲厄瑞玻斯,讲讲你母亲黑夜!

福耳库阿斯 那么,你且谈谈你亲爱的外甥斯库拉!

合唱队员二 你的家谱里出过许多妖怪吧。

福耳库阿斯 滚到阴曹地府去!到那儿去攀你的亲戚!

合唱队员三 住在这儿的,对你未免都太年轻了。

福耳库阿斯 去找忒瑞西阿斯那个老头儿吊膀子去!

合唱队员四 俄里翁的奶妈是你的玄孙女。

福耳库阿斯 我想,是哈耳庇厄用粪便把你喂养大。

合唱队员五 你长得这么干瘦,请问吃些什么?

福耳库阿斯 总不是吃你嗜之若命的鲜血。

合唱队员六 你爱吃死尸,自己也会变成令人恶心的死尸!

福耳库阿斯 你无耻的狗嘴露出了吸血鬼的牙齿。

合唱队领唱 我要说出你是谁,我就堵住了你的嘴。

福耳库阿斯 先报出你的名字!哑谜就可以解开。

海伦 不是生气,而是忧虑,我才介入你们中间,禁止这场轮番斗口的喧阗!因为对于家主来说,坏事莫过于忠仆之间暗中钩心斗角,像脓疮一样蔓延。他的命令所得到的响应,再也不能协调一致地变成迅速实现的功绩,不,而是在他周围故意地大吵大闹,搞得他自己也晕头转向,怎么斥责也是枉然。还不止是这样。你们不成体统的怒骂,还召来了恐怖幽灵的丑恶面目,它们把我围挤着,使我尽管置身于故国的原野,却觉得自己被拖进了阴曹地府。这难道是记忆?还是当年侵袭过我的幻影?这一切是我的过去?是我的现在?还是我的未来,那个倾城倾国的女人可怕的梦境?侍女们个个胆战心惊;可你,最年长的一位,却泰然自若地站着;务请给我讲个分明!

福耳库阿斯 谁回想多年享受过的种种幸福,他最终会觉得最高的神恩也不过是一场梦。而你,天姿过人,花容绝代,在生命的各个阶段只看见钟情的男人,他们很快就冲动起来,为你从事各种最大胆的冒险举动。忒修斯早就抢走了你,他一旦为情欲所刺激,就像美男子赫剌克勒斯一样孔武有力。

海伦 我那时只是一个十岁的瘦小狍,他就把我拐走了,关在阿菲德诺斯的阿提卡城堡。

福耳库阿斯 但很快被卡斯托耳和波鲁克斯解救出来,从此你招引了一大群出类拔萃的英豪。

海伦 可我愿意承认,酷肖珀利得斯的帕特洛克罗斯才最得我的欢心。

福耳库阿斯 可令尊大人却决意把你嫁给了墨涅拉斯,那勇敢的航海家,也是护家的人。

海伦 他把女儿给了他,还给他治国的权责。我们婚后便生出了赫耳弥俄涅。

福耳库阿斯 但当他远航克里特岛去争夺遗产时,你这个独守空房的少妇碰上了一个过于标致的娇客。

海伦 你怎么提起那段守活寡的日子,我可不正因此大祸临头?

福耳库阿斯 那次远航甚至把我这个生来自由的克里特女人也给囚禁起来,从此长年沦落为奴。

海伦 他却马上安排你到这儿来当女管家,把许多东西,包括城堡和冒险挣得的财富,都托付给你照管。

福耳库阿斯 你却抛弃了这一切,转身前往伊利俄斯那由塔楼包围的城池,去享受取之不尽的男爱女欢。

海伦 别提什么欢不欢!过于辛酸的悲苦无穷无尽,倾注到我的头顶和胸际。

福耳库阿斯 但听人们说,你有两个化身,一个出现在伊利俄斯,一个却到了埃及。

海伦 可别把我混乱的神志搞成了癫狂!即使现在,我究竟是哪一个,我也无从猜详。

福耳库阿斯 后来听人说:阿喀琉斯还从重浊的幽界上到这儿来,同你打得火热,他早就爱上了你,竟敢把命运的决定违抗。

海伦 我不过是个幻象,跟他那个幻象相结合而已。这是一场梦,传说也是这样。我就要消失,甚至对我自己也只是一个幻象。(昏倒在半个合唱队的手臂中)

合唱 住口!住口!

你这贼眉贼眼、胡说八道的妖怪!

从如此奇丑的独齿的

嘴唇,从那可怕的

粗喉咙又能喷出什么来!

因为伪装行善的恶人,

披着羊皮的狼,

我觉得远比

三头犬的大嘴更可怕。

我们忐忑不安地窥望着:

看潜伏的妖怪

如此这般的恶作剧

何时、何地又如何暴发?

而今你不用富于慰藉的

让人忘旧的呢喃软语表示友好,

反而勾起种种往事

凶多而吉少,

连带把

眼前的光彩

以及未来的微微闪耀的

一线希望之光一并抹掉。

住口!住口!

要让正准备飞逝的

王后的精魂

留下来,挽留住

太阳所曾照过的

天下第一美人。

海伦清醒过来,重新站在中央。

福耳库阿斯 今天崇高的太阳,从飘忽的云层出来吧,你披上面纱已够迷人,何况现在灿烂辉煌!大千世界在你面前展开,你用仁慈的目光把它观望。尽管他们骂我丑陋,可我多少也能把美鉴赏。

海伦 我颤巍巍走出了眩晕时被它围住的一片荒凉,我还想休息一会儿,因为我的肢体困顿不爽,但是无论受到什么惊吓,都要镇定自若,奋发图强,这才合乎王后的身份,其实人人都应该这样。

福耳库阿斯 你站在我们面前,显示了你的伟大和美丽,你的眼色表明你在发号施令!你有何吩咐,务请直言不讳!

海伦 你们的争吵耽误了许多事情,要准备加以弥补!赶快去承办一副牺牲,按照国王给我的吩咐!

福耳库阿斯 杯盘,香炉,利斧,这一切已经齐备,有的用来喷洒,有的用来薰炙;但请指示拿什么来献祭!

海伦 这个,国王倒没有说。

福耳库阿斯 没有说?那可预兆了滔天大祸!

海伦 你会闯到什么大祸?

福耳库阿斯 王后,牺牲正是指的你!

海伦 指的我?

福耳库阿斯 还有这些人!

合唱队 真是大祸临头,难以预料!

福耳库阿斯 你就要被利斧砍倒!

海伦 多可怕!可也预料到!我真糟糕!

福耳库阿斯 我看这也是在劫难逃。

合唱队 唉!还有我们?会发生什么啊?

