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顶、狭隘的哥特式书斋

浮士德故居,一如旧观。

梅菲斯特 (从幕后走出。当他揭幕回顾时,可见浮士德躺在一张古老的床上)不幸的人,陷在情网里难解难分!你就躺在这儿吧!海伦让谁丧魂落魄,谁就不容易恢复智能。(环顾)我四下观望,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也没有损伤;只是彩色玻璃似乎更昏暗了,蛛网加多了,墨水冻结了,纸张变黄了,可一切都留在原来的位置上;连浮士德用来向魔鬼卖身的鹅毛笔也放在这里。是的!我从他骗来的那一滴血,也深深地凝固在鹅毛管里。我希望这样一件无比的珍品,让最大的收藏家也高兴一阵。旧衣钩还挂着那件旧皮袍,我记起当年教给那个娃娃的那些胡说八道,而今他长成小伙子,回味起来也许依然连声称妙。我倒真想再把你来穿一穿,毛烘烘的大氅啊,再一次冒充大学讲师神气一番,世人会视之为理所当然。学者们懂得怎样人过留名,可魔鬼早已敬谢不敏。

他抖动取下来的皮袍;蟋蟀、甲虫和飞蛾从中飞出。

昆虫的合唱 欢迎!欢迎,

你旧日的恩主!

我们飞着嗡嗡嘤嘤,

已经把你认出。

你把我们悄悄

一个个栽培;

父亲啊,我们蹦蹦跳跳,

成千上万一大堆。

恶棍在心里

深深藏着真面目,

小小虱子在皮袍里,

怎么藏也藏不住。

梅菲斯特 这些幼小的生物多么令我惊喜!只要播种,收获自可及时。我且把这件旧皮袍再抖搂一次:还有一只只四下飞出去。——向上飞!到处飞!可爱的小家伙,赶快躲进千千万万个角落去,躲进放着旧匣子的那儿去,躲进熏黄了的羊皮纸书卷里去,躲进盖满灰尘的破坛烂罐里去,躲进那个骷髅的眼眶里去!生活在这种霉臭的垃圾堆里,总难免有一些怪癖奇想。(穿起皮袍)来吧,再一次把我的肩膀裹上!今天我可又是一家之长。不过这样称呼自己又有何益:哪儿会有人把我赞赏?

他拉铃,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彻遐迩的铃声,门厅为之震动,门扉骤开。

助手 (从昏暗的长廊蹒跚而至)好大的声响!好吓人的气势!台阶在摇晃,墙壁在打战;透过彩色玻璃的震颤,我看见暴风雨的电闪。屋顶裂开了,石灰从上面直筛,土块跌落下来。闩得紧紧的门窗由魔力一下子打开。——瞧那儿!多可怕!站着一个大怪物,穿着浮士德的旧皮袍!他的目光,他的手势,吓得我简直要跪倒。我是站着不动还是逃跑?唉,真不知道还会遇上什么蹊跷。

梅菲斯特 (示意)过来,朋友,你叫尼科得穆斯。

助手 尊敬的先生!这是我的名字。——俄瑞穆斯。

梅菲斯特 免了!

助手 您认识我,我真高兴。

梅菲斯特 我可有先见之明:上了年纪,还当学生,原来是个老童生!不过,就是饱学之士,也得继续攻读,因为别的什么他也不会做。就这样为自己建造一座空中楼阁,哪怕普普通通,最伟大的才子也完不了工。不过,令师可是一位行家:谁人不知当今学界的泰斗,崇高的博士瓦格纳!只有他才能把学界团结起来,促使学问日新月异。渴望无所不知的旁听生,成堆地聚集在他的周围。只见他从讲坛上独放异彩;像圣彼得一样,他掌握着钥匙,打开了上界和下界。他光耀夺目,脱俗超凡,谁的声誉也无法与之相埒,连浮士德的名字也显得暗淡;他是唯一有所发明的人杰。

助手 尊敬的先生!请听我说,如果我斗胆提出异议,务请阁下宽恕。在所有毋庸置议的品质中,谦逊乃是他的天赋。自从那位高人神秘地失踪以后,他一直坐立不安,急不可待,唯愿上天保佑他早日归来。这间书斋也在把它的旧主人盼望,它在浮士德博士离去以后,一直原封未动,保持他当年在时的模样。我年少学浅,简直不敢贸然而进。——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星君在位?我觉得四壁在震惊;接着门柱抖动,门闩滑脱,否则您想进来怎么也没门儿。

梅菲斯特 你的老师在哪儿?引我去见他!把他带到这儿来!

助手 哦,他的禁令可森严!不知我敢不敢冒犯。为了伟大的工程,他几个月来过得鸦雀无声。这个文弱书生,看起来就像一个烧炭工,耳朵鼻子搞的黑魆魆,吹火把眼睛吹得通红:他每时每刻渴望大功告成;铁钳的铿锵在他不啻美妙的乐音。

梅菲斯特 难道他会让我吃闭门羹?我可是能够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助手下,梅菲斯特俨然就座)我还没有坐稳,就从后面走出了一位客人,我可认识他,他如今属于最新的派系:飞扬跋扈,无所不用其极。

学士 (从走廊上冲过来)

门户竟然洞开!

好事终于盼来:

活人不再像尸体

一直躺在臭霉里,

憔悴又腐蚀,

为了生而死。

这些外墙,这些内壁,

先是歪斜,终于倾圮,

如果我们逃得不快,

马上就会碰上活埋。

尽管我轻率鲁莽,

也不敢向前乱闯。

今天不知该怎么体验!

就在这里已是多少年前,

我兢兢业业,迷迷瞪瞪,

当上了一年级大学生,

多么信赖这些长胡子老头,

他们的废话我听也听不够!

他们揭开古书一大摞,

拿他们知道的东西来骗我,

他们知道的他们并不相信,

把他们和我的生命全都耗尽。

怎么?在后面那个角落

坐着一个人,影影绰绰!

走近一看我不胜惊讶:

那件褐色皮袍还穿着,一点不差,

就跟我离开他时一模一样,

粗羊皮还裹在他身上!

那时他显得的确高超,

我对他怎么也领会不了;

今天那一套可再用不上,

且让我上前小试锋芒!

老先生,如果你歪斜的秃头不曾在忘川的浊水里浸一浸,那么请来认认你当年的学生,他如今已从教鞭下面长大成人。我看你跟我当年见到你时一个样,可我跟旧我一点也不像。

梅菲斯特 你一听到铃声就赶来,我很喜欢。我当年可没把你小看;毛毛虫也好,金色蛹也好,都预示了蝴蝶花里胡哨。鬈毛头,尖衣领,曾经使你感到天真的雅兴。——可你似乎从没把辫子梳?——今天倒见你蓄了个“瑞典头”。你显得十分果断而倔强;回家去可别像绝对主义者那样!

学士 老先生!我们有幸在故地再见;可是请考虑,毕竟星移斗转,别再玩弄妙语双关!我们审时度势,实在是今非昔比。您当年作弄老实的青年,不需要什么手腕,可今天来这一套谁都不敢。

梅菲斯特 要是把纯粹真理告诉青年人,乳臭小儿一定觉得不中听,可多少年过后,他们对这一切有了亲身体会,就会认为真理是他们自己的发明;接着还会说:“老师真笨!”

学士 也许应该说他是个“青皮”!因为哪位教师当面向我们直接讲过真理?人人都只懂得把它加加减减,时而一本正经,时而谈笑风生,全看怎样对孩子们有益。

梅菲斯特 学习当然需要一段时间;我看,你本人已经准备走上讲坛。待月亮经过许多次盈亏,太阳若干次循环,你的经验一定会十分圆满。

学士 经验!不过是泡沫和尘土!与性灵不可同日而语!老实说吧:自古所知的一切,根本不值一知,知又何足取。

梅菲斯特 (停顿片刻)我早有自知之明!我是一个笨伯,现在才真正觉得自己无聊而又浅薄。

学士 听见这句明智之言,我真高兴!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懂事的老人!

梅菲斯特 我本来想找埋藏的黄金,可不断挖出了可恶的煤层。

学士 老实说:你的头盖骨,你的秃顶,难道比那边摆着的骷髅还多值一文?

梅菲斯特 (沉着地)朋友,你可知道,这样说话是多么粗鄙?

学士 在德国,谁想撒谎,谁就彬彬有礼。

梅菲斯特 (坐着轮椅,不断移近舞台前沿,面对正厅观众)我在舞台上感到昏暗而又憋闷;真想到你们那里找个犄角藏身?

学士 早已时过境迁,自己一无是处,还丢人现眼,自命不凡,我觉得实在未免傲慢。人的生命活在血液中,可血液哪儿会像在青年身上那样流动?这是活血才朝气勃勃,新的生命要从生命产出。既然万物奋发,有所成就,弱者于是倒了下去,能者走在前头。试问我们赢得半个世界,你们又干了些什么?无非打瞌睡,想心思,做梦,斟酌,计划接着计划真够受。的确,老年是一场发冷的热症,在古怪的烦恼中战栗不休。一个人过了三十岁,无异于行尸走肉。及时自杀,才是上策。

梅菲斯特 魔鬼在这里也为之语塞。

学士 如果我不愿意,魔鬼也不会存在。

梅菲斯特 (旁白)魔鬼马上就会给你使坏。

学士 这是青年人最高贵的天职:世界本不存在,得由我把它创造!是我领着太阳从大海里升起来;月亮开始盈亏圆缺也和我一道。白昼在我的道路上容光焕发,地球迎着我发绿又开花。繁星在那个初夜,按照我的暗示大放光彩。除了我,谁还能把你们从市侩思想的狭隘限制里解放出来?我可自由自在,按照我的心灵的吩咐,欣然追随我内心的明灯,怀着最独特的狂喜迅疾前行,把黑暗留在后面,让光明把我接引。(下)

梅菲斯特 特立独行的人,唯愿你一帆风顺!——一旦有所觉悟,你会悔之晚矣:谁又能想到什么傻事或聪明事,是前人没有想到过的?——不过这也于我们无妨,几年之内情况就会变样:发酵的葡萄汁即使酸得进不了口,最终仍会酿出一坛好酒。(向正厅里不鼓掌的青年观众)你们把我的忠言淡然置之,我可不计较你们这些孩子;想想看:魔鬼可是老年人;你们要懂得他,也得变老才行!

