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得,气象局的预报完全准确,八月三十日从早上开始下大雨,入夜后,位于山区的这一带雷电交加,似要撕裂黑暗的天空。

像这样的夜晚,是很希望能窝在家里休息,但是,在警局会客室内,包括局长在内,剑持探长、桥本检察官皆静静坐着。在倾盆大雨敲打窗户和轰隆雷声交加下,墙上六角形时钟十时半的报时响声也被掩盖了。

他们是在未明白目的之下被星影龙三邀集来此。

“到底怎么啦?星影不是说下个月一日才要来丁香庄吗?”

“即使这样,未免也太慢了,都过半小时啦!”

众人正谈论之间,门外传来值夜警察的应答声,大家正竖起耳朵时,星影一手拿着湿透的风衣进来了。背后跟着身材壮硕的陌生男人,年龄约莫四十岁,一见即知同属警界人物。

“久等了。”星影朝检察官说了一声,看看手表,“已经没时间了,不能再拖拖拉拉。我们在旅馆休息,却因有个电视节目很有趣,结果看入迷了。各位,请准备出发。”

“星影先生,你到底有何目的,难道不能稍微告诉我们吗?直到现在,我们根本一无所知。”局长说。

星影龙三毫无不高兴的反应,坐下:“失敬、失敬,是我不对。我的目的当然是要让凶手上钩。前天虽告诉各位说四天后回来,但那完全是为了欺骗凶手,事实上我打算在东京结束调查后马上回来。啊,忘了替各位介绍,这位是警视厅调查一课内最精明能干的水原刑事。”

星影等水原刑事和众人打过招呼后,接着说:“在东京的调查获得水原刑事的协助,昨天一整天和今天上午之内就已解决一切,所以今夜赶来丁香庄,准备让凶手措手不及。

“坦白说,我们傍晚就去了一趟丁香庄附近的派出所,找由木刑事前来,三个人拟妥行动步骤。当时我把在东京准备好、用来诱出凶手的信,请由木刑事偷偷丢进凶手房间。当然,不能让对方知道写信人是我,就学恐怖小说的模式,剪下报纸上的铅字拼贴而成。至于信笺和信封,也都使用有日本艺术大学名缄之物,所以凶手一定会认为寄件人是该校的学生之一。”

“信上是什么样的内容?”

“放入应该可让凶手情绪极端动摇之物,此外,信笺上只写了‘壁炉’两字。”

“壁炉?”检察官开口。

“在那栋大建筑物内,只有客厅有壁炉,所以这两个字马上可知道所指的场所,这对凶手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也意味着凶手把一定要毁弃的重要对象藏在壁炉附近。”

会对凶手造成冲击之物是什么呢?但是,以星影这样的人物,就算问了也不会说明。

“或许凶手也不致认为该物件的发现者,亦即写信之人会纯粹基于亲切心而写信,预料当然会有某种交换条件吧!但是,这种危险却值得一试,而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前来,因此身上很可能带有凶器。”

星影再度看表。尽管正面墙柱上挂有六角形时钟,却充分表现出只相信自己之物的态度。对此,局长忍不住产生些许反感。

“十一时之前,由木会坐在客厅悠哉的阅读,所以凶手会在十一时以后前来。可能见到由木边打呵欠边上楼回自己房间,又静待他熟睡后,才会潜入客厅吧!

“我们现在就直接去丁香庄,从露台潜入客厅,等候凶手出现。由木会先把露台的玻璃门锁扣打开。”

听完星影说明至此,众人起身走到外面。在不停洒落的雨丝中停着星影的宾士车和警用吉普车。各人分别坐上,在夜雨中先朝三峰口方向走。每当蓝色闪电掠过时,山丘、树木和住家就似异样的地狱风物般映现,一瞬之后又被似墨汁的漆黑吞噬。

两辆车停在派出所前,接下来步行前往丁香庄。雨打在车道上,像流水般急速流动,剑持探长每踩下一步就水花四溅,还好穿着长统雨鞋才不会很难受。

不久,黑暗中那栋豪华建筑物映入众人眼帘。可能因为在暗夜里,感觉上比平时高耸,似在震慑众人。北侧和东侧有一部分窗户亮着灯光,一定是走廊和洗手间。铁门门锁也事先被打开,因此众人顺利进入庭院。

经过拱门前,绕过转角至南侧,眼前就是露台。二楼各房间的灯光已熄灭,看起来每个房间的主人皆已入梦,但是,只有凶手一定假装睡着、却睁大眼睛等待,一想及此,大家的心跳都奇妙加快了。

已等待多时的凶手之真正身分马上就要被拆穿,但是,真的能依星影的计划进行吗?

