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九月十三日下午二时三十分一一一野添立夏子穿着一件自己最称心的橄榄色连衣裙,肩上背着一个同颜色的皮包。

这是一个残暑强烈、天气晴朗的秋日。在挂着薄透轻飘的窗廉的公寓房间里,阳光透过窗廉射了进来。

在一间六铺席的西式客房里,摆放着床、西服柜、桌子等生活必须家具,屋里显得空落落的。小厨房里备有供一个人使用的炊具……说起进大学两年来往的这个房间,连立夏子自己也从中体味不到一点“生活的气氛”,现在,更没有必要再去打扫它,只是粗略地整理一下,就足够了。

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日日月月,对她来说的的确确是空虚的,不足日恋的……

立夏子最后又环视了一下室内,她并没有涌现出依依惜别的情感,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她已经决定去那么做。立夏子同朝永约定好三点半在东京站新干线的站台上见面。

朝永对妻子任何留言也没写,只是说,工作需要到关西出差四、五天。然后便辞别了妻子,出了家门。

立夏子也决定不向任何人言明真情。包括父亲,大学的朋方、还有酒吧的女店主。

过不了几天,有人就会怀疑立夏子失踪了;又过不了几天,人们在远离东京的山间密林里,发现了她和一个中年男人紧靠在一起的尸体……这个消息又转给了在静冈的父亲。

噩耗传来,这对父亲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啊。一瞬间,父亲就会变得惘然若失,接着,种种的悔恨和自责都会向他袭来。一想到父亲那张痛楚难忍的脸,立夏子的心底就出现了一种悲哀和近似复仇的快感夹杂在一起的奇妙的感情。

立夏子借公寓的电话,给酒吧间的歌手通了电话,请他转告店主:她因身体不适,想休息一下。朴实的歌手丝毫没有可疑立夏子的用意。

立夏子环视室内,当目光触到书桌的时候,突然她想应该给松野文代写点什么留下……

文代是立夏子在静冈时从小学到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

而且是很要好的朋友。文代没有上大学,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了东京的一位职员为妾,现在已经做妈妈了。她过着同立夏子听接触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平静的家庭主妇的生活。立夏子平时没事一个月也要例行到她居住的下北泽的公司住宅去拜访一次。现在,立夏子想不露声色地只给她寄一封永别信。

对此,立夏子也只是想了想而已。因为她思忖到,如果文代觉察到这封信只是送给她一个人的秘密遗书时,可能会造成她一生的精神负担。

立夏子从窗廉缝隙中,瞟视着涩谷的街道。在窗户的正对向,一座大厦正在拔地而起,原来她每看一次,大厦似乎都有所变化。这时她突然想到:这座大厦竣工之时,该是什么样子呢,可惜自己再也看不到了。一种凄然之情油然而升。

来到走廊,她把门轻轻地关上,然后悄悄地说了声“再见”,就强装笑脸地离开了。

午后的公寓,阒无一人,一派寂静。

炙热的阳光倾洒在东京站新干线的站台上。星期日的下午,人们就像晒蔫了的花木,动作显得那样地迟缓而又懒散。

立夏子向停放绿色列车的方向走去,这时,朝永也从对面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同往常一样,他,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穿一套仿佛见过的淡灰色整洁的西装。

与平时不同的是,他手提一个小旅行袋,戴着一副茶色太阳镜。

两人刚一靠近,朝永马上用右手紧紧地挽住了立夏子的上臂。

他大口地喘了口气,说道。

“你真的来了——这是我最担心的……”然而太阳镜后面的那双眼晴,却闪着明亮、锐利的目光。看上去,正如他所说的,立夏子能否践约,确是他最放心不下的。

而立夏子却觉得他的话像一股暖流冲击着自己的心房。

“没有被家里人察觉吗?”

