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几日便是例行的回府向老夫人问安的日子了,程素素与谢麟一家收拾整齐乘车入城。府里算好了日子,他们今日该来,早已准备妥当了,林老夫人一早便吩咐小厨房做了小夫妇爱吃的菜色,又蒸酥酪预备喂曾孙。

人便是如此,总在眼前晃悠的,自然会亲近,离得远了的却又要想念了。回到府里居住些时日,一如往昔地处置着家务,林老夫人对丈夫的怀念渐渐不敌对孙子的思念了。因长孙孝期行为不端而重新升起的对次子的心疼,又渐渐因二房几个孙女儿明示暗示着七娘的“前程”而厌烦。

林老夫人与谢丞相实有一部分的相似,他们都很不喜欢麻烦又不聪明的人。有了几个孙女的对比,反显得龚氏虽不算十分聪慧,却很识时务且老实。这种偏好在言谈举止间很自然便带了出来。

程素素与谢麟带着孩子给他请安,两个圆滚滚的小朋友晃晃悠悠地自己站在地上了,却还不大会做这请安的动作,拜垫前软绵绵的站着,便往前一倒,趴了个五体投地。林老夫人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两个孩子,见他们“拜倒”身子一激打椅子上抬了起来,双手也伸了出来。

米氏、方氏等也都一惊,见孩子没事儿,都笑了出来:“哎呀,这礼太大了,这么想太婆吗?”

程素素与谢麟一人一个将他们扶起,谢秀学话快,已经能奶声奶气地说出完整的句子:“想和太婆玩。”打她开口,林老夫人就一脸的期盼,等她说完一整句,林老夫人便笑道:“好好,太婆和你玩。”

谢绍说话比乃妹稍逊,板着一张小脸儿,说:“太婆……好。”

谢麟笑了:“我儿子就是聪明。”

林老夫人嗔了他一眼,却没有反对,一时高兴,对胡妈妈道:“老胡,咱们昨天看的那几件小玩艺儿给他们玩吧。”拿来一看,却是些造型奇朽的小金银锞子并几件镶着珠宝的金银器,做成花草虫鸟的样子。

两个孩子才学会走路,正是想自己走的时候,程素手一松,谢秀就落了地,对她哥哥招手:“哥哥下来玩。”合着她见谁都是一起玩。谢绍看看他爹,谢麟也将他放到地上。

两个宝宝手拉着手,摇摇摆摆到处走,仿佛两只还长着嫩黄绒毛的小鸭子。

谢秀大方,不在意自己两条小胖腿还很软,走的样子不甚美观。谢绍尽力走得威严,对比起妹妹的小鸭子样,像是一只威严的毛绒鸭了。

这么可爱!林老夫人坐不住了,打椅子上滑了下来,左手扶着个小丫头,半蹲着向他们伸出右手:“来来,过来。说了要跟太婆一起玩的呢?”那就玩吧!谢秀倒饬着两条短腿,扑了过去。

玩了好一阵儿,林老夫人也累了,命人将拿来喂他们。自己喘息着坐在椅子上,笑道:“看着他们呀,我就又活过来了。你们妯娌都是养孩子的人,你大嫂养过几个孩子,可以与她多说说。”龚氏连亲生带庶出确实养了几个孩子了。

程素素笑道:“是~”心道,看来大嫂是得了老太太喜欢了,也是很不容易的。

自始至终,林老夫人都不曾再提七娘的婚事之类。程素素心道,这事儿还得向胡妈妈打听打听才好。

难得回城一趟,林老夫人自然是留了饭的,吃饭当中还要问一问:“阿绍阿秀可还安稳?”这俩货翻腾了一阵儿,又吃了东西,已经睡了。

用过了饭,程素素与谢麟便要告辞。林老夫人不是那等什么都不懂,只会让子孙在自己面前奉承取乐的老太太,对谢麟道:“既回京一趟,就去拜见一下长辈。今天是休沐日,你舅舅也该在家的。再有,我想曾孙,亲家就不想外孙了吗?”

谢麟与程素素垂手称是,心道,昔日那个老夫人又渐渐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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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府留的时间很短,叶宁新拜的丞相,休沐日也甭想完全放松地休息,依旧是宾客盈门。府门前的系马石都拴满了,还陆续有人来,将巷子里几棵大柳树都快拴秃了。

亲外甥比别人的优待是,可以直接进府,不需要投帖等。然而进府之后,也很难再像以往那样让叶宁什么事都不干,只关心这个外甥了。

谢麟见状,便说:“还要去岳父家请安,二老也想外孙了。”

叶宁苦笑道:“你别与我耍这个小聪明啦,我现在是忙得快要打人了。唉,你呀,能早些回来就好啦,可别真个养望一养一二十年呐。”

谢麟趁机汇报了打算改造府邸的事情,叶宁严肃地问:“你请示过长辈了吗?”