实验室

仿照中世纪样式;为荒诞目的而置备杂乱、笨拙的器具。

瓦格纳 (在炉旁)钟声响了,可怕的钟声,把熏黑的四壁震得发颤。我认认真真盼了好久,再也受不了成败未决的忐忑不安。黑暗终于已经破晓;长颈瓶最里面好像活炭一样在燃烧,是的,宛如红宝石光辉灿烂,电闪般闪过了黑暗:一道明亮的白光出现了!哦,唯愿这次不要丢失掉!——天哪,怎么门在格格作响?

梅菲斯特 (走进来)请欢迎吧!我可是善意造访。

瓦格纳 (不安地)欢迎欢迎!趁此吉日良辰!(低声)屏住气,别出声!一件辉煌的工程就要完成。

梅菲斯特 (更低声)怎么回事?

瓦格纳 (更低声)一个人就要被造成。

梅菲斯特 一个人?莫非你在烟囱里藏着一对什么情人?

瓦格纳 没有的事!男女交媾而生儿育女,虽然照旧流行,我们却认为是无聊的恶作剧。生命之所从出的那个敏感部位,从体内沛然而发、既有所取又有所予、预定把自身模拟出来、先近后远地把一切特征加以吸收的那种令人销魂的精力,如今已经失去了它们的品级;即使动物会继续热衷此道,具有伟大禀赋的人类将来一定有更高尚、更高尚的来历。(转身向炉)瞧!它亮了!——的确有门儿,只要把几百种要素掺和起来——关键在于怎样掺和——慢慢合成人的要素,再密封在一个烧瓶里,相应加以蒸馏,大功就可悄悄告成。(转身向炉)快了快了!块儿在动,动得越来越分明!我的信念也越来越坚定:人们连声称叹大自然的奥秘,我们却敢于理智地加以试行;大自然一向使之成为有机体,我们却使它们结晶。

梅菲斯特 谁活得久谁就有丰富的阅历,对他来说,世上并无新闻可言,在我的漫游岁月里,结晶的人我就曾见。

瓦格纳 (一直专注着长颈瓶)升起来了,闪起来了,团起来了,马上就要兑现。一个伟大的意图开始总显得疯疯癫癫;将来我们可要嘲笑生殖的偶然性,一个思维杰出的头脑会由一个思想家制成。(狂喜地观察着长颈瓶)玻璃瓶被可爱的威力震得轰鸣,它混浊了重又澄清;这样正好看把戏!我看见一个乖巧的小人儿,露出了纤细的形体。我们还希望啥,世界还希望啥?秘密已经大白于天下:听听这阵音响,它会发声,它会讲话。

荷蒙库路斯 (在瓶中对瓦格纳说话)亲爱的爸爸,一向可好?这可不是开玩笑。来吧,来把我抱,轻轻抱在怀里,别抱得太紧,把玻璃碎了!这是事物的本性:自然物觉得宇宙也不够宽;人工制品却需要关闭的空间。(对梅菲斯特)老表叔,你这无赖也在这里?来得正是时候,我要感谢你。一阵好风把你吹到我们这儿来;既然我存在,我也须努力不懈怠;我恨不能马上卷起袖子来工作;你门槛精,可否把捷径指给我?

瓦格纳 再说一句!我一向感到难堪;因为老老少少拿问题把我纠缠。举个例吧,还没有人能够解答,灵与肉既然那么和谐地配搭,那么稳固地连在一起,仿佛永远也不会分离,可是为什么每天却一直相互嫌弃。再就是——

梅菲斯特 慢着!我倒想问一下:为什么丈夫和妻子老是闹别扭?老兄,恐怕你也搞不清楚。现在小家伙来了,他正好有事可做。

荷蒙库路斯 什么事?

梅菲斯特 (指向侧门)显显你的本事!

瓦格纳 (一直注视着烧瓶)千真万确,你是一个最逗人爱的宁馨儿!

侧门打开,可以看见浮士德躺在卧榻上。

荷蒙库路斯 (惊讶)真够味儿!

烧瓶从瓦格纳手中滑脱,飘浮在浮士德头上,并照亮了他。

周围的景色多美!茂密的丛林,加上清澈的流水!脱掉衣服的女人真可爱!风光越来越精彩。可有一位显得特别出众,好像出自大英雄以至天神的血统。她把脚放在透明的清泉里;高贵身躯的生命火焰冷却在波浪的柔软晶体之中。——可哪儿来了一阵疾飞翅翼的喧腾?是什么哗哗声、扑通声扰乱了光滑的明镜?少女们吓得四下逃散;唯独王后,她恬然凝望着,以自豪的女性欢悦,看见天鹅之王偎依在她的膝间,咄咄逼人而又温存缱绻。他似乎养成了习惯。——可是突然间,升起了一阵云雾,以密织的纱幔遮住了最赏心悦目的场面。

梅菲斯特 你还有什么没有说到!瞧你这么小,脑子里的幻想倒真不少。我怎么什么也见不着——

荷蒙库路斯 这话我倒相信。你是北方佬,出生在朦胧世纪,成长在骑士和僧侣的狼藉气氛里,你的眼界怎么开阔得了!你只配待在黑暗之中。(环顾)发黄的岩石,长满绿苔,恶心死了,到处是尖拱顶,到处是涡卷形装饰,下流极了!——这个人要是醒过来,又会遇上新的烦恼;他马上会当场死掉。林中泉水,天鹅群,裸体美人,这就是他的充满预兆的梦境;他怎么会服这里的水土!我最能迁就,怕也不好受。那么还是把他弄走!

梅菲斯特 这个权宜之计,我倒觉得可取。

荷蒙库路斯 命令战士打仗去,把少女引去跳轮舞,这样就会各得其所。我忽然想到,现在正是古典的瓦尔普吉斯之夜:机会难得,把他带到他的生存环境去,让他如鱼得水最好不过。

梅菲斯特 这样的事情,我可是闻所未闻。

荷蒙库路斯 它怎么会传到你的耳朵里去?你只知道浪漫主义的妖精;真正的妖精还必须讲究古典精神。

梅菲斯特 那么,应该朝什么方向起航?我可讨厌那些老古董的同行。

荷蒙库路斯 撒旦,西北部是你的游乐场所,这次我们可要航向东南:大平原上畅流着珀涅俄斯河,四面是灌木,四面是树林,形成一个个幽静而湿润的港湾;平原向山谷伸延,上面就是法尔萨洛斯,城分新旧两半。

梅菲斯特 得了,别说了,别让我再听那些专制政治与奴隶解放之争!我听厌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谁也想不到:他只是受人作弄,那就是躲在身后的阿斯摩狄。他们为所谓自由权利争斗不休;仔细看去,不过是奴隶反对奴隶而已。

荷蒙库路斯 人类本性乖张,让他们爱怎样就怎样,人人得从小尽可能保护自己,最后才长大成人。眼前的问题是,怎样使这一位还魂苏醒。你要有办法,就请当场试验;要是不能,就交给我来办!

梅菲斯特 布罗肯山的许多小玩意儿,未尝不可排练排练,可我发现,异教徒们紧紧闩上了门闩。希腊人,算得了什么!只会拿放纵的官能游戏把你们炫惑,把人心引向了欢快的罪过;而我们的罪过总使人们觉得闷闷不乐。现在,该怎么着?

荷蒙库路斯 你从来就不羞羞答答,要是提到忒萨利亚的女巫,我想总不算是空口说白话。

梅菲斯特 (淫荡地)忒萨利亚的女巫!妙极了!正是我打听很久的娘儿们。每晚跟她们搞在一起,想来也未必舒畅;但春风一度,又何尝……

荷蒙库路斯 拿来你的大氅,裹在这位骑士身上!这块布片会像从前一样,飞起来把你们两个一起带上;我在前面照亮。

瓦格纳 (胆怯地)那么,我呢?

荷蒙库路斯 你么,你留在家里,做最重要的事体。把古老的羊皮纸典籍翻开,按照规范把生命的要素一一齐备,再把它们小心加以调配。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这时我将去游历一小片世界,也许还会发现i字上面的一小点。然后才达到了伟大的意图;这样一番努力自会有相应的报酬:黄金,荣誉,令名,健康长寿,以及学问、道德——也许都可以到手。再见!