福耳库阿斯 她倒会死得高尚;可你们得像落进网里的画眉鸟,轮番挣扎在室内支撑屋顶山墙的高梁上。

海伦和合唱队惊恐万状地站着,组成预先导演好的触目惊心的群像。

福耳库阿斯 鬼魂!——你们站在那儿呆若木鸡,害怕离开并不属于你们的白昼。世人跟你们一模一样,也都是些鬼魂,也舍不得把这崇高的阳光抛丢;可没有人发出恳求,或者把他们从末日加以挽救;他们什么都知道,只是很少人会心甘忍受。不再说了!你们就要灭亡!那么赶快动手!

拍手;门口应声出现蒙面矮人,他们立即敏捷地执行发出的命令。

这儿来,你阴沉的滚圆的妖怪!滚到这儿来:这儿可以任意破坏!快摆好装有金角的活动祭坛!还有利斧亮晃晃放在银质的边缘!再把水罐灌满,好洗掉黑血留下的可怕的污斑!昂贵的地毯铺在这块灰土上,以便牺牲跪下来,俨然不失王家风范,即使身首异处,也好马上用地毯把她裹住,并按照适当的礼仪殡殓。

合唱队领唱 王后站在一旁沉思默想,侍女们像被割下的牧草枯萎憔悴;但我身为最年长者,觉得义不容辞,应当同你这位老老太婆把话对。你见多识广,懂事明理,对我们似乎并无恶意,虽然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糊涂的一群冒犯了你。有什么解围良策可能你知道,务请不吝赐教才好!

福耳库阿斯 说起来也容易!要保全她自己,再加上你们,只取决于王后本人。需要下决心,还得办事灵敏。

合唱队 你最可敬的命运女神,最明智的女巫,请把张开的金剪收拢,把白昼和幸运向我们宣布!因为我们对飘浮、摇晃、摆荡颇不适意,虽然我们的小肢体原想在舞蹈中舒服一下,再到情人怀里去休息。

海伦 让她们忐忑不安去!我只感到痛苦,倒没有恐惧;如蒙赐教解救办法,我们将不胜感恩。深谋远虑的明达之士确然见人之所未见,能人之所不能。那就请说吧!

合唱队 说吧,快给我们说:我们怎样才能摆脱那可怕的、残酷的套索,它们正作为最邪恶的首饰危险地套着我们的颈脖?我们这些可怜虫预感到就要窒息,就要断气,如果你瑞亚,众神的高堂大人,不对我们发发慈悲。

福耳库阿斯 你们可有耐性听我长篇大套地讲一讲?这可是各种各样的陈年老账。

合唱队 有的是耐性!听着就能活命。

福耳库阿斯 谁待在家里照管贵重的财宝,懂得把高大寓所的墙垣用泥灰粘牢,为了防雨还把屋顶盖好,他就可以平安地在悠长人生走一遭;但是,谁要是脚步轻率,放肆地跨过门槛的神圣准绳,他回得家来将发现旧居面目全非,虽然还没有完全拆毁。

海伦 何必在这儿讲些老生常谈?你既想讲往事:就别提这些惹人厌烦!

福耳库阿斯 这可是有根有据的事实,绝不是人身攻击。且说墨涅拉斯驾着海盗船,从一个海湾抢到另一个海湾;沿着海岸和岛屿,他一路抢劫聚敛,战利品都带了回来,一股脑儿堆在这里面。他在伊利俄斯城下消磨了整整十年,在回家路上又不知耽误了多久。只是廷达瑞俄斯的宏伟宫殿周围情况又如何?睦邻关系有没有?

海伦 难道骂人的恶习在你身上化为血肉,不吹毛求疵你就开不了口?

福耳库阿斯 多少年来有一片荒凉的溪壑,在斯巴达后面向北方渐次升起升成了高坡,背后是塔伊格托山,欧洛塔斯河有如活泼小溪从中滚滚流下,流经我们的山谷,向广阔的芦苇丛流去,去饲养你们的天鹅。在后面静静的山谷深处,有一支剽悍的种族,从齐墨里族的夜国冲到这儿来定居,为自己筑起难以攀登的坚固城堡,从那儿恣意蹂躏附近的田地和土著。

海伦 他们竟有这番本领?看来简直不可能。

福耳库阿斯 他们有时间:也许一共花了二十年。

海伦 可是有一个是头儿?还是许多强盗结成帮?

福耳库阿斯 他们不是什么强盗,倒有一个头儿。我并不谴责他,尽管他也招惹过我。他本可以拿走一切,但却满足于一点点随意馈赠,依他的说法,可不是什么贡品。

海伦 他的外表如何?

福耳库阿斯 不坏!我对他颇有好感。他活泼、勇敢、体态伟岸,是个懂事明理的人,在希腊人中间实在少见。人们把这个民族斥为野蛮;可我认为他们没有一个是那么凶残,一如许多英雄人物在伊利俄斯城外证明自己是吃人生番。我尊敬他的豪迈,我信赖他的品德。还有他的堡垒!你应当亲自去瞧瞧!它完全不同于你们祖先随随便便砌起来的、像由独眼巨人用硕大石块堆成的粗陋墙壁!相反,那儿横砌也罢,竖砌也罢,都砌得整整齐齐。从外面瞧瞧!那城堡高耸入云,坚固稳定,严丝合缝,像钢铁一样光滑照人。至于攀登上去——只怕连想也不敢想。里面的大庭院都很宽敞,周围建筑物各有用途,各式各样。我们可以看见圆柱,小圆柱,拱顶,小拱顶,还有里外望得见的阳台,走廊和纹章。

合唱队 什么叫纹章?

福耳库阿斯 埃阿斯的盾牌上有一条盘蛇,你们自己曾经观赏。进攻忒拜的七位英雄,每位都在自己的盾牌上刻有意味深长的图像。可以看见夜空的月亮和星辰,还有女神,英雄和云梯,刀剑,火炬等等,以及严重威胁善良城市的难堪伎俩。连我们所说的一群英雄人物,也都色彩斑斓地画有从各自祖先传下来的这类图形。你们可以看见狮子,老鹰,鹰爪和鹰嘴,还看见翅膀,玫瑰,水牛角,孔雀尾,还有金色、黑色、银色以及蓝色、红色的条纹。诸如此类一排排挂在大厅里,那些无边无际的大厅,简直像世界一般宽阔,够你们在里面跳舞跳个不停!

合唱队 说说看:可有男舞伴?

福耳库阿斯 第一流的!金色卷发、活泼可爱的小白脸!浑身散发青春气息!只有帕里斯当年走近王后时才这样芳香扑鼻。

海伦 你可完全走板了;快把最后一句话告诉我!

福耳库阿斯 最后一句话得由你来说,你认真说一声“好!”让大家都听见,我马上就把你送进那座城堡。

合唱队 哦,就只简短说一声,救救你,也救救我们!

海伦 怎么?我难道担心国王墨涅拉斯残忍,居然把我杀害不成?