谢麟笑道:“已与三叔、四叔商议过了,他们都同意了。阿婆那里也说通了,阿婆说,阿翁去后,府里原也不该再有宰相厅事,当然要改狭些。都是要改的,就顺手一道改了。”

叶宁道:“也好。也不须忌讳这个。如今边患不断,乱七八糟的,你有功夫琢磨琢磨这个。赵骞还在你那里?也要请教请教他,他在老相公身边多年,等闲九卿不如他。眼前这是一件大事,你不荒废学业固然是好的,政事也不能生了手。”若非守孝这理由太硬,叶宁都想把外甥弄到自己身边来帮几年忙了,自己有帮手,外甥也一直在军国大事中磨炼,等出了孝就能很自然地上手。

谢麟得了舅舅的提示,饭也不及吃,又跑到了岳父家。

程家正热闹着。

打赵氏放出风去要给儿子寻媳妇,媒人就踏破了门槛儿。程家人口简单,只有程玄往下这几个儿女,又是一母所出,没有那么多的糟心事儿。亲戚也省心,非但省心,还都有些本事。程珪自己又是个官儿,兄弟都有前程,这样的人家是中、低级官员眼中十分热闹的亲家人选。

赵氏外出的条件乃是“贤惠理家”,这个条件约等于没有,谁家说自己闺女既不贤惠又败家呢?容貌上没有要求,家境没有要求,连能生养的要求都没有。

程素素初听卢氏说,要个厉害能管家的,还十分担心。待到了程家门口,听两个媒婆搁那儿说着条件,顿时放心了。心说,你们一群二逼!越是没要求,就代表着要求越高。说“随便”的人,其实是最不随便的。有具体的标准,你能拿着尺子去卡,没有,你连边儿都摸不着,随口就是不合适。

心里有数了,程素素回去就不急着跟赵氏说哥哥的婚事了。先是将一双儿女往赵氏面前一放,赵氏便什么说儿媳妇的心都飞了:“长得越来越好了!”程素素和程羽小时候也是极漂亮的孩子,赵氏就没见过比自家儿女更可爱的孩子。时隔二十年,又见着了!

血缘天性也是看脸的,长得好看的总是更得宠一些,赵氏还打外孙女儿的鼻子上看出有点像自己来,就愈发喜欢她了。以程素素对赵氏的认知,赵氏这个人,有什么事是能在心里存得住,但是绝不会上一刻就很操心儿子的亲事,下一刻却阳光灿烂地跟外孙女儿玩。

这是有什么想法了。

赵氏确是有想法的,等乳母抱着孩子去喂奶,程素素得了机会问她:“娘,跟我说实话,二哥的事儿,您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了?”

赵氏吞吞吐吐地:“你出嫁的女儿,怎么好管哥哥的亲事?”

程素素不客气地道:“咱们家不按那些蠢货规矩办的事不止一件了,您就直说吧,哪有给儿子说亲没半分儿要求的?”就赵氏这样古板的人,连门当户对四个字都不提?怎么可能?

赵氏受不了女儿这么直接的逼问,她也想要个盟友,便小心地说:“你看,你舅家表妹怎么样?”

“啥?”近亲结婚呐?我看相当不怎么样!“怎么想起这个来了?我以为娘是没想过亲上做亲的。”

儿女都是自己家的好,哪怕是娘家,要是条件不够,也不会想委屈了自己的孩子。赵氏脸上一红:“你外婆做寿的时候……”

养了这么个女儿,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命不好的,反正熬到现在吧,看起来赵氏的命是不错的了。不用担心女儿,老太太就担心自家儿孙了,男孩儿读个书,家里有这个氛围,就算拿鞭子抽哪家也能弄出个把秀才来,女孩儿就不行了,得看命。

到目前为止,老太太嫁出去五个孙女儿,大半过得平常而已,丈夫也没有发迹,天天操心着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大姑子小姑子……还要算着不厚不薄的家产。这倒还罢了,不幸的是亲近嫁了个秀才的孙女儿,婚后一年,孙女婿就往屋里收了几个妾。

这一个还不大好弄,人家家里亲爹也是个县令,自己有功名,纳妾本是寻常事,也不曾短了妻子吃穿,也没有让妾夺了老婆的权。就是与老婆不亲近,婆婆见儿媳妇管不住儿子,对她也是淡淡的。赵家自入京后,日子就顺心了许多,这位表妹也养出一点点娇憨的小性子来。积在心里,往娘家哭了几回了,哭得老太太心疼。

已嫁了的又没有被打没骂,因有妾而和离?赵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做寿,孙女婿也是斯斯文文,一派风流潇洒,与岳父大小舅子都处得来,待岳家人也有礼貌,宾客间交往也长袖善舞很长脸。他要收几个妾,开枝散叶的,谁能说不行?