瓦格纳 (惘然若失)再见!说得我不胜伤感。我想见你,怕再也无缘。

梅菲斯特 快向珀涅俄斯河飞去,努力向下飞!这位小老表真不能轻看。(对观众)想不到我们归根结底,还得靠我们制造的小不点儿。

古典的瓦尔普吉斯之夜

法尔萨洛斯旷野

晦暝。

厄里克托 每逢今夜这样可怖的节日,我总是徐步而来,我这个阴森森的厄里克托;该死的诗人们没完没了地褒贬别人,把我骂得一塌糊涂,我可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丑恶——我向山谷远远望去,只见灰色篷帐如白浪翻滚,原来是最惊惶、最恐怖的那个夜晚的幻影。这个幻影经常重复着!还将永远重复下去!——没有人肯把国家拱手让人,更不肯让人以武力取之并进行暴力统治。因为每个不懂得控制内心的人,总欢喜按照自己的傲劲儿,去控制别人的意志。——但是,这里有过战斗到底的伟大范例:以自己的势力同更大的势力对垒,用千百朵花编成的自由花冠被撕碎,胜利者头上戴起了僵硬的月桂。伟大的庞贝在这里梦想过昔日盛大的荣光,恺撒在那里彻夜不眠,把摇摆不定的天平指针端详!他们还得有一番较量。最后鹿死谁手,世人尽知,就用不着讲。

篝火熊熊燃烧,喷发着红色的火焰;大地散射着血流成河的回光,于是为黑夜这稀罕的奇光所诱引,希腊的传奇人物纷纷上场。古代的荒诞形象围着篝火摇摆不定,或者坐得安安稳稳——月亮照得很亮,虽然还不太圆,但它升起来了,将幽光四下布满;篷帐的幻影消失了,火燃得发蓝。

我的头上!是怎样一颗出乎意料的流星!它发着光,照出了一个躯体宛然球形。我猜想它有生命。可我不宜于接近活体,我会对它不利:这样也会给我带来恶名,于我也无益。它落下来了。我最好还是小心回避!(下)

空中飞人在上空。

荷蒙库路斯 在篝火和惨象上面,

我且再绕一圈;

朝低谷和底层望去,

竟是一片鬼气森然。

梅菲斯特 像通过古老的窗子

俯览北国可怕的混乱,

看见了极其可憎的鬼怪,

这儿那儿我都一样安然。

荷蒙库路斯 瞧!一个高个子女人

在我们前面快步疾行。

梅菲斯特 她看见我们在空中飞行,

好像害怕得很。

荷蒙库路斯 让她走吧!且把他放下去,

把你的骑士放稳,

他马上就会醒转过来,

在仙境里寻找生命。

浮士德 (着地)她在哪儿?

荷蒙库路斯 我们说不上来,这儿总可能问明。趁天没亮,你赶快到一堆堆篝火那边去探听:敢于寻找母亲们的人,还有什么不能制胜。

梅菲斯特 我在这儿也要尽尽我的本分;可是除了每人通过篝火去各自探险,还不知道怎样更好地追求我们的幸运。然后,为了我们重新会合,小家伙,且让你的提灯一面发声一面照射。

荷蒙库路斯 那么,它就来响,它就来闪。(玻璃瓶轰隆作响,强烈发光)赶快来看新的奇观!

浮士德 (独白)她会在哪里?现在不用再打听!……这里即使不是载负过她的乡土,不是向她拍击过的水波,可是却有传递过她的话音的空气。通过一个奇迹,我来到了希腊!来到了这里!我立刻感觉到我所立足的大地。一股新的精神热烈地贯注我这沉睡者的全身,于是我站了起来,情感上像安泰一样安稳。我在这儿还发现最稀罕的世态物情,我将认真探索一下火焰的迷津。(下)

珀涅俄斯河上游

梅菲斯特 (四下窥望)我在这些爝火之间游荡,发现自己完全陌生而迷茫:几乎个个都赤身裸体,偶尔几个也只穿着内衣,人面狮毫不害臊,雕头狮恬不知耻,大都披着鬈发,长着翅膀,或前或后,尽收眼底。——虽然我们也是下流成性,总觉得古风未免过于逼真;必须按照最新的趣味加以调教,用各种款式来裱一裱。讨厌的种族!可我也不能动怒,作为一个新客,还得按规矩向它们问候。——万福!漂亮的太太们,精明的老头!

雕头狮 (咆哮)不是老头(Greisen)!是雕头(Greifen)!——谁也不欢喜别人称他为老头。每个词儿都按照规定其出处的词根发音:Grau(苍老),grmlich(烦躁),griesgram(牢骚),greulich(残暴),Grber(铁锹),grimmig(狂暴),在字源学上同样声韵分明,可听起来怪令人败兴。

梅菲斯特 可是,为了不离题,尊号Greifen(雕头狮)的Grei念起来倒令人中意。

雕头狮 (咆哮如前,下同)那是当然!这种近似性已经通过考验,虽然常常受到责备,但更多却是称赞;人们抓少女,抓王冠,抓黄金,只要去抓,就能碰到好运。

蚂蚁们 (巨型)您说到黄金,我们可积攒了不少,秘密藏在岩洞和地窖;阿里玛斯波人探查出来,把它们一股脑儿搬走,还在那儿咯咯发笑。

雕头狮们 我们要叫他们老实把供招。

阿里玛斯波人 只求别在自由自在的狂欢良宵!天明以前,一切都要花个一干二净,这一回我们说到做到。

梅菲斯特 (坐在几只人面狮中间)我很高兴,我那么快就习惯了这里的民风,每个人说的我都听得懂。

人面狮 我们吐出幽灵的声音,你马上就解释得有条有理。请问尊姓大名,我们好更熟悉你。

梅菲斯特 人们想用许多名字来叫我。——这里可有英国人?他们平日欢喜游历,到处探访战场、瀑布、倾圮的城墙、发霉的古迹;这里大概也是一个他们认为值得一游的名胜。他们还考证出:在古代的劝善剧里,人们管我叫“老不正经”。

人面狮 怎么想出这一着?

梅菲斯特 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人面狮 也许是吧!你可懂得一点星象?你对眼前的时辰怎么讲?

梅菲斯特 (仰望)流星交射,缺月生辉,在这称心的地方真是写意,我想就你的狮皮暖和一下自己。离开这儿上天去,实在是太亏;出个谜语吧,要不出个字谜。

人面狮 把你自己说清楚,就是一个谜。不妨诚心诚意破一破自己:“为了修行作剑侠,善人把他当胸甲;为了一起去捣乱,恶人把他当伙伴。他对善人恶人少不得,都只为给宙斯逗逗乐儿。”

雕头狮一 (咆哮)我不喜欢他!

雕头狮二 (咆哮得更粗暴)这家伙想干吗?

两者 讨厌鬼不配待在这儿!

梅菲斯特 (撒野)你大概认为来客的指甲抓起人来,不及你的爪子锐利?那么,来试试!

人面狮 (和颜悦色)你尽可以在这儿逗留,可也会自动从我们中间溜走;让你在本乡本土得意的事情,到这儿我想难免令你发愁。

梅菲斯特 瞧你的上半截倒还整齐干净,可下半截那段狮身真叫人胆战心惊。

人面狮 你这骗子会后悔莫及,因为我们的前爪完好无疵;你长着干瘪的马蹄,不会乐意跟我们摽在一起。

美人鸟们在上空唱序曲。

梅菲斯特 河边白杨枝头是什么鸟在摇晃?

人面狮 你可要提防!多少英雄豪杰经不起她们一唱。

美人鸟们 哼,为什么要跟

这些丑八怪厮混!

你听,我们成群飞来,

发出美妙的歌声;

这才跟美人鸟的仪表相称。

人面狮们 (以同样的曲调相嘲)

把它们从树上赶下来!

瞧它们丑恶的钩爪

尽往树杈里踹,

扑下来就要了你的命,

你要是倾听它们的歌声。

美人鸟们 别怀恨!别生忌妒心!

天底下遍布赏心乐事,

让我们一一收拢它们!

在水面,在地上,

拿出最欢畅的姿势,

来欢迎过往的客人。

梅菲斯特 这可是绮丽的新声,从嗓子里,从琴弦上,一个音缠着另一个音。这种咿唔吟哦对我可算玩儿完:把我的耳朵唱得直痒痒,就是沁不进我的心坎。

人面狮们 说什么心坎不心坎,自吹自擂一场空:一个皱巴巴的皮袋子,看来倒配得上阁下的尊容。

浮士德 (走上前来)真是不可思议!瞧一眼都令我心满意足:想不到丑陋之中竟含有伟大、优异的风度。我已预感到一阵好运;这认真的一瞥把我带到了何处?(面向人面狮们)当年俄狄浦斯曾经昂然站在她们面前!(面向美人鸟们)尤利西斯为了她们用麻绳把自己捆住!(面向蚂蚁们)最值钱的财宝由他们储蓄起来,(面向雕头狮们)又由他们忠心耿耿并且万无一失地守护!我感到全身为一股清新精神所贯注;形体伟大,记忆也会跟着杰出。

梅菲斯特 要是从前,你会念咒把它们撵走,可如今它们对你倒颇能帮忙;因为在寻觅意中人的时候,哪怕丑八怪也高兴碰上。

浮士德 (对人面狮们)诸位女士,借问一声,你们哪一位见过了海伦?

人面狮们 我们没有活到她那个时候,我们最后一拨都被赫剌克勒斯杀死。你不妨去请教喀戎试试,他在这个鬼怪出没之夜四处奔驰;如果他肯为你停下来,你就会八九不离十。

美人鸟们 包你不会错!……

尤利西斯跟我们一起呆过,

可没骂骂咧咧把脚挪,

反倒告诉了我们许许多多;

如果你肯过访我们的领地,

移驾前往海洋碧波里,

我们会把一切告诉你。

人面狮 贵人可别受了骗!别像尤利西斯束缚着自我,你还是听听我们的忠告吧;要是找到了高尚的喀戎,你就会明白我对你的承诺。

浮士德下。

梅菲斯特 (愠怒地)是什么东西拍着翅膀哇哇飞过,飞得那么快,看也看不见,一个跟着一个飞,猎人追起来也会疲惫不堪。

人面狮 就像冬天怒号的北风,阿尔喀得斯的箭矢怕也射不中:这可是斯廷法利斯湖畔迅疾的铁翼怪鸟,它们有兀鹰的嘴和鹅的脚,带着好意哇哇向你祝福。它们很想飞到我们圈子里来,证明自己和我们是同族。

梅菲斯特 (若有所惊)仿佛还有别的什么夹在中间咝咝作响。

人面狮 你对它们倒不必惶恐不安,它们是勒耳那水蛇的脑袋,跟躯体分开了,还在那儿自命不凡。——可是,说说看,你是怎么搞的?干吗惶惶不可终日?你想上哪儿去?尽管自便!——那边的合唱队,我看把你变成了歪脖儿。别难为自己,赶快去吧!去把那些娇滴滴的脸蛋儿张罗张罗。那是些拉弥亚,嘴唇微笑脸皮厚的风流娘儿们,好色的羊神才喜欢她们;你有一只山羊脚,何妨也到那儿去碰碰好运。

梅菲斯特 你们可要留在这儿,我好再来找你们?