“没有。我告诉她:与关西有老交情,去拜访一下,再筹集点资金。她只说了句‘这么回事。’大概我的妻子对于我这个将公司搞得濒于倒闭、把她也牵连进去的丈夫,从心里就憎恶不己吧。而你毕竟是谁也不连累啊。”

“哎,只是请别人带个口信儿给店里,说我休息几天。”

“啊……”

朝永点了点头。立夏子这样做,同样是按着昨天晚上商定好行事的。此时,他露出了一副坦然、轻松的神情。

两个人乘上了十六点零五分发出的列车。

列车的车厢里,旅客寥寥无几。

他们在靠窗户的座位上相对而坐。偶尔也聊聊天。朝永讲了些前几年他到国外旅游时耳儒目染的异国风土人情。立夏子一边望着车窗外的桔园,一边讲述着母亲在世时,全家人到静冈外的山丘上,去守桔园之类的朦胧的记忆。在别人眼里,他们一定是一对夫妇,要么就是一对秘密外出旅游的情人。

下午五点整,他们在热海下了车。

虽然不足周末,但也不乏上下车的旅客。

渐渐西沉的太阳,把繁华的商店群照得一片通红。

在火车站前,他俩雇了出租汽车,登上了前赴伊豆半岛方向的旅程。昨天晚上已经定好,计划先在天城山麓的旅馆等候夜幕降临,然后沿天城山道进山,所以车子直向天城山旅馆飞奔而去。看上去,此时立夏子好像刚刚萌发了赴死的念头,而朝永却像经过深思熟虑,早就有了这种打算似的。

汽车在尾根的上方行驶,所以视野显得特别开阔。

在暮色将至的苍穹下,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生长着银灰色狗尾草的大地。在茫茫草原的尽头,是逶迤连绵的群山。随着夕阳的消失,远处的峰峦也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汽车里,朝永取下了旅行袋,然后将立夏子的手放到自已的膝盖上,轻轻地握着。

“已经是秋天了。”

“嗯,空气多清新啊。”车窗外的风尖厉地吼叫着,高原上,风压显得格外地强烈。

过了去大仁的交叉路口,高原风景被深山密林的景物所取代。披着厚厚杉木林的群山,一直延伸到了路边。林间已经沉入苍茫的夜色之中,只有路边的扩轮路轨泛着惨白的光。刚才遥望到的那远处的峰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矗立在了眼前。

车子入山后,立夏子不时地回过头去向车后张望。她之所以前后顾盼,是因为她发现有一辆灰色的中型车尾随其后,它好像瞄准了他们的车子不肯离开似的。

伊豆的汽车路上只有三处交叉路口,路上行驶的车辆也屈指可数。长时间里总是同一辆汽车形影不离地跟随着自己,不能不今人生疑。

立夏子他们汽车的司机,是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他自始至终不紧不慢、平稳地驾驶着汽车向前行驶着。因此,后面开来的汽车是很容易超车的,但是,那辆灰色的中型车,却丝毫没有越过他们的意思,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样反而使人疑窦顿生,立夏子渐渐有些心神不安起来。

难道我们被人跟踪了?

立夏子暗自思忖,一瞬间,一种奇妙的想象掠过了脑海:“怎么啦?”

立夏子几次回头张望,朝永全部看在了眼里。

立夏子刚欲道出自己的思虑,却又咽了回去。她想:我们就要与世长辞,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旅行了,哪里还会有跟踪的人呢。倘若有也是与众不同的神经过敏者。

“不!”过了片刻,立夏子又摇了摇头。

朝永看到立夏子那副失神的样子,他好象已经觉察到了女人内心的动摇。于是,他更加握紧了立夏子的手。

车外的景物已经完全涂抹上了一层沉沉的夜色,挡住了视线的山峰黑幽幽的,给人以凝重之感。星星开始闪亮,给夜空带来了一片昏昏的光。这时,天空和山岳已经变得浑然一体,使人无从辨认了。

青白色的汽车灯光,给黑暗的汽车路打出了一条白色的浮动着的光带,不时有飞虫碰撞在汽车的玻璃上。

山谷中出现了点点灯火。

“是冷山村。”

朝永自语道。

高原道路不久就走到了尽头。

朝永的看表动作,使立夏子反射性地睁开了眼睛。她稍微抬了一下头,低声问道:“几点了?”