福耳库阿斯 你难道忘记,他怎样残害你的得伊福玻斯,战死的帕里斯的兄弟?那真是闻所未闻。只因他固执地追求你这个寡妇,终于如愿以偿地把你纳为侧室,他才割去了他的鼻子和耳朵,还毁伤了更多部分;瞧着都让人吓掉了魂。

海伦 他的确对他这样干了,可他是为了我才那样干。

福耳库阿斯 为了他的缘故,他整你也会照样。美是不可分割的;全部占有她的人,宁愿把她毁掉,也决不同任何人分享。

远处有喇叭声;合唱队惊惶失措。

正像喇叭的尖叫撕碎了耳朵和内脏,嫉妒心也在乱抓男人坚不可破的胸膛:他曾经占有、现已丧失、再也得不到的东西他永远不会忘。

合唱队 你可听见号角在回响,兵器在闪光?

福耳库阿斯 欢迎欢迎,主上和国王!我将欣然向你细说端详。

合唱队 那我们呢?

福耳库阿斯 你们很明白,她将死在你们眼前;可你们自己的死刑将在宫内执行!这已无法可想。

稍停。

海伦 我打算做什么,我早已琢磨好。你是个恶魔,我早感觉到,就担心你会把好事搞糟。但不管怎么说,我愿意跟着你去到城堡;再怎么办,我胸有成竹;只是王后这时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心曲,任何人也猜不透——老太婆,前面带路!

合唱 哦我们欣然前往,

脚步匆忙;

身后是死亡,

前面却是

高耸要塞的

不可接近的城墙。

好好保护她吧,恰如

伊利俄斯城堡一个样,

虽然它最终由于

卑污的奸计而沦丧!

大雾迷漫,掩蔽了背景;近景亦不妨用雾随意点染。

怎么回事?

姊妹们,回头看看!

刚才可不是大好晴天?

条状的雾霭袅袅然

从欧洛塔斯圣河升起;

芦苇围绕的宜人的

海岸已经看不见;

连自由的、优雅而高傲的

悠然划行的天鹅,

唉,我再也见不着

她们结伴游玩!

可是,可是我

听见她们在叫,

远远用嗄声在叫!

人们说,这是死亡的预报;

唉,唯愿不是

最终预报我们的毁灭,

来代替承诺解救的吉兆,

我们像天鹅一样,也长着

美丽雪白的长颈,唉,

还有我们天鹅所生的美人!

可怜我们!可怜可怜我们!

周围的一切

陷入了浓雾。

我们彼此看不见!

发生了什么?我们是在走路?

还是踏着碎步

在地面飘浮?

你什么也看不见?可是赫耳墨斯

飘飘然走在前面?可是金杖在发光

要求我们,命令我们重新回到

令人憎恶的,暮色苍茫的,

充满不可捉摸的鬼影的,

挤得满满的,永远空虚的冥府?

是的,突然变得阴暗了,雾气虽然消散,却没有光亮,只是灰蒙蒙一片,呈深棕色跟城墙一样。城墙渐渐看得清了,昂然挡住了空旷无阻的远眺。这是宫廷?还是深深的墓道?怎么说都很可怕!姊妹们,唉,我们被关起来了,到底还是被关起来了。

城堡的内院

周围都是富丽堂皇、异想天开的中世纪建筑。

合唱队领唱 又急躁又愚昧,真是女流之辈!只跟着眼前的风向追,成了天气的玩物,不管是祸还是福:两者你们都不能镇静对付!总有人激烈地驳斥另一些人,另一些人又会对她反唇相讥;不论是悲是喜,你们只会用同样的声音欢笑和啼泣。现在闭嘴吧,等候倾听女主人,她心地高尚,将在这儿为她自己也为我们做出决定。

海伦 你在哪儿,皮托尼萨?不管你叫什么名字,请从幽暗城堡这些拱顶地窖里走出来吧!要是你去向那卓越的英雄主人通报我的来临,让他准备迎接我,就感谢你快把我引进去见他!我想尽快结束漂泊,我只想安静。

合唱队领唱 王后,你枉自左顾右盼;那个讨厌的丑婆子已经走开,也许还待在那边雾团里,我们不知怎么就从那儿走到这儿来,来得那么快,好像一步也没迈。也许她还在那巧合诸多建筑于一体的城堡迷宫里迟疑地徘徊,探询主人是否为王侯规格的盛大欢迎做出安排。看哪:那上面有一群人早已在活动,在走廊上,在窗户旁,在大门口,许多侍从来去匆匆;这预示着为客人举行的欢迎仪式将十分隆重。

合唱队 这就使我放心了!哦你瞧你瞧,一群风流倜傥的少年排成整齐的队伍,迈着悠闲的步伐,文质彬彬地走了下来!这群英俊的少年侍从是按谁的命令,怎么这么早就列队出台?我最羡慕什么呢?是优雅的步态,是漂亮的额头上的鬈发,还是像桃一样鲜红的、上面还长着软毛的脸颊?我真想咬它一口,可我又不禁肃然敬畏;因为在类似的情况下,我曾经咬过一口,说来让人恶心,搞得满嘴是灰。

但是最美的人儿,

她们来了;

她们带来了什么?

登御座的台阶,

地毯和座椅,

帷幕和华盖

之类的装潢;

它像一顶云冠

浮动在

我们王后的头上;

因为她已应邀

登上了华美的靠背床。

请认真排好队

一级一级

走上前来!

哦她值得、值得、三倍值得

这样一次优渥的款待!

合唱队所说的一切逐一表演出来。

浮士德。少年侍从排长队走下来之后,他身着中世纪骑士宫廷服装,出现在台阶上,庄严地慢步而下。

合唱队领唱 (注视着他)诸神即使不是按照他们惯常的做法,仅仅短暂地给这一位赋予可惊羡的体态,高尚的丰采,亲切的风度,只让他享有一会儿,那么他每次不论干什么,跟男人打仗也罢,跟最美的女人小试锋芒也罢,都无不得心应手。我亲眼见过许多至可尊敬的人物,他们对他无不瞠乎其后。我看见王爷迈着徐缓而庄重、威严而沉着的步伐走了过来;请转身露面,王后!

浮士德 (走上前来,身旁跟着一个戴枷锁的人)我为你带来的,不是理所应有的请安,也不是充满敬畏的欢迎,而是这样一个被锁链捆绑的奴才,他由于玩忽职守,使我也未能尽到本分。在这儿跪下来,向这位至高无上的夫人坦白交代你的罪行!尊贵的女主人,这个男子具有非凡的目力,因此被指派在高塔上四下瞭望,敏锐地侦察天空和地面,看这儿那儿需要通报什么情况,从丘陵地带直到山谷以至坚固的城堡要有什么动静,得弄清楚是成群家畜汹涌如波浪,说不定还是敌军横冲直撞;前者要加以保护,对后者就应准备抵挡。可今天,他多么粗心!你来了,竟没有报信;对如此高贵的客人,竟然耽误恭敬的理所应当的欢迎。他犯了死罪,本当躺在血泊里接受活该的死刑;可只有你才可以惩罚或宽恕,全凭你高兴。

海伦 你授予我如此崇高的品位,让我当法官,又当女主人,想来不过是要把我考验——那么我就来执行法官的首要任务:先听听被告的申辩。你说吧!