人面狮 好吧!去跟那轻浮的一群厮混去吧!我们从埃及古代起久已习惯,我们几个在这儿端坐了一千年。请重视我们的位置:我们靠它来调整阴历和阳历。

我们坐在金字塔旁

阅尽各民族的沧桑,

战争、和平、洪水和法场——

纹丝不动一下脸庞。

珀涅俄斯河下游

河神珀涅俄斯为流水和宁芙所环绕。

珀涅俄斯河神 摇荡起来吧,你飒飒的马莲!轻轻呼吸吧,芦苇姐妹;簌簌作响吧,轻盈的柳树丛;喃喃自语吧,战栗的杨树枝,咱们一齐回到中断了的梦境!一种可怕的预感,暗中撼动一切的震颤,把我从涟漪和宁静中惊醒。

浮士德 (走近河边)我听见了,我就得相信:在这些树枝、这些灌木的交错重叠的簇叶后面,响着一种仿佛人语的声音。水波似乎在唠叨,微风仿佛开玩笑。

宁芙们 (对浮士德)你最好

躺下来,

歇歇疲劳的肢体,

何等凉快!

再来享受一下

难得的安眠;

我们向你低语,

我们飒飒,我们潺潺。

浮士德 可我醒着!让她们爱怎样就怎样,那些无与伦比的形象,就像我所见的一模一样。我浑身充满了神奇的力量!是梦幻?还是记忆?你曾一度有过幸福的经历。溪流爬过茂密、轻摇的丛林更加凉爽,既没有潺潺声,更不会哗哗作响;数百条源泉来自四面八方,汇合成纯净而清亮的凹成浴池形的浅塘。健壮而年轻的女性肢体为水镜映照成双,看起来不由人神怡心旷!然后她们欣然结伴入浴,厚着脸皮游泳,怯生生地涉水,最后便闹嚷嚷打起水仗。我应当满足于这一切,在这儿大饱一番眼福,可是我的感官还有更远的追求。目光锐利地透过那层幔帐:繁茂的绿叶深处掩蔽着高贵的王后。

真是妙极了!天鹅群也从水湾游了过来,动作端庄而纯朴,从容地浮荡着,扭动着嘴巴和头部,显得温柔而合群,但又傲岸而自负!……其中有一只更与众不同,昂首挺胸,自鸣得意,穿过鹅群,向前疾划而去;他的羽毛鼓胀起来,像浪花一样在波涛上面翻滚,他正划向那神圣的宝境。……别的天鹅则游来游去,羽毛从容而夺目,时而还活泼地争斗一番,想吓走那些羞怯的少女,让她们只想到自己的安全,而忘却她们应尽的职务。

宁芙们 姐妹们,请把耳朵

贴近绿岸的梯级!

我听见响来了

得得的马蹄。

不知今夜是谁

在把急件传递!

浮士德 我确信有快马奔来,大地在它脚下隆隆发颤。

且看!看那边!

幸运在眼前,

我能否企及?

真不可思议!

一位骑者疾驰而来,由一匹耀眼的白马驮着,似乎兼备才气和胆量——我不会搞错,我认识他:他就是菲吕拉的著名的令郎!——停住,喀戎!停住!我有话对你讲——

喀戎 什么话?什么事情?

浮士德 请放慢你的脚步!

刻戎 我歇不下来。

浮士德 那么,请带我一起去!

喀戎 骑上来吧!我好就便问问你:你往哪儿去?你站在岸边这儿,要想过河,我乐意驮你过去。

浮士德 (骑上去)往哪儿都随你高兴。我将永远感激不尽!——你是伟人,高尚的教育家,培养出多少英雄人物,自己也功成名就,例如华贵的阿耳戈号远征队的漂亮队员们,以及为诗歌界提供题材的一切名流。——

喀戎 闲言少叙!就是帕拉斯来当门托耳,也谈不上什么荣誉;到头来他们都各行其是,各奔前程,仿佛根本没有受过什么教育。

浮士德 你还是熟谙百草的名医,精通草根的药理,能够治疗疾病,缓解伤痛,我以心身的全部力量拥抱你!

喀戎 英雄在我身旁负了伤,我总能给他开开丹方;可是我的医术后来都传了人,传给了采药的老太婆和游方僧。

浮士德 你是真正的伟人,不肯听阿谀奉承;他谦逊地支吾其词,仿佛像他这样的人,天下多的是。

喀戎 我觉得你这个人善于装假,见了公侯、百姓都能拍马。

浮士德 你得对我承认:你见过与你同时的最伟大的人,在业绩上努力同最高贵的豪杰比过高下,像神人一样威严地度过光阴。请问在那些英雄人物中间,你觉得谁最能干聪明?

喀戎 在高尚的阿耳戈号远征队员中间,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出众超群,凭借使本人虎虎有生气的精力,足以完成别人之所不能。在讲究年轻貌美的地方,总是宙斯的孪生子当仁不让;果决行事,急公好义,则是北风神的两个儿子的特长。深思熟虑,勇猛有力,聪明过人,出谋划策,要数逗女人欢喜的船长伊阿宋。然后是俄耳甫斯:温文尔雅,永远沉静而审慎,弹起七弦琴来,真是技压群雄。目光敏锐的林叩斯日夜掌舵操劳,使圣舟平安渡过了暗礁和浅滩。大家同心协力,才能克服难关:一人有所成就,众人无不赞叹。

浮士德 赫剌克勒斯你为什么一句不提?

喀戎 唉!可别勾起了我的眷恋!我从没见过福玻斯,还有名叫阿瑞斯,赫耳墨斯的;可是我亲眼见过他,被众人奉若神明。他是一位天生的王,一小就仪表堂堂,光彩照人;对兄长毕恭毕敬,对最娇美的女人无不低首下心。地母再也生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儿子,赫柏也不会把第二个引上天国;歌曲枉然为他咏唱,大理石枉然为他雕琢。

浮士德 不管雕刻家怎样矜夸他的作品,实在展示不出他的宏伟庄严。你已经说了最美的男子,请把最美的女人也谈一谈。

喀戎 什么!女性美何足称赏,往往不过是一副呆板的形象;只有喷涌欣悦生气的女人,我才会加以赞扬。美质总是自得其乐;妩媚才使人无以拒抗,就像我驮过的海伦一样。

浮士德 你驮过她?

喀戎 是的,就在这个背上。

浮士德 我是不是太迷瞪?坐上这个位置,我真是万幸!

喀戎 就像你现在这样,她紧紧抓住我的发鬃。

浮士德 哦,我简直快发疯!讲吧,原原本本讲清楚。她可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儿!你把她从哪儿驮来,唉!又驮到哪儿去?

喀戎 这个问题容易回答且不讲。先说宙斯二子当时把弱妹救出了强盗的魔掌。可强盗不甘心失败,鼓起了勇气又从后面追上。兄妹们仓皇逃遁,却被埃琉西斯附近的沼泽阻挡;两个哥哥涉水而过,她由我驮着淌过了河;于是她跳了下来,把浸湿的鬃毛摸了又摸,又是感谢又是奉承,显得伶俐聪明,又有点怕难为情。她多么迷人!年纪又轻,真叫老人称心!

浮士德 可她才十岁!

喀戎 我看是语文学家欺骗了你,也欺骗了他们自己。说到神话里这位夫人,情况更有点特别:诗人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来描写。她永远没有成年,永远老不了,一直是秀色可餐,其乐陶陶,幼年被拐,到老年还被人追求;够了,诗人不受时间的约束。

浮士德 就让她不受时间的约束吧!阿喀琉斯在斐赖找到了她,甚至超越了一切时间。战胜命运而夺得爱情,这幸福是何等稀罕!那永恒的丽质,尊贵而温柔,高尚而亲切,比起天神也差不多:这独一无二的美人,我难道不能凭借最强烈的眷恋而使她复活?你曾经见过她,今天我也见到了她,美得令人销魂,美得让人朝思暮想!而今我的心灵、我的肉体已被紧紧捆绑:要是得不到她,我就会活不长。

喀戎 陌生人!作为人,你这是丧魂落魄;可在妖精中间,大概叫作走火入魔。现在碰巧你交上了好运;因为每年,尽管只有若干片刻,我总要把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之女曼托访问;她悄悄向父亲祈求,为了保全他的名声,他终归应当为庸医们开开窍,好让他们改过自新,不再鲁莽杀人——在女巫中间,她最使我感到亲热:和蔼宽厚,助人为乐,举止端庄,从不出格;你要是上她那儿稍事逗留,她有办法拿草药根治你的沉疴。

浮士德 我没有什么沉疴要根治,我的神志很清楚。我不像别人那样甘居下流。

喀戎 别耽误了宝泉的疗效!快下来吧!目的地到了。

浮士德 你在可怕的黑夜,渡过了砂溪,上得岸来,请问你把我驮到了哪里?

喀戎 罗马和希腊在这儿打过架,右边是珀涅俄斯河,左边是奥林波斯山,最伟大的帝国在这儿折戟沉沙;国王逃跑了,平民胜利了。抬头望!就在这儿不远,永恒的神殿耸立在月光之下。

曼托 (在殿内做梦)马蹄得得,

圣阶响彻,

神人光临。

喀戎 一点不差,

请睁眼睛!

曼托 (醒来)欢迎欢迎!我知道你不会失信。

喀戎 你的神殿依然高耸入云!

曼托 你的逍遥游从不歇息?