“九点……十五分。”

朝永平静地回答。

立夏子从被子里坐了起来,在这之前,她是紧挨着朝永睡下的,但并没有睡着。

他虽然很困倦,但仍然是睁着双眼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接着,朝永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两个人好像互相辨认一般,对视着。看到朝永那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纯情的光,立夏子显得踏实多了。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默默地脱下了旅馆的睡衣,换上自已的服装。

立夏子梳洗完毕,时间正好九点半。

在伊豆公路的终点,有一片被称为“天城高原”的原始森林。他们所住的旅馆,就位于这一带一个被开拓的地域。

在这里他们定了香鱼和有山区风味的晚饭,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动筷子。酒,也只喝了一瓶啤酒,当酒力还没刺激皮肤的时候,朝永的脸就靠到了啤酒杯上。但是当酒力生效时,他的脸却变得严肃庄重起来……

入浴之后,两个人交换了最后的情爱。长长的、忘我的时刻流逝着……两个人都仿佛觉得,只有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种行为之中时,才能使悄然进入意识深处的恐怖和踌躇。

以及不悦的感情燃烧殆尽。

从旅馆出发定为十点。

“开始起雾了。”

朝永打开窗廉看着外面说道。窗外一片漆黑,只有白色的雾在缓缓地流动着。

“好像天城山一年到头总有雾似的。”

朝永转过身来。

“沏点茶吧。”

“好的。”

两个人面对面地品着热茶。

六点半钟到达的这个日本式旅馆,现在显得格外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好像万物都停止了运动,整个世界都在沉睡。

点燃一支香烟后,朝永说:“我还是想十点左右出发,好吗?”这次他故意笑着问立夏子。

“好吧。”

接着又是默默地喝茶,面面相觑地对坐着。

客厅的墙角立着一个文具柜,立夏子突然发现里面有信纸之类的东西。信封、明信片上都印着猪猡的图案,其色彩充满了金黄色秋天的情趣。

我还是应该给松野文代写封信。

立夏子突然这么想。

“我想给一个亲友写封信。”

立夏子稍微有些踌躇,但还是说出了口。在这种时候,她不想在朝永面前露出多愁善感的样子。

朝永骤然皱了下眉头,片刻后,没想到他却爽快地答应:“是嘛,我也正想悄悄地往家写封信呢。如果发现我失踪了,而又到处寻觅不到,妻子也会丢脸的。”

两人在桌子两侧,对坐取笔写信。

立夏子在信中简单地写了自己来到天城山的某种目的。

这封信如果顺读下去的话,是不会令人生疑的。但是一旦产生某种疑虑,就能从中觉察出什么东西来。信,结果形成了这样的文辞。

朝永给妻子写什么呢?立夏子看不见。

“倒不如也写份遗书吧。”

“遗书?——给谁……”

“不,不一定给谁。我突然想到,说明我们殉死的理由,留下来难道不好吗?”

“好吧……”

“简单点儿写,写好后放到我的口袋里。”

在一张新的信纸上,朝永用极快的笔速,刷刷地写完了三行,然后默默地把它递到了立夏子的面前。

遗书上写着:“我采取这种自私的行动,实感抱歉,希望能原谅我最后的任性。”

上面没有署名。

年、月、日和收信人的姓名是一笔一划地写的。

在这张便笺上,正好余下立夏子能写下遗言的一块空白。

立夏子反复考虑着,结果还是没有想出要写的话。最后她只写了:“再见,立夏子。”

一张遗书,朝永小心翼翼地叠了四折,装进了信封,然后把它放进西服里面的口袋里。

朝永手拿立夏子和自己先写好的那两封信,离椅站起来说。

“我把信委托给柜台的服务员,然后结一下帐。”

十时整,他们二人来到大门口,这时一个店主模佯、穿着印有商号外衣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一个送夜餐的年轻女招待,目送他们走了出去。从收费公路到下坡道的地方是旅馆的庭院。这个院落未加修饰雕琢,它给人以农村庭院的自

然质朴之感。夜色中,石蒜花盛开着,空气中迷漫着清馨的气息。薄薄的雾气像轻纱般在空间飘荡着。

“你们从这儿步行到高尔夫球场吗?”