守塔人林叩斯 让我拜倒,让我瞻仰,

让我死,让我活,

我已把自身委托

给这天赐的娇娘!

我期待清晨的欣喜,

朝东方瞭望它的动向,

太阳突然向我升起,

奇异地升自南方。

我把视线转向那边,

不看峡谷,不看山冈,

不看大地,不看远天,

单把唯一的她来眺望。

我那天赋敏锐的目光

有如树梢的山猫;

可眼下仍得努力观望

才摆脱昏沉梦境的困扰。

我真有点莫名其妙:

城垛?塔楼?关着的门?

云烟氤氲复隐消,

出现了这位女神!

眼和心一齐向她转去,

我开始吮吸柔和的光辉;

美人使一切相形见绌,

可怜我完全恍惚迷离。

我忘却守望的职责,

忽略宣过誓的吹号本分;

请下令把我处决!

美色能克制一切怨愤。

海伦 我不能惩罚我招来的灾星。真倒霉!是怎样严酷的命运,迫使我到处蛊惑男人们的心,害得他们既不爱惜自己,也不宽恕其他英俊。半神,英雄,众神,甚至魔鬼,总是抢啊,拐啊,斗啊,迁来移去啊,他们领着我东奔西走,四下飘零。我单身一人就把世界搅乱了,变成双身乱得更狠;而今三身、四身更是祸不单行。——把这位无辜带走吧,让他自由!被神迷惑的人不应当蒙受羞辱!

浮士德 哦女王,真叫人惊讶万分,我在这里同时看见百步穿杨的射手和被射中的人;我看见发出箭矢、把他射伤的那张弓。一箭跟着一箭,同时也把我射中。我在城堡到处只见箭羽横飞,呼呼作响。我现在成了什么?突然间你使我的忠仆背叛了我,还动摇了我的城墙。因此我担心,我的军队也会服从你这位常胜不败的夫人。除了把我自己和我幻想属于我的一切交给你处置,我还能做别的什么事情?让我跪倒在你面前,忠实而磊落,承认你是女主人,你一进来就夺得了我的财产和宝座。

林叩斯 (携一只箱,后跟数人携另几只箱)

女王,瞧我去而复返!

这富翁求你秋波一转,

他感慨万端把你瞅,

自觉贫如乞丐又富埒王侯。

我刚才怎样?现今如何?

我想要什么?又想做什么?

锐利的目光又有何益!

碰见你的座椅立即被弹回。

我们从东方来到这里,

已使西方伊于胡底;

民族大军又长又宽,——

队头望队尾望不到边。

第一个倒了,第二个挺住,

第三个长枪手中舞;

人人变得百倍勇敢,

哪顾牺牲千千万。

我们向前冲,向前撞,

我们到处占山为王,

今天我在这里发号施令,

明日要偷要抢自有别人。

我们察看——看得匆促;

或抓到了最美的妇女,

或抓到了稳步的公牛,

连带马匹也一齐抢走。

但我乐于搜寻

得未曾见的稀世之珍,

而世人所有一切,

在我视若草芥。

我寻觅珍宝的踪迹,

全靠这锐利的目力,

我洞察一切行囊,

也能透视每口衣箱。

我还有黄金好几堆,

唯有美玉最华美:

祖母绿最宜佩胸前,

你的心照得绿艳艳。

海底珍珠亮闪闪,

闪闪烁烁耳嘴间!

红宝石吓得躲起来:

颊红使它脸发白。

我才把最多的钱财

通通搬到这儿来;

你的脚前陈列着

多次血战的成果。

我拖来了许多箱笼,

还有更多铁箱等着送;

容许我追随你左右,

把你的宝库装个够。

一旦你登极就了位,

主权,财富和智慧

都向你这唯一的玉体

俯首帖耳,低声下气。

这一切我原紧攥在手,

而今撒手,全归你有!

我原相信它们高贵而纯真,

而今简直值不得一文。

我的所有已云散烟消,

还不如割下的枯草。

哦请予以明媚的凝视

使它恢复全部的价值!

浮士德 这些大胆抢来的笨家什,虽然用不着责备,但也不值得报酬,尽快把它们搬开吧!城堡内部收藏的一切,已经完全为她所有。特别向她进贡什么,现在大可不必。去把珍宝一件件堆放起来,堆得整整齐齐!布置出高尚的气象,好显示从未见过的风光!让这拱顶大厅像晴朗夜空一样闪亮,用无生命的生命造就一座天堂!赶在她举步之前,铺开一幅幅绣花的地毯;让她的纤足踏上柔软的地面;她的秀目触及至高的光辉,只有神仙才不觉得刺眼。

林叩斯 主子命令不值一提,

小人做来,有如儿戏;

这位美人心地高尚,

生杀予夺,善于执掌。

整个军队已经驯顺,

所有刀剑又残又钝,

对照这壮丽的形象,

太阳显得暗淡凄凉,

对照这美容的丰富,

一切显得空洞虚无。(下)

海伦 (对浮士德)我想同你交谈,请上来坐在我身边!这空位召唤着主人,你坐下来我才觉得安稳。

浮士德 先让我跪下来,向你呈献一片真情,尊贵的夫人!让我把那牵我到你身旁的玉手加以亲吻!请批准我和你共任你这无边王国的摄政,同时一身兼任你的崇拜者,仆人和卫兵!

海伦 我看见,也听说各种各样的奇迹。我不胜惊讶,想问许多问题。我想请教,为什么这个人说话听来那么特别,特别而又亲切。每个音似乎同下一个音都很调谐,每个单字听来已很悦耳,另一个接着还要把头一个加以润饰。

浮士德 我们民族的语调既然使你高兴,他们的歌声一定也很迷人,会深深抚慰你的耳朵和心灵。但最可靠的办法,莫过于马上操作:一场对口交谈就很叫座,可以立即见出效果。

海伦 那么请告诉我:我怎样才能讲得也那么动听?

浮士德 那很容易:言必由衷!只要心胸洋溢着渴望,就可环顾而询问——

海伦 谁来分享。

浮士德 心灵既不前瞻也不后顾:只有现在——

海伦 才是我们的幸福。

浮士德 那就是珍宝,高利,财产和押头;试问由谁来批准?

海伦 我的手。

合唱 谁会猜疑我们的女君主,

她向城堡的主人

表示了友好的情愫?