喀戎 你依然独守殿堂,我却欢喜四处游历。

曼托 我滞留此地,蹉跎岁月而已。——这位是?

喀戎 声名狼藉的夜晚让人晕头转向,一阵旋风把他刮到了府上。海伦害得他神魂颠倒,他一心想把她得到,可不知怎样也不知从哪儿起头:看来他比任何人更需要神医的妙手。

曼托 我欢喜贪求不可能事物的人。

喀戎已经远去。

曼托 进来吧,胆大妄为的人,愿你高兴!这条阴暗小道通向冥后珀耳塞福涅的幽境。在奥林波斯山脚的洞窟里,她把被禁止的问候窃听。我曾经把俄耳甫斯偷偷送进冥府;好好利用你的机会吧!大胆前去!

二人同降。

珀涅俄斯河上游

同前。

美人鸟们 跳进珀涅俄斯河来吧!这里正好玩水游泳,还可以唱上几首歌,来安慰那些不幸的人们。无水不成福!要是我们成群结队,赶到爱琴海去,就可以享受种种乐趣。

地震。

美人鸟们 波浪勃然涌回来,不再顺着河床流下去;大地在震动,河水堵塞而升高,砂岸崩塌而充满烟雾。我们快逃!都来吧,来吧!这种怪事对谁也没好处。

走吧!你们高贵的、快活的客人,去参加大海的欢宴,那儿闪闪烁烁,震颤的波浪悄悄膨胀,浸湿了海岸;那儿月光上下照耀着,用圣洁的露滴滋润着我们!那里是一种自由放荡的生活,这里是一场令人不安的地震;聪明人赶快走吧!这地方真叫人害怕。

塞斯摩斯 (在深处轰轰然,隆隆然)再使一次劲,大胆用肩膀扛着,我们就要到达地面了,一切都得向我们退避三舍。

人面狮们 多讨厌的震颤,可怕而又可恨的预感!怎样在晃荡,怎样在战抖,摇过来又摇过去!真叫人不堪忍受!可我们的位置毫不改变,即使整个地狱突然出现在眼前。

真奇怪,升起了一个圆拱。正是他,那位筑构得罗斯岛的白发老翁,为了一位妇人的阵痛,才把这座岛推出波涛中。他又推又压又挤,绷紧胳膊,弯下背脊,姿势像个阿特拉斯,一下子举起了草皮,土壤,地基,举起了粒石、沙子、黏土和沙砾,以及我们岸边静静的河堤。就这样,他把山谷一块安静的外罩横着撕去。他竭尽全力,毫不疲倦,像一尊巨大的女像柱,顶着一座可怕的石支架,齐胸的半身刚从地面露出;可他不能露得更多:人面狮已经在这儿巍然就座。

塞斯摩斯 世人终归会向我承认,促成这一切的正是我一人;要不是我曾经颠簸和摇撼,这世界怎会变得如此美满?要不是我把它们推出来,展示得分外妖娆,富于画趣,你们的群山怎会高耸于纯净而宏伟的天宇?当时面对混沌和黑夜——世界最古老的祖先,我举止矫健,和提坦神族结伴,像拍球一样拍打着珀利翁和俄萨这两座山。我们充满青春的热情打打闹闹,直到最后厌倦了,便把这两座山当作一顶双尖便帽,恶作剧地戴在帕耳那索斯山的头梢……阿波罗目前正同一群极乐的缪斯在那儿优游岁月。我甚至把座椅高高举起,扛给了手持霹雳箭镞的朱庇特。现在我正努力挣扎着,从深渊向上攀登,大声地召唤欢快的居民们走向新生。

人面狮们 要不是我们亲眼看见,这儿耸立的高山怎样从地下钻了出来,人们一定会认为它从古至今一直存在。繁茂的灌木丛林扩展开去,岩石一层层堆成高峰;一头人面狮对此毫不介意:我们在神圣的位置上纹风不动。

雕头狮们 我看见裂缝里有金叶子金箔在抖动。可别让这笔财富被人抢劫一空!蚂蚁们,赶快走!快去把它们掏到手。

蚂蚁们合唱 有如巨人

把山高举,

忙碌蚁群,

快快上去!

进出敏捷!

缝隙当中

每粒碎屑

都很管用。

极小东西

都得搜索,

最快速度

每个角落!

务必勤奋,

你们蚁群;

扔掉废石,

只捡黄金!

雕头狮 进来!进来!进来堆黄金,我们用利爪把它们按紧;门闩最牢靠,大量财物才能保管好。

小拳头矮人 不知怎么一回事,

我们果然得安置。

别问我们哪儿来;

我们反正这儿呆!

只要过得还满意,

任何地方都可以;

哪儿岩石有缝隙,

就有矮子的踪迹。

矮子夫妇劳碌奔波,

双双对对堪称楷模;

不知当年在天堂

是否也像这个样。

我们感谢运气好,

觉得这里最地道;

不论南北与东西,

生儿育女地母最欢喜。

小拇指矮人 要是地母一夜间

生出许多小不点儿,

她还会生最小崽子一大堆;

个个都会配成对。

小拳头矮人长老 快站好队,

各就各位!

马上干活;

急起直追!

太平时刻,

建锻工厂;

为军赶制

盔甲武装!

蚂蚁听着:

你们麻利,

快造铁器!

小拇指矮人听着:

你们最小,

又多又乖,

接受命令,

去搬木柴!

堆在一起,

用暗火烧,

烧出炭来!

大元帅 拿起弓箭

赶快出发!

池畔苍鹭

一律射杀!

筑巢无数,

神气活现,

一下射光,

毫不可怜,

何妨拔下翎毛,

装饰头盔正好!

蚂蚁和小拇指矮人 靠谁来解放!

我们开铁矿,

他们铸锁链。

要想争自由,

还不到时候,

只好忍着点!

伊俾科斯的鹤群 杀戮的呼叫,垂死的悲鸣!

惊惶不安的拍翅声!

怎样的呻吟,怎样的哀叹

一声声传到了我们的霄汉!

瞧它们纷纷中箭而坠,

它们的血染红了海水;

那些怪物贪婪之至,

抢走了苍鹭高贵的羽饰。

插在头盔上随风飘荡,

那些凸肚屈腿的流氓!

我们同群的各位伙伴,

列队飞渡大海的好汉,

我们向你们呼吁,

为我们的近亲进行报复。

精力和热血全不吝惜:

要与这些败类血战到底!

在半空咯咯叫着飞散。

梅菲斯特 (在平地)我应付得了北方的女巫,对这些外国妖精毫无能耐。布罗肯山毕竟是个方便的去处:不论到了哪儿,都特别觉得自在。“伊尔泽夫人”在她的“石座”上为我们守望,“亨利”在他的“山头”风度翩翩,“打鼾岩”尽管冲着“贫困村”谩骂,一切却这样过了一千年。可在这儿,谁还知道他到底置身何地,脚下地面会不会突然隆起?我正轻快地漫步在一个平滑的谷底,想不到背后一下子耸起了一座山,虽然还称不上山,却高得足以隔断我的视线,我的人面狮我再也望不见。——还有许多火光在这谷底闪烁,正把这场奇遇加以烘托。——香艳的一群在我面前舞蹈,飘浮,欲进还退,半推半就,耍尽了骗人的花头。慢着点儿,偷惯了嘴,到哪儿都想踅摸一点油水。

拉弥亚们 (身后拽着梅菲斯特)

快点再快点!

拼命往前赶!

怎么又磨蹭,

唠叨个不停!

拽住这惯犯,

跟着我们窜,

狠狠整一通,

让人兴冲冲。

他的腿脚硬,

拖着真要命,

一瘸又一拐,

踉跄赶上来。

我们一溜烟,

他落在后面。

梅菲斯特 (站住不动)该死的运气!受骗的男人!从亚当算起,误入歧途的蠢货!人上了年纪,谁还聪明过?你不也曾爱得要死要活?

谁人不知,这些婆娘尽管束紧细腰,涂抹脸蛋,根本让人看不上眼。她们浑身没有好肉一块,摸一摸看,所有肢体已经腐朽不堪。人人都知道,都看见了,都一目了然,可还是跟着这些烂污货的屁股颠。

拉弥亚们 (止步)停!他在转脑筋,磨磨蹭蹭不肯走;咱们转去拽住他,别让他开溜!

梅菲斯特 (迈步)上!别让你蠢到陷入疑惑的罗网;因为要是没有女巫,哪个魔鬼愿把魔鬼当!

拉弥亚们 (娇滴滴)咱们围着这位英雄转,爱情就在他胸间,肯定有一个他喜欢。

梅菲斯特 尽管天色朦胧看不清,你们个个都像是美人,想骂你们,我也不忍心。

恩浦萨 (冒昧地)也别骂我!我也算美人,让我加入你们这一群!

拉弥亚们 这家伙跟我们混在一起实在多余,总把我们的游戏搅和得一塌糊涂。

恩浦萨 (对梅菲斯特)表妹恩浦萨,长驴脚的亲人,这厢有礼!你只有一只马脚,请接受我由衷的敬意!

梅菲斯特 我还以为这儿尽是生人,不巧还是碰上了近亲;翻翻古书不难知道:从哈尔茨山到希腊,不是姑表就是姨表!

恩浦萨 说干就干成习惯,千奇百怪都能变;为了向你表敬仰,我把驴头且戴上。

梅菲斯特 跟这些人一起我可注意到,亲戚关系最重要;可是碰见什么都随便,我只不愿跟驴头沾上边。

拉弥亚们 别理这个丑八怪!她把任何美妙事物都吓跑;不管美妙事物有多少,她一到马上云散烟消!