“嗯,我们预约了高尔夫球场的旅馆,工具已经由伙伴运去了。听朋友们介绍,那儿的山区饭菜挺不错呢。”

为了防止旅馆的人对傍晚来此,夜里十点钟又徒步进山的朝永和立夏子产生怀疑,朝永编造了之所以去那边“休息”的理由。因为在一般情况下,夜餐由投宿的旅馆供应,这是很自然的。这也是朝永煞费的一片苦心。

“谢谢了,请慢走。”

身体肥胖的店主用一种职业性的爽快口气说道。

“去高尔大球场,需要五、六分钟吧?”

“女人的话,大概需要十分钟,不过路还是挺好走的。”

旅馆的道路上有路灯,待返回到汽车路上就只有闪烁的星光了。入夜后,云好像也慢慢地爬了上来。

尽管如此,整个天空还是泛着一层微白的光,与黑幽幽的群山之间好像划出了一条梭线。

雾在头上方飘浮看。

“冷吗?”

“不,一点也不冷。”

沿途一片静谧。

朝永紧紧地握着立夏子的手,一步一步用力地向前走着。偶尔有载着从热海方向返来的旅客的汽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汽车过后,寂静又把他们包围起来。黄昏时候还喧嚣的虫鸣,随着夜色的降临,也突然变得悄声匿迹起来。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十六、七年前,也是在天城山,有两个大学生用手枪一道自杀,这个事件你知道吗?”

“知道,记得在哪本书上读到过。女方还是满州的一位小姐呢。”

“听说她同原来的满州国皇帝还有血缘关系。他们与我们的登山路线正好相反。他们是从下田街进入天城山的。在午夜十二点左右,出租车开到了大城山登山道前,他们登上了浓密繁茂的白竹山林。听说发现他们的尸体后,警方严厉地审问了那位司机。在那寒冷的隆冬之夜,两个年轻人没讲任何理由就在山上下了车,为什么没有引起他的怀疑呢?”

“……”

“当时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很难过。假如那个司机向警察报告一声,也许他们俩就得救了。”

“是啊……”

“但是在今天看来,我觉得还是他们的结局为好。人久留于世,也未必幸福,选择了死亡这条路人对当事人来说,也许是很自然的举动,”人工铺就的道路正到了头,又踏上了平坦的土路。没过多久,眼前开始明亮起来,在前方的山坡上出现了萤光灯映照射下的锯齿形道路和从窗户中透山柔和灯光的高大建筑物。

建筑物的前面空场上,停放着几辆汽车。屋顶在外面灯光的照射下,发出朦胧的光,一眼望去,就知道那是高尔夫球场的旅馆,上山的路线就在建筑物的对面。

朝永来到私人道路的下缘,停下了脚步。

靠右手杂木林的边上,立着一块很大的牌子,借助微弱的灯光。好不容易认出了上面写的“天城山纵行路线图”几个字。通称的天城山,是指北起的远笠山、万二郎山、万三郎山这三座大山……。这里虽有一条穿过杉木,杂木等自然林木的幽静的人行道,因为仍有迷路的危险,还是竖了这块牌子,上面写清了游人上山时的注意事项。

牌子的前方,一条小路向林中伸去。繁茂的林木沉浸在幽暗之中。

朝永回头看了看立夏子,又用力拉紧了她的手。因为反光,此时立夏子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立夏子是可以猜测出来的。

立夏子微微低着头,这时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她任朝永牵着自己的手,向纵道走去。