因为照直说,我们大家

像往常一样还是俘虏,

自从伊利俄斯屈辱地

沦陷,我们踏上了

忧患的迷途。

惯于为男人所爱的妇女,

她们虽不能自主挑选,

却个个都是内行。

不论是金发牧人

也许还是黑鬃林神,

只要一有机会,

就充分赐予同等权利

把丰满的肢体分享。

他们越坐越近了,

相互偎依着,

肩并肩,膝靠膝,

手拉手,摇摇晃晃

坐上了垫得高高的

豪华的王位。

陛下毫不掩饰

内心的欢乐,

而让它在众目睽睽之下

放肆地暴露无遗。

海伦 我觉得自己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只想说:我到了!终算到了!

浮士德 我浑身战抖,噤若寒蝉,简直喘不过气;只怕是一场梦,时间和地点都记不起。

海伦 我似乎活了一辈子,又获得了新生,想不到和你交织在一起,忠于你这位陌生人。

浮士德 别去琢磨这独一无二的命运!存在就是义务,即使不过是一瞬。

福耳库阿斯 (骤然直入)

还在拼写恋爱入门,

眉来眼去学着调情,

动手动脚更加助兴!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

难道没听见雷声隆隆?

再请听喇叭嘟得凶,

毁灭下场已经不远。

墨涅拉斯率领大军,

已向你们节节逼近;

快武装起来准备鏖战!

你将为战胜者们所包围,

像得伊福玻斯一样落得残废,

欠下的风流债总得偿还。

先把这些大路货吊起来,

再把利斧搬到圣餐台

准备送这一位去上西天。

浮士德 瞎捣蛋!随便打扰真讨厌;就是大祸临头,我也不会手忙脚乱。最美的使者,报了凶讯就变丑;你是最丑的,拿着坏消息到处传。可这次你算是白费劲;空口无凭不足信!这里没有危险,就是有,也不过一场虚惊。

警报,从塔楼传来的炮声,喇叭和短号声,军乐声,大军行进声。

浮士德 放心,马上会看见英雄人物

济济一堂,难舍难分:

谁懂得大力保护妇女,

谁才配享受她们的宠幸。

(向离开纵队朝前走来的指挥官们)

且以节制而沉着的愤火

确保你们的胜利,

你们,北方青春的花朵,

你们,东方繁荣的精力——

浑身钢甲,寒光四射,

势如破竹的大军,

你们走来,大地为之震慑,

你们开过,雷声隐隐可闻。

我们在皮罗斯登陆,

老涅斯托耳早已不在,

我大军长驱直入,

众小邦土崩瓦解。

马上把墨涅拉斯

从这道城墙赶回大海!

尽让他去漂泊,抢劫,窥伺;

这就是他的嗜好和干才。

斯巴达女王发话,

命我向诸位首领致意;

高山低谷摆在她的足下,

新获得的国土是诸位的采邑。

日耳曼人,请以森严的壁垒

把科林斯海湾加以防御!

哥特人,我命你们去保卫

沟渠纵横的阿开亚山区。

法兰克大军向厄利斯进驻,

墨塞涅归萨克森人拿下,

诺尔曼人去把海洋扫除,

再把阿耳戈利斯加以扩大!

然后每人安居在家,

武力与威风向外发扬;

女王祖传故土斯巴达

必将君临天下万邦。

她看着你们享受

福土的种种切切;

海伦与浮士德联句

你们安心在她脚下乞求

认可、权利和训诫。

浮士德从宝座上走下来,将帅们把他围成圈,以便详细倾听命令和指示。

合唱 谁想把绝代佳人弄到手,

他首先应当明智地

把武器加以集聚!

凭借甜言蜜语也许获得

世上最高贵的宝物,

但未必能把它安稳保住:

阴谋家会狡狯地把她骗走,

强盗会鲁莽地把她抢走;

为了提防,他得瞻前顾后!

我因此赞美我们的君主,

把他看得高过众人,

他明智而大胆地团结部下,

能人干将都对他唯命是听,

随时按照他的每个眼色行事。

他们忠实执行他的指令,

每人都可从中为己谋利,

例如从主子获得犒赏和谢意,

双方都赢得高尚的名声。

试问现在有谁能把她

从这位强有力的占有者夺走?

她属于他,唯愿她为他所有,

我们双倍地愿意,因为他

内以金汤,外以雄师

将我们连她一起防守。

浮士德 这里给每一位赏赐——

沃土一方,如此封疆——

荣耀而显赫;让他们出师!

我们则固守中央。

他们竞相把你守护,

半岛啊,你周围水波接天,

你的绵亘丘陵轻轻伸出

与欧洲山脉最后一支相连。

愿此邦永远造福万方,

胜过天下一切国土,

它久已向女王虔诚仰望,

而今终归为她领有。

欧洛塔斯河畔芦苇窃窃私语,

她灿然破卵而出,

两眼闪闪发光,眩得

高贵母亲兄弟不敢向她注目。

此邦只是向你呈献

它开得最鲜艳的花朵;

即使可以拿全世界交换,

哦,也宁愿只要自己的祖国!

尽管巉峻的山顶仍在山脊

忍受着太阳的冷箭,

岩石看来已经泛出绿意,

山羊贪馋地啃着贫瘠的岩边。

山泉迸涌,汇成奔腾涧流,

峡谷,山坡,草场已经变绿。

在断续平面的成百小丘

可见云朵如羊群舒展自如。

长角的牛分散开来,小心翼翼

向险峻的边缘审慎走去;

成百洞穴凹现于岩壁,

为整个畜群提供了栖身处。

牧神潘在那儿保护,生命之源的宁芙寓居

在灌木丛生的峡谷里,那儿潮湿而清凉,

枝丫繁茂,树木挤着树木,

伸向高空充满着渴望。

这是古森林!橡树昂然挺立,

让枝柯任意交错;

慈祥的饱含甜汁的巨槭

笔直上升,戏弄着它的负荷。

而静静的树荫里微温的乳汁

从母怀流出,喂养着羔羊;

平原的成熟食品、水果近在咫尺,

蜂蜜从挖空的树干向外滴淌。

舒适在这里可以世袭,

脸颊和嘴巴一样欢畅,

人人各得其所,长生不死:

个个都很满足而健康。

可爱的儿童在纯洁时日里成长,

力步英武父辈的后尘。

我们对此不胜惊讶;再问一声何妨:

他们到底是神还是人?

阿波罗曾经化身为牧人,

最美的牧人和他一模一样;

只要自然主宰着清净的环境,

一切世界便会相互接壤。

(在她身边就座)

这样你我都有所成;

且将往事置诸脑后不顾!

哦,要感觉你出自最高的神!

第一世界非你莫属。

不能让坚固的城堡圈住了你!