梅菲斯特 这些表妹娇柔纤弱,一个个都难以揣摩,在这艳若桃李的脸庞后面,我怕会藏着变形的魔罗。

拉弥亚们 试试看!我们人多别犯愁。快来抓吧!你要是手气好,可以抓到最好的一阄!干吗花马吊嘴地唠叨不休?你可是个不中用的采花贼,趾高气扬地走过来,装得倒挺神气!——如今混到我们这一群来了:渐渐揭去假面,终于露出底细!

梅菲斯特 我选中了最美的一个——(捉住她)哦倒霉!是一把枯扫帚!(去捉另一个)这个呢?——一张脸真丑!

拉弥亚们 你配有更好的?别做梦吧!

梅菲斯特 我想给自己留下那个小的——可她像蜥蜴从我的手里逃走!发辫像蛇一般滑溜。转过来,我去抓那个高个子——想不到抓住了一根酒神手杖,脑袋原来是个菠萝模样!下一步呢?——还有一个胖子,也许会让我雅兴大发;那么,最后再试一下!就这样!真是胖乎乎,松垮垮;东方人会出高价来买她——糟啦,马勃菌裂成两半拉!

拉弥亚们 散开散开!让我们摇摇晃晃,飘飘荡荡像电闪一样!黑黢黢飞成一片,飞成危险可怕的圆圈!把这乱闯的女巫之子团团围起!无声的翅膀,像蝙蝠在飞!让他脱身,未免太便宜。

梅菲斯特 (战抖)看来我并没有聪明多少;这儿荒谬,北方也荒谬,鬼怪到处一样乖张,老百姓和诗人一样无聊。这儿化装舞会刚刚开场,跟各地肉感舞蹈一模一样。我向可爱的假面行列伸手攫取,抓到手的东西使我毛骨悚然——我很想把自己诳住,只要它稍微持久一点。(误入巉岩之间)我到哪儿来了?出路又在哪儿?本来是一条羊肠小道,却变成了残砖破瓦。我沿着平坦大路来到,却面对一堆乱石碎碴。我上下攀登徒劳无益,哪儿再找得到我的人面狮?我何曾想到会如此荒诞,一夜间冒出了这样一座山!我道是女巫们又一次驰骋,瞧她们携来了名山布罗肯。

俄瑞阿斯 (从天然岩石上)爬上这儿来!我的山很古老,太初的轮廓依然完好。别小看这险峻的石级,它可是品都斯最后伸延的一支!当年庞贝越过我逃跑,我已巍然直立而不动摇。旁边是虚幻的造型,公鸡一叫就无踪无影。我经常看见发生类似的奇谈,转眼之间又会烟消云散。

梅菲斯特 尊贵的头颅,披满高大橡树的簇叶,向你致敬!你幽暗的深处,连最皎洁的月光也照不进。——可是就在灌木林旁边,却移动着微微一点闪光。这一切到底怎么安排的!荷蒙库路斯,果然是你!你从哪儿来,小伙计?

荷蒙库路斯 我到处飘飘荡荡,很想活得最有意义,因此急不可待,要把我的玻璃瓶儿打碎;只是到目前为止,我所见过的一切身躯,我都不敢贸然进去寄居。仅仅对你说句知心话:我一直紧跟着两位哲学家!侧耳细辨,我只听见:“自然!自然!”我不愿离开他们,他们一定深知世故人情;我大概最终会懂得,往哪儿走才是上策。

俄瑞阿斯在天然岩山上

梅菲斯特 这种事情最好自己动手,别去问人!因为鬼怪出没的地方,哲学家也会受欢迎。为了让人欣赏他的技艺和美意,他马上会造出十来个新的。如果你不走错路,你就不会明白事理。你要长成人,最好靠自己!

荷蒙库路斯 一片忠告,不敢忘掉。

梅菲斯特 上路吧!我们走着瞧。

二人分道扬镳。

阿那克萨戈拉 (对泰勒斯)你顽固的头脑硬是不肯屈尊;还要说些什么,才能使你相信?

泰勒斯 水波乐于向风屈膝,却远远避开险峻的岩壁。

阿那克萨戈拉 这种岩壁是由火汽构成。

泰勒斯 万物都是在水分中获得生命。

荷蒙库路斯 (在二人中间)让我在二位左右紧跟,我一直渴望成人。

阿那克萨戈拉 哦泰勒斯,你可曾一夜间用淤泥堆成这么一座山?

泰勒斯 自然及其生动的流程,从不仰仗日夜和时辰。它井井有条地构成各种形体,即使庞大也不借助暴力。

阿那克萨戈拉 暴力这儿可有过!且看阴曹地府的烈火,加上风神云雾的爆炸力惊人,把平地的陈旧表层突破,一座新山不得不立刻形成。

泰勒斯 接着还有什么苗头?山竖在那儿,好吧,让它竖到最后。这样争论下去,徒然浪费时间,只有靠耐性才能把人牵着走。

阿那克萨戈拉 山里很快就住满了蚂蚁人,他们把家安在岩石缝里;还有小拳头矮人,蚂蚁,小拇指矮人,以及其他勤快的小东西。(对荷蒙库路斯)你从没有追求过伟大,尽过着隐士般狭隘的生涯;如果你习惯于掌握权力,我想让你南面称王,把这些小东西管辖。

荷蒙库路斯 我的泰勒斯有何高见?

泰勒斯 我可不劝你!小手小脚只能做小事,大刀阔斧小人也能成其大。瞧吧,那乌云似的鹤群!它们威胁着仓皇失措的小矮人,连带他们的王也会惊恐万分。它们扑下来用尖嘴和利爪把小人刺穿;大难临头,有如雷鸣电闪。一群暴徒曾经把安静池塘围困,把苍鹭杀得一个不剩。而今鹤群这边则箭如雨下,致人死命,残酷的复仇祈祷充满了血腥,激起了近亲的愤慨,要向小拳头矮人讨还血债。盾牌,头盔和长矛再多又何如?鹭羽冠饰怎能帮助侏儒?小拇指矮人和蚂蚁纷纷躲藏起来!全军已经动摇,溃散,覆没。

阿那克萨戈拉 (稍停,庄严地)从前我既把地下的一切颂扬,现在我转而求助于上苍,——你!高高在上、长生不老的,有三种名讳、三副形象的天神,狄安娜—路娜—赫卡忒,我为人民的苦难向你请命!你胸襟开阔,思想深沉,你静谧照耀,恳挚热忱,请张开你的阴影所形成的恐怖深坑,无须我念咒祈求,就施展你旧日的威棱!(停顿)

我的话是否

很快被听取?

我向上苍祷祝

可扰乱了自然的秩序?

女神的圆形宝座靠近了,越来越大,看上去十分异常而又可怕!只见它火光熊熊,在黑暗中烧得通红——威风凛凛的圆盘,请别再靠近!你将使我们和陆地海洋同归于尽!

难道忒萨利亚的妇女果真非法地使用魔术,把你从你的轨道上唱了下来,逼着你降下了最大的灾害?——明亮的盾牌陷入黑暗中间,突然破裂,闪光,火星四溅!怎样一阵爆响!怎样一阵嘶叫!就中还夹杂着雷鸣和风暴!——我诚惶诚恐,匍匐在宝座的阶下!——是我把这一切惹出来,务祈宽假!(五体投地)

泰勒斯 这位仁兄还有什么没有听到和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可一点也不知道;像他那样感觉一下也不可得。老实说,这是疯狂的时刻,路娜悠闲地摆荡,在她的原位上像从前一样。

荷蒙库路斯 且朝小拳头矮人的住址望去:山是圆的,而今有尖顶凸出!我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什么东西往下摔,原来岩石从月亮上掉下来!用不着打听,它马上跌得稀巴烂,是友是敌不相干。可我得把这样的本领来称赞,居然别出心裁地一夜间,同时从上又从下,用山造成了这一座高楼大厦。

泰勒斯 安静点!这不过是想当然。让它们去吧,那些丑恶的坏蛋!你没有当王,真上算。大海的盛宴务须莅临,那里正恭候和款待各路贵宾。(同下)

梅菲斯特 (在对面攀登)我得沿着险峻的石梯挪步,在古老橡树的硬根中间彳亍!在我的哈尔茨山,树脂的香气不一般,闻起来有沥青味儿,颇使我心欢;最后还有点硫磺味儿,——可在这个希腊,那些味儿一点也闻不到它;偏我好事,总爱刨根问底,地狱的熊熊孽火究竟怎样煽起来的。

橡树精 尽管你在国内还算聪明,到了外国就未必机灵。你不应当怀念故乡,倒不如把这儿神圣橡树的威严景仰。

梅菲斯特 被委弃的东西让人向往,住惯了的地方总是天堂。——请问:在那边洞窟里,朦胧中蹲着的,是三个什么东西?

橡树精 海神福耳库斯的女儿!如果你不害怕,不妨过去同她们说说话!

梅菲斯特 怎么不怕!——我一看见就目瞪口呆!再骄傲也不得不承认,从没见过这样的妖怪,简直比阿尔劳涅还要歪!看见这三个怪物,十恶不赦的大罪又有什么可恶?它们就是站在最可怕的地狱门槛,我们也难以容忍;何况生根在美的国土,它正因古色古香而闻名!——它们蠢蠢欲动,似乎觉出我是谁,它们吱吱啾啾,蝙蝠似的吸血鬼。

福耳库斯的一个女儿 姊妹们,请把眼睛借给我,我要看看是谁在我们殿堂门前撒泼!

梅菲斯特 最尊贵的夫人!请允许我向你们走近,领谢你们三位所赐的天恩!我斗胆晋谒,虽然素昧平生,如果没有弄错,我们还算是远亲。我曾经见过古老庄严的神祇,在俄普斯和瑞亚面前五体投地;命运女神,混沌之女,你们的姊妹,昨天——或者前天我和她们还曾相会;可是你们几位我却无缘识荆,现在且不说了,我已乐得真个销魂。

福耳库斯的女儿们 这个精怪,他好像还懂道理。

梅菲斯特 没有诗人把你们歌颂,真叫我不胜诧异,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是怎么搞的?你们天生丽质实在罕见,竟没有艺术形象加以表现!雕刻家的凿子何妨为你们显显身手,不应尽找朱诺、帕拉斯、维纳斯之流!