老太太劝孙女不得,看着孙女儿也是心疼,便向女儿念叨了几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自打入京以后,这些孩子都叫我们给惯坏了,看着这一个,再想想剩下的那几个,我这心呐……”

赵氏当时也没有往自己儿子身上想,她对儿子婚事的期许,还是要岳家有力的。程犀的婚事如此占便宜,程珪程羽便不如乃兄,也不能要一门拖后腿的亲戚。回到家里左思右想,娘家对自己实在是无可挑剔,为娘家分忧也是应该的。

赵家是个省心的人家,老实,听话,帮不上忙也不会帮倒忙。赵氏颠来倒去地想,又有些想亲上做亲了。亲姑姪做婆媳,还有比这更亲近的吗?与李绾之间,赵氏总有点怯,端不起婆婆的架子,还有点小心翼翼,总之是不够亲近的。亲侄女儿就不同了……

但是,有一个问题,儿女那儿要怎么说?赵氏怵长子,又很怕女儿跟她闹。叫她想了这么个主意,先是说亲,总挑不到合适的,那就亲上做亲,也是堵一堵儿女的嘴。将这件事办成了,再与母亲一讲,多么的合适。

程素素当时就炸了:“您这是蹓着满京城的姑娘陪一个落秀才的闺女玩儿呢?想要亲上做亲,您就明明白白地讲,当年您说,一定要照看外家,我们心里都明白,哪个说一个不字了?弯弯绕绕的,才会得罪人。如今您要怎么解释呀?哦,蹓了这些媒人天天地跑,突然说,看着自家亲戚就挺合适。这么多媒人的嘴,堵得过来吗?以后也甭用媒人啦,三哥到时候也是肉烂在锅里,哪个表妹看上他了就是他的了。成不成?”

赵氏也懵了:“不、不会吧?”

“您要是相中了别家的什么个人,来这么一出也就罢了,眼皮子底下的人,还耍着别人玩儿,哎哟,这是要上天呐!皇家选妃退下去的人还要赐金帛还家呢,您这空手套白狼的。”万万没想到呀,亲娘会耍心眼儿了。

赵氏也慌了:“那、那怎么办呀?”

“一辈子长着呢,谁也替不了谁,只要您好好的,咱们好好的,外婆家就不会被人小瞧了。甭琢磨那些有的没有的,还是想想二哥的婚事吧,别再拖着啦,一年二年的,外甥都会叫舅舅了。”

赵氏急得要哭了:“可真没有合适的,我看哪个都不大服管呢。”

程素素垂下了眼睛:“您是想要个能叫您使威风的,还是要个能跟您儿子过日子的?”

“他们好好的,对我使威风都行。”

程素素道:“得,这样,我这儿有一个人,看二哥愿意不愿意吧。”

赵氏好奇又带着期盼地:“什么人呀?”女儿认识的人家,能说给儿子的亲事,岳父怎么也得是四品起吧?

没有岳父,老泰山已经挂了。程素素道:“这一家,父亲才去世没多久,母亲是我的熟人,很实在的一个人。亲哥哥袭了亡父的位子,前阵儿做了偏将。一家子现在任上,不在边疆苦寒之地,地方是您女婿给挑的,伯父也知道这一家人。年纪呢,不大不小,正合调-教。怎么样?”

“没、没有父亲?”

“殉国了。”

赵氏一噎:“这个……还是要个斯文人家好吧?”

“表妹婆家倒是斯文人,要吗?”

“不要。”

“那不得了?”

赵氏又问长相,脾气,亲家好不好相处等等。程素素吁了口气,拖出夏家来也是应急,原本是没想到这一家人的,先稳住了赵氏,别叫她再办傻事才是真的:“别急,还得先问问二哥愿意不愿意。不然将人家千里迢迢拖了过来,又相不中,岂不结怨?”

“那行,现在就问问。”

其时天色已暗,赵氏留女儿一家吃饭,也是精心准备了席面。男女分席,赵氏右边席上就问程珪:“二郎,你妹妹妹夫如今在外面住着,难得回来一趟,咱家给你说亲,你想要什么样的,说一说,大家给你参详参详嘛。”

不意程珪口气十分不好地道:“匈奴不灭,说什么亲?!”

毛?这是我二哥?赵氏不太好看的脸色之下,程素素咬着筷子眼中难掩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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