斯巴达附近的阿耳卡狄亚

仍然具有永恒的青春之力,

我们何妨在本区幸福安家。

你被吸引到这福地居停,

你向最欢畅的天命逃遁!

于是宝座变成了园亭,——

愿我们自由自在不愧阿耳卡狄亚的盛名!

舞台彻底变换。

一排岩洞旁边,倚靠着几座关闭的凉亭。浓荫的丛林一直绵延到四周环立的悬岩绝壁。浮士德和海伦退隐不见。合唱队四下散开,躺着睡觉。

福耳库阿斯 我不知道,这些姑娘们睡了多久;我同样不明白,她们是不是梦见眼前的情景,虽然我倒看得一清二楚。因此,我要把她们唤醒。青年人会大吃一惊;你们这些长胡子老头儿,坐在下面等待观看可信的奇迹最后真相大白,也会照样吃惊。醒来!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快把鬈发上的露珠摇落!别直眨眼睛,且听我从长细说!

合唱队 说吧!快讲,快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奇迹!我们最想听我们简直不能相信的事情;因为我们尽望着这些岩石,真是无聊透顶。

福耳库阿斯 孩子们,你们刚刚揉开眼睛,怎么就无聊而惆怅?听着吧,就在这些洞穴里,这些岩窟里,这些凉亭里,我们的君主和夫人像牧歌中的情侣一样,找到了他们的逋逃薮和温柔乡。

合唱队 怎么?就在这里面?

福耳库阿斯 他们与世隔绝,单把我一人留在身边,悄悄听候差遣。我侍立一旁,感到不胜荣幸;但是作为心腹,不负主子的信任,我总是东张西望,谨慎小心。只因素谙一切药草的性能,我还四下搜寻树皮、苔藓和草根,于是让他们两人待着去卿卿我我,说爱谈情。

合唱队 照你说来,那里面仿佛别有洞天,树林和草地,溪流和湖泊,一应俱全;你编出了多好的童话一篇!

福耳库阿斯 果不其然,你们毫无阅历可言!须知这里面深不可测:厅堂接厅堂,庭院接庭院,这些地方我可细心探访了一遍。突然间,有一阵笑声在洞穴中回响;我顺便望过去,只见一个男孩从女人怀里跳到了男人怀里,从父亲身上跳到了母亲身上!又是爱抚,又是戏弄,痴爱的讥诮,笑闹和起哄,交替发作,搞得我震耳欲聋。赤裸裸一个没有翅膀的精灵,宛若羊人,但无兽性,一跳跳到了坚实的地面;但地面反过来又把他弹到了高空,三跳两跳,他就碰到了高穹拱。

母亲不安地叫道:“接二连三地跳吧,随你高兴,当心可别飞!可不准你自由飞行。”忠实的父亲也这样提醒他:“大地有弹力,会把你往上掀;只要脚趾一接触地面,你马上会像地之子安泰一样稳健。”于是他跳到了大块岩石上,从一边跳到另一边,跳过来又跳过去,就像一只皮球被拍打一般。

可是突然间,他消失在崎岖峡谷的裂缝里,我们想看他再也看不见!母亲痛哭起来,父亲安慰着,我忧心忡忡地站着耸耸肩。可现在,又出现了什么幻象!难道那儿藏着宝贝不成?他威风凛凛地穿上了花条纹衣裳。两袖甩着璎珞,彩带在胸前飘荡,手上拿着金色七弦琴,十足一个小福玻斯;他兴高采烈地跨到了边缘,站在悬崖上,我们个个不胜赞赏。他的父母喜出望外,轮番投向了对方的胸怀。他头上到底怎么放起光来?是什么东西放光,还很难猜:是金首饰?还是最高神力的火焰?于是,他的一举一动,虽然透露出他还是个孩子,却已预示他将来会是一切美的大师,永恒的旋律将通过他的肢体缭绕不断;你们听到他,你们看到他,将会发出从未有过的惊叹。

合唱 你把这称为奇迹吗,

出生在克里特岛的老太婆?

诗人创作的训谕之言,

难道你从没听见过?

难道你从没听说爱奥尼亚的、

也从没听说赫拉斯的

古代稗史中有关

神与英雄的种种传说?

今天

发生的一切

不过是先人的良辰美景

之凄凉的余韵;

你的叙述比不上

用以颂扬玛娅之子的

可爱的谎言,

它比真实更可信。

这个优美而健壮的

刚刚出世的婴儿

被饶舌的保姆

按照一大堆悖晦的妄念

包裹在最纯净的绒毛襁褓里,

捆扎在华贵的装饰性的绷带里。

可是这个健壮而优美的小淘气

却把柔软的富于弹性的肢体

狡猾地伸张开来,把紫色的

裹得怪不舒服的外壳

悄悄留在原处;

就像已经长成的蝴蝶,

轻捷地脱掉

那僵硬的茧壳,舒展双翼,

大胆而轻浮地飘过

阳光普照的太虚。

于是,这个伶俐过人的小家伙

马上又用最巧妙的手段

证明自己原来是

窃贼、恶棍以及

一切唯利是图之辈

永远拥戴的祖师爷。

他很快从海神那里

偷走了三叉戟,甚至狡黠地

从战神的剑鞘偷走了剑,

还从太阳神偷走了弓和箭,

从锻冶神偷走了火钳;

连宙斯、他父亲的闪电,

他也敢去拿,如果不怕火的话;

他在勾脚摔跤的比赛中

还打赢了小爱神,

爱神抚爱他的时候

他还从她胸口抢走了紧身褡。

一阵迷人的、纯正悦耳的弦乐从洞中传出来。人人注意倾听,并立即显得深为感动。从此处到被标出“全部休止”的后文,一直伴奏着十分和谐的音乐。

福耳库阿斯 请听最优美的音调,

快摆脱稗官野史!

撇开那一帮子神道,

它们都已过时。

没有人再懂得你们,

我们要求更高级的贡品:

因为要想打动人心,

必须出自至诚。

(向岩石边退去)

合唱队 如果你,可怕的老婆子,

也偏爱吹吹拍拍的靡靡音,

我们新生刚涉世,

就更容易感激涕零。

如果灵魂开始破晓,

太阳的光辉就可以熄灭;

我们在自己心里已经找到

整个世界所没有的一切。

海伦、浮士德和穿着上文所述服装的欧福里翁上。

欧福里翁 你们听我唱儿歌,

马上自己会逗乐;

看我跳得多合拍,

双亲的心跳着来应和。

海伦 爱情要使人受惠,

拉拢高贵的一对;

但要体会神仙的滋味,

还得造就甘美的三位。

浮士德 然后要什么有什么:

我属于你,你属于我;

我们这样永远结合,

要拆散万万不可!

合唱 多年来的幸福感情

集中在这对夫妇身上,

以孩子为温柔的凭证。

花好月圆令人难忘!

