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年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在茂七家的里屋。她仰望着有漏水痕迹的天花板时,眼前出现了阿里的脸。

“啊,太好了。你醒来了。”

阿年抬起身子,第一句就问:“宗吉呢?”阿里笑了出来。

“他跟我老伴儿一起到办事处。再说,他若不换衣服并洗去脸上的白粉,恐怕没脸回来吧?”

阿年听了总算冷静下来。这么说来,小名木川桥上的事,不是做梦了。

“阿吉呢?”

“那孩子跟往常一样。”

不久,茂七回来了,身边跟着宗吉。

“你们两人自己谈谈。”茂七说得爽快,接着露出坚固的牙齿笑道:“我不会打搅你们。反正已经抓到那个砍脸的家伙,不用怕走夜路了。”

宗吉默默地望着阿年。阿年笑着对茂七说:

“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茂七回答。

“那个砍脸的男人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女人嫌他长得丑,把他甩了。”宗吉答道。

宗吉一脸认真、悠悠地接着说:

“真可怜,脑袋因此失常,变得极为憎恨女人。阿年啊,男人要是被甩了,也是很恐怖的。”

茂七夫妇哈哈大笑,就在阿年手足无措时,宗吉也笑了起来。阿年也跟着展颜微笑,然后拧了一下宗吉的手肘。

“不止这个。”

等大家笑声停歇,阿年继续说:

“阿吉的事我也不清楚。阿吉问我:‘听过愚弄伴奏吗?’又说:‘你不也是愚弄伴奏。’她从砍脸男人手上救了我时,也说了同样的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茂七说在闷热的晚上喝这个最好了,他正喝着刚煮好的热麦茶;流着汗,皱着眉头。然而等他开始说明时,表情变得更严肃。

“阿吉这孩子,以前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姑娘;或许这反而害了她。她会变成那样,是因为亲事吹了。”

根据阿吉父母的说法,最初这门亲事看似很好。对方是日本桥通町一家五谷批发商的嗣子,长得一表人才。阿吉对他迷恋得昏头转向,对方也看中阿吉那活泼开朗的性子,亲事谈得很顺利。

后来亲事半路吹了,因为对方突然陷入恋爱。当然恋爱对象不是阿吉。

“非常对不起。”男子双手贴在榻榻米说道。“早知道会如此,应该早点说清楚比较好。我最初就有点不满意阿吉姑娘。怎么说呢……我认为阿吉姑娘长得不漂亮……”

“太过分了。那男子真可恶。”

阿年先骂了对方一顿,继而想起自己也曾说过:“阿吉若不招赘,恐怕没人肯娶她吧。”阿年深感惭愧,避开茂七的视线。

“当时,阿吉的亲事已经众所皆知,这种中途告吹,等于是遭人丢了一身泥巴。”

茂七摇摇头接着说:

“就算没这件事,阿吉自孩提时代以来,别人老是拿她跟两个姐姐比,本来就是个很寂寞的姑娘。那男子的话大概令她受不了……就是从那之后开始的,她整个人就像齿轮逐渐无法晈合似的。她深信大家都指着她的脸嘲笑她。然后,她暗自决定,要杀死那些嘲笑她的人……”

“不过,她只是在心里杀人,用嘴巴一个个杀死对方。”

阿年想起阿吉那肥眫的侧脸。

“她没有真的动手伤害人吧?”

宗吉如此间道,茂七大大地点了点头说:

“所以,我认为阿吉总有一天会恢复正常。因为那表示她没有失去原本具有的爱心。”

“她还记得当时救我的事吗?”

阿里一副“可以说出来吧”的表情望着茂七,然后她说:

“当时啊……阿吉好像以为那个砍脸的男人不是要砍阿年的脸,而是要砍她,所以才会那么做。听说她在办事处也是这样说的。是吧?老伴。”

大家都指着我的脸嘲笑,他们不要这张丑脸,所以要砍我的脸。

阿年闭上双眼。

愚弄伴奏——深夜醒来时,不知从哪里传来热闹的祭典笛音鼓声,虽然不知是谁在何处伴奏,但确实会听到,而且声音忽远忽近。

阿吉把愚弄伴奏听成了是嘲笑她的声音。

“你不也是愚弄伴奏?”

她在自己那发狂的脑袋里,逢人就这么乱说,可是对着阿年这样说时,却一语中的得令人感到悲哀。因为阿年也曾躲在纸门后嘲笑阿吉。

“对不起。”阿年喃喃自语,用手按住双眼。

她觉得耳朵深处,好像隐约听到了笛音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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