福耳库斯的女儿们 在孤寂的黑夜长久沦落,我们三个从未如此想过!

梅菲斯特 这也难怪,你们远离红尘,没有见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见过你们!你们得到那样地方去安居,那里荣华和艺术平等相处,那里一块大理石每天以双倍的步武,灵巧地活现出一个英雄人物,那里……

福耳库斯的女儿们 快闭嘴,别勾引我们想入非非!即使知道得再清楚,又怎能使我们有所作为?生于黑夜,与黑夜结亲,我们不但不为人知,甚至自己也觉得陌生。

梅菲斯特 如此说来,本没有多话好讲,但何妨把自己向别人转让。你们三位一目一齿已经够用;不如把三位的实体纳入二位身中,再把第三位的外貌暂时借给我,从神话学上来说未尝不可。

其中一人 你们觉得行不行?

另二人 不妨试试!——但不借牙齿和眼睛。

梅菲斯特 恰巧抽掉了最好的部位,叫我怎能装扮得十全十美!

其中一个 闭上一只眼睛,这并不难做到,随即露出一颗大门牙,你的侧面就跟我们姊妹惟妙惟肖。

梅菲斯特 叨光叨光,就这样办!

福耳库斯的女儿们 就这样办!

梅菲斯特 (装出福耳库斯之女的侧像)瞧我多神气,俨然是混沌的爱子!

福耳库斯的女儿们 不管争赢辩输,我们是混沌之女。

梅菲斯特 真是岂有此理!人们会骂我是雌雄同体。

福耳库斯的女儿们 新的三姊妹何等标致,我们有两只眼睛、两颗牙齿!

梅菲斯特 我虽然受不了众目睽睽,却可以到地狱渊薮去吓吓魔鬼。(下)

爱琴海的岩石海湾

月在中天。

美人鸟们 (分散在危岩上,吹笛并唱歌)

从前忒萨利亚的魔妇

利用黑夜的恐怖

亵渎地将你召下天庭,

现在请从你的夜之拱门

泰然俯览震颤浪涛

之粼粼波光柔和闪耀,

还照亮了浪涛汹涌,

涌出了群妖的骚动!

我们竭诚为你当差,

美丽的路娜,请对我们慈悲为怀!

男女海神们 (作为海怪)

请用更尖锐的嗓门大声歌唱,

让大海跟着一起唱响,

把深处的水族都唤出来!

我们躲开风暴可怕的咽喉

准备向最平静的底层逃走,

优雅的歌声把我们引到这儿来。

瞧我们何等欢天喜地

拿金链来装扮我们自己,

除了宝石和王冠,

外加玉带和金钏!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收获:

在这儿触礁而被吞没的财宝,

你们用歌唱为我们弄到,

你们这些我们海湾的妖魔!

美人鸟们 我们知道在清凉的海水里

鱼儿上下沉浮,滑动伶俐,

脆弱的生涯无忧无虑;

可你们隆重欢聚的一伙,

我们也许今天才听说,

你们不是鱼儿所能比。

男女海神们 我们来到这儿之前

已经知道这一点;

兄弟姐妹们,现在加点急!

今天只需要短短游程

就可得到十足的证明,

我们不是鱼儿所能比。(下)

美人鸟们 他们匆匆走掉!

直奔萨摩特拉刻岛,

随着顺风而去。

他们前往卡柏洛之国

究竟想干点什么?

那些神祇实在奇怪,

自我繁殖一代一代

却从不知自己为何物!

温柔的路娜,发发慈悲,

请停驻在你的高位,

好让黑夜仍然逗留,

白昼不会把我们赶走!

泰勒斯 (在岸上对荷蒙库路斯说)我想引你去见见涅柔斯老汉;我们离他的洞府已不太远,可他性情乖张,头脑冥顽。整个人类他都瞧不上眼,这满腹牢骚的老古板。但他已把未来发现,为此人人尊重他的名位向他请安;他也实在为很多人积德行善。

荷蒙库路斯 我们不妨去敲敲他的门!未见得就让我熄火碎瓶。

涅柔斯 我的耳朵是不是听见人声?怎么我内心深处怒气升腾!芸芸众生一心想把神仙当,可永远摆不脱那臭皮囊。自古以来我闲散如神,也得为善人做点好事情;但看看最后完成的结果,仿佛我一切都是白说。

泰勒斯 海上老人,你可受世人信赖;你是贤哲,请别把我们赶开!瞧这朵火焰,虽然近乎人类,它绝对遵从你的教诲。

涅柔斯 什么教诲!人类何曾看重教诲?金玉良言僵死在愚钝的耳朵里。即使事实经常狠狠责备自己,人们依然执拗如昔。当年帕里斯迷恋一个异邦女子之前,我曾像慈父一般把他规劝。那时他莽撞地站在希腊的海岸,我向他说我的心灵所见:风起烟涌,红光荡漾,栋梁燃烧,下面是杀戮与死亡:特洛亚的末日到了,由诗人写成迷人的诗韵,千年之后让人读了,仍然会胆战心惊。老人的忠告在冒失鬼听来不过是戏言,他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伊利俄斯于是沦陷——就像长久折磨之后变僵硬了的巨人尸体,成为品都斯山上巨鹫受用的美餐。还有尤利斯!我事先不也向他说过魔女瑟西的狡狯,独眼巨人的厉害?他本人的犹豫,他部下的轻率,还有什么没说过,可何曾让他学到一点乖?直到漂泊多年,为时很晚,才由海浪殷勤送上了岸。

泰勒斯 如此行径诚然令贤哲心灰,可善士何妨再试一回。些许的谢意会使他无任欣喜,足以抵偿百磅重的忘恩负义。我们不是为了小事向你恳求,这孩子希望越长越心秀。

涅柔斯 别败坏我稀有的兴致!今天可有非同小可的乐事:我召来了我的女儿们,海上的美惠女神,宁芙多里斯是她们的母亲。奥林波斯也罢,你们的故土也罢,都长不出举止如此妩媚的美人。她们极其优美地从水龙身上,跳上了海神的马背,同水元素打成一片,连泡沫都似乎抬起她们飞。

最美的伽拉忒亚来了,坐着维纳斯的五色斑斓的贝辇,自从库普里斯遗弃了我们,她就在帕福斯作为女神威灵赫赫。这娇娃继承了维纳斯的衣缽,掌有了神殿之城和辇座。

去吧!在我享受父爱乐趣的时刻,怀恨骂人实在不雅。去找普洛透斯!去问那个怪人,看人是怎样生成又怎样转化!(向大海走去)

泰勒斯 我们这一步可真一无所获:就是遇见普洛透斯,他马上也会遁形逃脱;即使他站住,最终也只会说些怪话,使人惊讶而迷惘。你既然要听听他的意见,我们且漫步前往,试试何妨!(下)

美人鸟们 (在岩石高层)

我们远远看见了什么

从滔天白浪里匆匆滑过?

仿佛有片片白帆移近,

凭借着一路风顺,

看起来何等明亮,

原来是海女焕发容光。

且让我们攀援而下,

请听那儿人声喧哗!

男女海神 我们双手捧来,

应使大家欢快。

刻罗涅的龟甲 大无双,

驮着严峻神像亮堂堂:

我们请来了神明!

大家且把颂诗高吟。

美人鸟们 形体有限,

法力无边,

难船的救星,

自古备受崇敬的神灵。

男女海神 我们请来了卡柏洛,

办一次和平盛会如何?

在他们的神圣领地,

海神也得彬彬有礼。

美人鸟们 我们比你们差得远;

要是一条船遇了难,

你们就力大无边,

保护水手个个生还。

男女海神 我们请来三位把祭享,

第四位却谢绝光临;

他说,他要为大家着想,

因此是唯一的真神。

美人鸟们 这个神戏弄那个神,

看来未尝不可能。

你们要尊重神恩,

你们要提防灾星!

男女海神 他们本来是七位。

美人鸟们 哪儿待着那三位?

男女海神 我们实在说不清,

要到奥林波斯去打听;

那儿可能还有第八位,

至今没人来理会。

我们谨候上苍恩典,

可一切尚未兑现。

这些无与伦比的诸神

有如挨饿者充满憧憬,

不断向前追寻

不可到达的化境。

美人鸟们 不论何处有神座,

日升月恒真寥廓,

我们惯于做祈祷,

祈祷终归有好报。

男女海神 我们带头行大典,

且看荣耀达顶点!

美人鸟们 古代英雄再荣耀,

可跟你们比不过:

要说他们弄到金羊毛,

你们请来了卡柏洛。

以合唱形式重复

要说他们弄到金羊毛,

男女海神走过去。

荷蒙库路斯 我把这些丑货

比作粗陋瓦罐;

智者拼命琢磨

快把脑袋磨穿。

泰勒斯 此即世人之所贪:

钱币生锈才合算。

普洛透斯 (隐身)我这个老扯淡才高兴!

越是古怪越可敬。

泰勒斯 普洛透斯,你在哪儿?

普洛透斯 (做腹语,时近时远)这儿!这儿嘞!

泰勒斯 我原谅你这套老把戏;对朋友可别弄虚作假!我知道你是从骗人的位置说话。

普洛透斯 (仿佛从远处)再见!

泰勒斯 (对荷蒙库路斯低语)他就在附近。赶快放光!他好奇像鱼一样,任他变形往哪儿待,总可用火焰把他引出来。

荷蒙库路斯 我马上放光,放得尽量多,可也得节制点,否则会把玻璃瓶儿炸破。

普洛透斯 (变成大龟形状)是什么光,闪得多漂亮?