欧福里翁 现在让我跳,

现在让我蹦!

整个太空再高再高,

也要笔直往上冲:

我情不自禁,

我欲罢不能!

浮士德 慢点慢点!

可别冒险,

要是摔下来

有个三长两短,

亲爱的儿子,你让我们

也跟着玩儿完!

欧福里翁 我再也不愿

在地面滞留:

放开我的手,

放开我的鬈发,

放开我的衣袖!

这些都是我所有!

海伦 哦想想吧,想想吧,

你到底为谁所有!

我的,你的,他的,

好端端才弄到手,

被你搞得一塌糊涂,

叫我们如何不发愁!

合唱 眼睁睁骨肉情分

视同陌路,我真担心!

海伦和浮士德 为了承欢膝下,

务必一再检点,

激烈冲动败家,

千万不可流连!

田园风味静中见,

且把原野装点!

欧福里翁 只因你们愿意,

我且控制一下自己。

(在合唱队中穿行,并引着她们舞踊而去)

围着活泼的女性

我翩翩起舞,飘飘欲仙。

这旋律行不行,

这动作可好看?

海伦 好看,好看极了!

领着这些美女去,

去跳绝妙的轮舞!

浮士德 这些魔幻

我最讨厌。

快点收场吧!

欧福里翁和合唱队载歌载舞,形成交错的队伍旋动着。

合唱 你挥舞一双臂膀

显得何其优雅,

你摇晃得闪闪发光

那一头蓬松的鬈发,

你的脚步何等灵便

悄悄掠过了地面,

还把双手双足

向四方一再伸出,

你的目标可达到了,

可爱的小孩!

我们的心看来

都向你倾倒。

休止。

欧福里翁 你们一匹匹

捷足的小鹿,

玩场新游戏

快点跑开去!

我来当猎人,

你们是猎物。

合唱 你想捉我们,

用不着快跑!

只因我们

终归想要

把你拥抱,

可爱的小娇娇!

欧福里翁 穿过树林!

越野狂奔!

轻易捉住,

我不高兴,

强行夺取,

我才开心。

海伦和浮士德 何等轻浮!何等狂妄!

什么节制也无从指望。

仿佛吹起号角一样

轰轰然响彻山谷和林莽;

多么胡闹!多么喧嚷!

合唱队 (一个个迅速上场)

他跑过了我们身边!

轻蔑地把我们挑逗,

他从这一大群里面

把最放荡的一个拖走。

欧福里翁 (拖过来一个少女)

我拖来这结实的小家伙,

强迫她陪我作乐;

为了我高兴,为了我欢娱,

我贴紧倔强的胸脯,

我强吻抗拒的芳唇,

显示我的意志和本领。

少女 放开我吧!在这躯体里

也有精神的勇气和力量;

我们的意志也不容易摧毁,

像你的意志一个样。

你以为我进退维谷无可逃?

你对自己的腕力未免太信任!

抓紧些吧!我会把你烧焦,

你这个傻瓜,只为了开开心。

(化为火焰,在空中燃烧)

跟我去稀薄的天宇,

跟我去僵硬的坟墓,

快把消失了的目标抓住!

欧福里翁 (抖落余焰)

这里岩石如犬牙交错

在丛林与丛林之间,——

为何我感到如此窘迫?

只因我年轻而又新鲜!

风呀,它飒飒有声,

浪呀,它澎湃奔腾,

听见二者都很遥远:

但愿它们能近一点!

(不断向岩石高处上跳)

海伦、浮士德和合唱队 你想学那羚羊吗?

万一摔下来,我们真害怕。

欧福里翁 我要越跳越高,

我要越望越远!

我知我在何方:

我在岛的中央,

这是珀罗普斯的土地,

跟大陆、海洋都是亲戚。

合唱 你不想留在山林

和平打发时光?

且让我们立即动身

去寻访葡萄成行,——

山边种上了葡萄,

还有无花果和金苹果。

哦,这片土地乐陶陶,

居停最好也不过!

欧福里翁 你们梦想和平时光?

谁想做梦,就去梦想!

战争就是标语!

胜利!一直喊下去。

合唱 谁在和平之余

却盼战争再来,

他与希望之福

从此两厢分开。

欧福里翁 他们由这国土诞生,

不惜流血牺牲,

历尽种种危险,

无拘无束,胆气无限,——

他们从未销蚀

神圣凌云壮志,

唯愿最后胜利

属于全体战士!

合唱 快往上瞧,升得多么高!

可看起来,一点也不小:

仿佛披甲上阵,前往取胜,

浑身闪耀如钢铁铸成!

欧福里翁 说什么铁壁铜墙!

每人应当自立图强;

为了坚持到底,

堡垒就是男人胸膛。

要想不被征服,

赶快轻装上阵!

女人变成女丈夫,

孩子个个英勇过人。

合唱 神圣的诗篇,

请升上天!

如最美的星辰,光焰闪闪,

照得远远,还要更远!

它终归照着我们的身影,

大家听到了它的声音,

它也乐于被人听见。

欧福里翁 不,我已不再是儿童:

而是一个英武的少年!

与强健自由勇士相过从,

精神上已执锐披坚。

前进!

临近

荣誉的道路展开在那边。

海伦和浮士德 还没懂得人生的道理,

还没见到晴朗的白天,

你就贪恋令人眩晕的阶梯,

就向往充满忧患的空间。

我们难道对你

简直一文不值?

骨肉情深未必是梦幻?

欧福里翁 你们可听见海上雷声?

那儿引起谷应山鸣,

尘埃波浪里两军对阵,

互相追杀,触目惊心!

死神

发号施令,

简直不言自明。

海伦、浮士德和合唱队 多么可怕!多么悲惨!

难道死神向你发号施令?

欧福里翁 难道我应当隔岸旁观?

不,我要分担艰危和不幸!

海伦、浮士德和合唱队 危险加莽撞,

注定要灭亡!

欧福里翁 的确!——一双翅膀

伸展舒张!

飞到那儿去!我必须!我必须!

请允许我飞去!

他跃入空中,瞬间有衣裳支持他,他的头放光,光尾拖在后面。

合唱 伊卡洛斯!伊卡洛斯!

真够伤心!

一个美少年坠落在父母脚边,可以看出死者是一位名人;但形骸随即消失,光环如彗星升上天空,衣服、大氅和七弦琴留在地面。

海伦和浮士德 紧跟欢乐后面

竟是可怕的灾难。

欧福里翁的声音 (从地下深处)

母亲,我在阴间

可别让我孤单!

休止。

合唱 (挽歌)不会孤单!——不论你在何处!

因为我们总会认识你;

哦,即使你辞世匆匆而去,

谁的心也不会同你分离。

我们几乎不知如何悲戚,

我们羡慕地歌唱你的命运:

不论天阴天晴你的歌词

与豪气总是优美而雄浑。

有高贵的祖先,伟大的力量,

哦,你生来享受人间幸福,

只可惜早已陷入迷惘,

青春年华竟被夺去!