路,只有两个人并行那么宽,路两旁的杂木不时地撕扯着他们的衣角。坡虽不陡峭,但树枝呀、石头呀躺满了一地,脚底下磕磕绊绊很难行走。

外界的灯光已经照不进林中小路了,朝永从旅行袋中取出了手电,继续向上攀登。

青白色的光环照着脚下的路,他们默默地向前迈动着脚步。在黑暗树梢的缝隙中,露出了一块块白色的天空。星星在一眨一眨地闪着光,即使没有手电,路也依稀可辨。

只有路两旁的树木深处,才被一片漆黑的夜色封锁着。此时,立夏子不再注意周围的一切,也不想考虑任何问题,头脑里好像已经变成了一片真空。她一边听着脚踩在树枝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边机械地拖拽着双腿。

不久,一条涓涓细流挡住了去路,他们从一座木制小桥上守行而过,当走到一块水声若有若无的地方时,朝永放慢了脚步,立夏子也稍微喘了口气。

朝永用手电向左边的树林中照了照,展现在眼前的,是泛着白色的、按一定间隔排列着的杉树树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杂木林已经变成天城山所特有的杉树林了。

他又照了照道路的右侧,同样也是厚厚的杉木林。只是杉树之间的灌木和杂单看上人没有左边的那么高罢了。

“到这边来吧,该是万二郎山一带了。”

朝永说。

立夏子一直没有反应,朝永似乎担心她犹疑不决,萌动反悔之意,故先一步踏进了灌木丛。立夏子的手被他牵拉着,也跟着走进去。

星光也悄悄地流进了林中,加上白云的反光,凝眸望去,可以分清杉木树干和那繁密的枝条,枯死的树倒落在地上,树根部裸露出一块空空的地面。在那里可以看到流水,也可以看到生长着的野菊花和羊齿苋。

又往下走了几步,地势变得平坦起来,而且中央还有一块砍掉灌木丛的平地。

雪白的野菊花,花团锦簇,散发着的淡谈清香沁人心脾。

朝永放开立夏子的手,转了一下手电筒。四周都是耸立的杉木林和浓密的草木,林木就好像一堵厚厚的墙将他们包围起人他们走过的道路已经辨认不清,那条纵行道也被甩在背后的夜幕之中。

朝永轻轻地喘了口气,又用手电照了一下脚下,然后像要摔倒一般,“扑”地一声坐到地下。

立夏子慢慢地挨着朝永坐了下来。

朝永把手电放在脚边,抬头仰望夜空。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树木的枝丫交叉在一起,苍淡的月色不时地透过树叶的缝隙洒漏进灌木丛中,在裸露的地面上团下一个个斑驳的怪影,丝丝缕缕的雾气仍然在周围轻盈地缓缓地飘动着,皮肤一直湿漉漉的,但他们并没有感到一丝凉意。

“我失踪的消息如果传开的活,公司的那伙人一定会大发雷霆的。”朝永依旧仰望着夜空,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久,当判明我是自杀时,起初他们好像吃了大亏,又以乎有些负疚……接着便是一场大吵大闹。——哎,此时此刻勾勒自己死后的情景,真有点莫名奇妙,”

说完,朝永好像轻轻地笑了笑。

“把年轻的立夏子也带到这儿……我总感到于心不忍。”

朝永突然用强有力的手,抱住立夏子的双肩,把她的脸转向了自己。

“让我再说一遍,实在对不起了。”

说完,他低下了头。

立夏子两眼充满了泪水,突然间她变得激动起来。

“不要说这些了。你想说的是和我在一起是幸福的,对吧?”

“当然是幸福的,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东西了。”

“我也没有。”

在树梢中间,只看到一颗蓝色的星。那纤细的一缕亮光,好像照着立夏子的眼睛。

人死以后,就会变成一颗星星。立夏子想起过去读过的这篇美丽的童话故事,似乎从中得到了慰藉。

朝永从旅行袋中取出了安眠药和小暖水瓶。

他把五十多片白色的颗粒放到立夏子的手上。这时,远处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树梢间那颗蓝色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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