泰勒斯 (把荷蒙库路斯遮住)好!你要有兴致,可以走近观赏。不妨费点劲儿,现出你长两条腿的人样!谁想瞧瞧我们遮住的东西,先要得到我们的许可,看我们愿不愿意。

普洛透斯 (变出贵人模样)想不到你还精通人情世故。

泰勒斯 化身变形依然是你的志趣。(将荷蒙库路斯显露出来)

普洛透斯 (愕然)一个发光的小不点儿!真是见所未见!

泰勒斯 他来求教,只希望长得齐全。我听说他很古怪,只诞生了一半:精神特性他倒不缺什么,在实体功能方面却差得很远。至今他只有靠玻璃才获得重量;可肉体化才是他的首要愿望。

普洛透斯 你真是个闺女养的:不该有的时候偏有了你!

泰勒斯 (低声)其他方面看来,也并非无可挑剔:我觉得他似乎是雌雄同体。

普洛透斯 这样反倒更快如愿以偿;不管他干什么,将无往而不顺畅。这里无须多费心计:你得在大海里做起!在那儿先从小处着手,并乐于吞咽最小的元素,这样就会慢慢成长起来,使自己达到更高的成就。

荷蒙库路斯 这儿一阵和风吹来,万物发青了,芳香之气使我不胜欢快!

普洛透斯 我相信你,可爱的少年!再往前去,还会更加快活,在这伸出来的狭长海滩,氛围更不可言说。前面我们看见一队人,飘荡而来,越来越近。跟我一起去吧!

泰勒斯 我也一起去。

荷蒙库路斯 三灵同行,千古奇闻!

罗得岛的忒尔喀涅斯人,手执海神三叉戟,骑着海马和海龙上。

合唱 我们为海神锻造三叉戟,

他用来把狂涛平息。

雷神将乌云布满天空,

海神会回报这可怖的轰隆;

上面闪出了锯齿形的电光,

下面涌起一层层巨浪;

其中惊恐而挣扎的生命,

久经折腾终于为深渊吞并;

因此他今天把权杖交给我们——

我们浮飘着,壮观,镇静而又舒心。

美人鸟们 你们曾把日神祭祀,

福分系由晴天所赐,

此刻月神备受崇敬,

我们向你们表示欢迎!

忒尔喀涅斯人 万人景仰的女神,你高居夜的苍穹,乐于倾听人们赞美令兄!请垂听一下幸福的罗得岛,那儿有一缕永恒的颂歌袅袅。他开始白昼的行程,从而完成,并以火一般的光眼望着我们。山呀,城呀,岸呀,还有波浪,一一合乎神的心意,显得明媚而又敞亮。从没有浊雾包围我们,即使蔓延进来,经过日照风吹,岛又变得清洁可爱!高高在上者眼见自己有无数化身,或青年,或巨人,或雄伟,或温存。是我们最初用尊贵的人形,来建立神的威稜。

普洛透斯 你且让他们歌唱,让他们夸张!与太阳强烈的圣辉相比,死板的雕像不过是儿戏。他们孜孜不倦地锻造,塑成,用青铜浇铸出来,这时便自以为了不起。可这些自负者最后又将怎么样?神像诚然巍峨高大,一次地震便把它们毁光——它们久已被重新熔化!

跟土块打交道,不论干什么,永远不过是苦役;波浪才对生命更有益;且让普洛透斯-海豚把你领向永恒的水域。(变形)变成了!我把你驮在背上,送你去同海洋成婚:你在那儿会步入最美的佳境。

泰勒斯 遵照那值得赞美的盼祷,从头开始你的创造!准备迅速行动!按照永恒的准则振奋,通过化身千种万种,久而久之你会成人。

荷蒙库路斯骑上普洛透斯-海豚。

普洛透斯 且作为精灵随我走向濡湿的远方,在那儿你会活得自由而久长;只是别攀向较高的品级:因为一旦变成了人,你就完事大吉。

泰勒斯 到那时再说;能及时做个堂堂正正的人,那倒也不错。

普洛透斯 (对泰勒斯)就像你这样一个人!倒也可以混上一段时间;因为在那惨白的精灵群,我看见你已有好几百年。

美人鸟们 (在岩石上)是怎样一圈薄云

给月亮围成如此浓晕?

是鸽子为爱情所振奋,

翅膀像光一样白净。

帕福斯送来了它们,

她的热情的鸟群;

我们的盛会圆满完成;

欢畅的欣悦,洋溢而清新!

涅柔斯 (走近泰勒斯)一个夜行人会把这月晕称之为气象;可我们精灵完全两样,自有唯一正确的主张:是那些鸽子在护送我女儿的贝辇,它们很久以前就学会了,飞行的方式十分稀罕。

泰勒斯 在宁静的暖窝,有神圣事物活着,使正人君子感到高兴,我也认为是最好的事情。

普绪罗人和马耳西人 (骑海牛、海犊和海羊上)

在库普洛斯蛮荒的洞窟,

没有为海神所掩覆,

没有被地震变成废墟,

周围有永恒的和风吹拂,

犹如最古时日一般

感到宁静而自觉的欣忭,

我们守护着库普里斯的车辇,

趁着夜风沙沙作响,

穿过轻柔的波网,

不让新来的种族窥望,

送来最可爱的女郎。

我们悄悄奔忙无所顾忌,

不怕雄鹰,不怕插翅狮,

不怕十字架,不怕月亮。

任谁高高在上,

听凭怎样轮流称霸,

相互逐杀,

毁坏城池和庄稼。

我们照旧奔忙不停,

护送最可爱的女主人。

美人鸟们 轻盈起步,不慢不紧,

围着车辇,一圈一圈,

时而串行,难解难分,

像蛇一样,首尾相衔,

走近前来,涅柔斯之女,

健壮的少妇,可人而放荡,

温柔的多里斯之女,请与

伽拉忒亚同来,她是母亲的肖像:

仰之端庄,与神无殊,

名不虚传,实堪永垂,

可又像人间的丽姝,

充满诱人的妩媚。

多里斯的女儿们 (合唱着从涅柔斯身旁走过,全体骑着海豚)

月神路娜,请把光与影借给小女,

好照亮这些如花似玉的少年!

因为我们要把可爱的丈夫

向我们的父亲引见。

(向涅柔斯)

这些少年由我们抢救,

才逃脱狂涛的虎口,

他们躺在芦苇和苔藓上很久,

终于缓过气来,向天光昂起了头,

他们一定会以热烈的亲吻

真诚地报答我们救命之恩;

请慈祥地眷顾一下这些好人儿!

涅柔斯 一举而两得,实在很合算:对人既恻隐,自己也欣然。

多里斯的女儿们 父亲,你既然对我们的做法并不见怪,

请容许我们享受正当获得的愉快;

让我们长生不老,把他们紧紧搂抱,

抱在这永远年轻的胸怀!

涅柔斯 请尽情欣赏美丽的猎物,招赘这些少年做你们的佳婿!只是长生不老须经宙斯允许,我可不能随便赐予。波浪把你们颠来倒去,也不能让爱情长久持续,一旦索然寡味,兴致毫无,再轻轻送他们登陆!

多里斯的女儿们 可爱的少年,我们的命根,

你我即将悲惨离散;

我们曾经渴望永久忠贞,

可诸神却不宽缓。

少年们 如果你们将来还念一日之雅,

好样的,水手之子个个知足!

我们富有到无以复加,

绝不会得陇望蜀。

伽拉忒亚乘坐贝辇而来。

涅柔斯 是你吗,我的心肝!

伽拉忒亚 哦爸爸!向你问候!海豚啊,请停一停!我可瞧不够。

涅柔斯 过去了,她们过去了,旋着圈子移动;她们竟不在乎心潮汹涌!啊!带我同去多好!哪怕瞧上一眼,也抵偿了整整一年。

泰勒斯 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满面春风生光辉,为美与真所弥漫:一切均由水发源!!一切均靠水维持!哦海洋,请永远施行统治!如果你不发出云气,不捐赠无数细溪,不到处转出河沟,不形成浩荡江流,山脉又会怎样,平原又将如何?须知是你使万物生机蓬勃!

回声 (四周集体合唱)是你使万物生机磅礴!

涅柔斯 他们影影绰绰,远方来归,却再不能迎面相会;围成一个扩大的轮舞圈,显示出庆典的规范,数不尽的人群在蜿蜒。可是伽拉忒亚的贝辇座,我却一遍又一遍地瞧着,在群体中像明星一样闪烁。美妙的光辉照耀着人群,虽然相隔很远,却照得历历分明,又近又真。

荷蒙库路斯 在这可爱的水汽里,

我所照亮的东西,

原来都这么动人美丽。

普洛透斯 在这创造生命的水心,

你的光和它交相辉映,

发出美妙的乐音。

涅柔斯 人群当中,还有什么新秘密将在我们眼前显耀?贝辇周围,伽拉忒亚的脚下,还有什么在燃烧?时而烈火熊熊,时而温情脉脉,仿佛触及了爱情的脉搏。

泰勒斯 是荷蒙库路斯为普洛透斯所勾引!这可是专横恋慕的表征,我仿佛听见惶惶不可终日的呜咽声;他将在灿烂的车座上碰碎自己:着火了,发光了,已经漫溢!

美人鸟们 是什么火怪把波浪照亮,让它们相互撞击而发光?于是闪耀,荡漾,照向前方:物体在夜路上燃烧,周围一切为火所包抄。那么,还是让开创万物的厄洛斯来主导!

万岁海洋!万岁波涛,

你们为圣火所环抱!

水啊万岁!火啊万岁!

万岁这稀世的际会!

全体合唱 万岁微拂的和风!

万岁不可思议的坑洞!

让这里一切受到庆祝,

你们就是四大元素!

泰勒斯说:“一切由水发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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