把世界看透有一双锐眼

与一切心跳保持同步,

对美妇人都能爱怜,

还唱一首最别致的歌曲。

可你不可阻挡地奔跑,

跑进了身不由己的罗网;

于是你不得不粗暴

违背法度,违背风尚;

最后有凌云的壮志,

才重视纯粹的胆量,

你想成就辉煌业绩,

终于未能如愿以偿。

谁能如愿以偿?——此问伤心难言,

命运不得不装聋作哑,

在最不幸的那一天

全民流血而不讲话。

但请唱起新的歌曲,

别再垂首而沮丧:

因为大地还会把他们生出,

正如它历来所生一样。

全部休止。音乐停下来。

海伦 (对浮士德)一句古话不幸也在我身上应验:福与美原来不能持久地两全。爱的纽带断掉了,生命的纽带跟着也要断;我为二者悲叹,痛苦地道一声再见,再一次投入你怀抱之中。——珀耳塞福涅,请把孩子和我一起收容。

她拥抱浮士德,形骸消失,衣裳和面纱留在他的怀里。

福耳库阿斯 (对浮士德)紧紧抓住给你剩下的这一切!绝不能放松衣服!妖魔们已经拉住衣角,很想把它抢到地府去。紧紧抓住!它虽不再是你失去的女神,但却很神圣。请利用这高尚的不可估量的恩情飞升:它会载你脱俗超尘,迅速升入太清,只要你持之以恒。——我们还会再见,在很远的地方,离这儿很远很远。

海伦的衣裳化为云彩,围裹着浮士德,将他浮入高空,带他一同飘走。

福耳库阿斯 (从地面拾起欧福里翁的衣服、大氅和七弦琴,走到舞台最前面,把这些蜕落的遗物高高举起,说道)能够找到这些,总算幸运!火焰诚然已经消隐,可我不为世界惋惜。这儿还有足够礼品奉献诗人,去引起同行们的妒忌;我虽不能出借才能,但却可以租赁这件宝衣。(在舞台最前面一根圆柱旁坐下)

潘塔利斯 赶快走,姑娘们!我们已经摆脱了魔咒,摆脱了古代忒萨利亚巫婆可恶的精神拘束;也摆脱了混乱音响叮叮当当的迷醉力量,它震聋了耳朵,更糟的是使内心迷惘。下到地府去吧!女王正跨着威严的步伐往下走。忠诚侍女要紧跟在她脚跟后头。我们将重见她在玄冥莫测者的宝座左右。

海伦消失

合唱队 王后们当然无往而不自如;就是在阴曹地府,她们也会高高在上,岸然与她们的同辈为伍,跟珀耳塞福涅情意相投;可我们却在长着阿福花的低陷草地后面,和直伸的白杨、不结实的柳树做伴,哪有什么消遣可言?不过像蝙蝠一样吱吱叫唤,像幽灵一样闷闷不乐地低声交谈。

潘塔利斯 谁要是不想成名,也不追求高尚的事业,就会还原成为元素;那么,咱们走!我热望追随我的王后左右;要保住我们的个性,得靠忠诚,光靠功劳还不够。(下)

全体 我们又见到日光了,

虽然个性保不住,

这点我们感到,我们知道,

可我们决不回阴曹地府去!

我们对于永远活跃的自然

像它对于我们精灵一样

都提出充分有效的要求。

合唱队第一部分 我们在这万千枝条的飒飒战栗声和萧萧摇摆声中,或卖弄地勾引,或轻佻地诱骗,把生命之泉从根部吸向枝蔓;时而用叶片,时而用花瓣,我们丰饶地装饰着垂摆的秀发,让它们自由自在地迎风招展。果实一落地,生机盎然的人群和畜群便聚集拢来,来抢来尝,大伙儿匆促赶到,狂热拥挤,围着我们打躬作揖,像在原始神明面前一样。

第二部分 我们谄媚地挨近这些平滑如镜般闪耀开去的岩壁,在柔波之中飘荡;亲聆、谛听各种音响,或鸟鸣啁啾,或芦笛悠扬,如听到潘神可怕的呼声,便准备立即做出反应。遇飒飒声以飒飒声相报,遇雷鸣则继之以双倍、三倍、十倍惊心动魄的雷鸣。

第三部分 姊妹们!我们生性敏感,且随小河匆匆向前赶;因为远山千娇百媚,扣人心弦。我们像迈安德尔河一样迂回曲折地流着,向低处流,向深处流,先灌草地,再灌牧场,接着是屋旁的花园。那里露出了巨柏细长的树梢,高过平野、河岸和如镜的水面,一直伸向苍天。

第四部分 你们这些外人不妨随意游动;我们可得围绕遍种树木的山丘琤琤淙淙,且看架上葡萄一片葱茏;那里时刻可见葡萄种植人为自己的辛劳是否丰收在望而忧心忡忡。时而用锄,时而用铲,时而培土,剪枝,捆干,他向一切神明祈祷,唯有太阳神最灵验。耽于宴安的酒神对他的忠仆从不挂念,他躺在树荫下,靠在山洞里,同最年轻的羊人胡侃。为了维持梦幻似的微醉,他不可或缺的佳酿永远保存在清凉酒窖左右的酒囊、酒瓮、酒桶里面。但是,如果一切神明,首先是太阳神,助以通风,滋润,添温,加热,把丰收的葡萄堆积起来,那么葡萄种植人沉默劳动之处便突然间热闹非凡,于是每个棚架喧哗不堪,从枝藤到枝藤沙沙作响,箩筐摩擦轧轧,提篓撞击訇然,肩上的大桶一路吁叹,全部倒进了巨槽,让榨酒工人跳得真欢。于是生来纯洁、充满汁液的大批神圣浆果被粗暴地蹂躏;泡沫四溅地混在一起,被榨碎得令人实不忍看。这时,钹和镲的哐哐声刺耳难闻,因为酒神已经脱掉神秘外衣露出原形;跟着羊足男人一同上场,还旋动着羊足女人,这时西勒诺斯的长耳驴尖叫起来,实在桀骜不驯。什么也不爱惜!分趾的羊蹄践踏着一切风纪,所有感官搞得昏昏沉沉,耳朵被震得完全关闭。醉汉还在摸索杯盘碗盏,脑袋肚皮已经灌得满满;虽然还有一两个人担心奉劝,但也不过是添乱,因为要把新酒贮藏起来,总得把旧酒囊倾干!

幕落。福耳库阿斯在舞台最前面如巨人耸立,但脱下了高底半筒靴,把面具和面纱推向脑后,现出梅菲斯特的原形,以便必要时在收场白中把剧情加以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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