众人小心翼翼地爬上露台,伸手按住玻璃门,轻推。由于事先已在门轴上油,玻璃门无声的开了。众人默默脱鞋,拿在手上等水滤干后,一一进入客厅,脱掉雨衣。桥本检察官静静关上门后,雨声稍小了。他边松了一口气,边机械性的看着萤光表上的数字,是十一时五分。

大家各自躲在帘幔后等待凶手出现。大致的行动步骤已事先商量妥,细节则依各人临场自行判断处理。所以探长背对玻璃门、躲在壁炉左侧的帘幔后,检察官则躲在距他数公尺远的右手边和门口相对的位置。而那扇门在由木刑事出去后已经关闭。

雨势一直未转弱,时而,窗帘缝隙间闪电划空,将静寂的客厅内部映成如白昼般明亮,然后则是震动玻璃门的雷声。没有人咳嗽,不,就算身体稍微动了动,也会被雨声所遮掩。

不久,十二时。之后,十二时半了。依然无人出现。一时,一时十五分,一时半……剑持探长的膝头开始疼痛。为了让持续的紧张松弛,他很想抽烟,但是,当然不能够。

凶手真的会来吗?星影不会估计错误吗?那位业余侦探真的可以相信吗?照理,这男人太过于自以为了不起,不可能在途中插手就能够解明自己多人绞尽脑汁都搞不明白的真相才对!

一时四十五分……而,就在快接近凌晨二时时,正面漆黑的墙上微微出现一道金亮的纵纹。剑持探长倒吸一口气,全身僵硬之间,金亮的纵纹以眼睛看不清楚的缓慢速度增厚。不错,是凶手正在开门!探长开始感到整颗心脏像是要从嘴里跳出一般。

在从走廊射入的光线映照下,客厅微微明亮了,能清楚见到桌子、椅子和壁炉。门静静被打开,约莫开到四十度角时,停住了。

但是,看不见凶手的身影。有两、三分钟的空白,不,如果正确看着手表计算,应该只有二、三十秒吧!剑持探长无暇去看其它人,只是盯视客厅门口。

突然,走廊出现黑色人影,但却迅速滑入室内、溶入黑暗角落般,不见了。很明显,绝对是凶手不会错!黑影暂时保持不动,似在等眼睛适应黑暗。不久,慢慢开始移动。

由于对方身影已离开剑持探长的眼睛和帘幔缝隙的连接线上,他挪动头的位置调整视界,再度见到黑影。

凶手站在壁炉前,好像正不停摸索的样子。受雨声影响,虽然听不见声音,探长却能藉肥胖的全身毛孔感觉出。途中,装饰盘发出倒下的声音,凶手冻僵般的暂时静止不动。

不久,凶手开始扒着炉内,断续响起金属声,但似毫无发现,而伸手向烟囱口的凹处摸索。凶手很慎重、却又迅速、大胆的继续搜寻,终于似发现了目的物,停止动作。

门口射入的光线照出一个小纸包。凶手似想藉亮光确定纸包内容物,但是,可能因兴奋或慌张吧?费了很多时间才打开纸包。而,不知何故,凶手好像怔了怔,立刻缩退身体,紧贴在墙壁上。

剑持探长不明白凶手为何躲起来,但是,疑问马上冰释了,因为门被用力推开,在长方形的光线中,门口站着由木刑事。

他开灯。身上只穿汗衫和长裤,一副睡不着觉的样子。紧贴墙壁的凶手身影正好形成死角,由木刑事似完全没有发觉。他背对客厅门,坐下,点着和平牌香烟,吸了一口后,开始托着脸颊热心阅读盖在中央圆桌上的书本。

除了星影以外,其它人皆无法判断由木刑事这么做是真的呢,或是在演戏?

由木刑事时而吸口烟的专注阅读,看来不会很快就离开。剑持探长边想着已成笼中鸟的凶手,边凝视着由木刑事。

可能经过四、五分钟吧!门后极端缓慢的出现凶手手臂,不久身体和头也露出,想从敞开的房门逃出走廊般,蹑手蹑足的移动。大概是因由木刑事坐着不动,凶手也不可能一直躲在墙边吧!

暴露在日光灯下的凶手真面目映入躲在帘幔后的监视者们眼中,而,就在对方想跨出门口的瞬间,脚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因为此时由木刑事回头,大声叫:“站住!”

大吃一惊的凶手,显然是一个反应和行动力都俱佳的人,迅速转身,大概是为了让这位目击者,从此彻底沉默,挥起藏在右手里的小刀,猛地往地板扑了过去。

不知道由木刑事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只听到“扑通”一声,凶手巳经翻倒在地板上了,闪着冷光的刀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亮线,无声无息地刺进地毯里。

水原刑警拉开帘幔,猛扑到凶手身上,一眨眼的工夫,已经替凶手戴上手铐了。星影龙三和局长随后从帘幔后面露面。直到这时候,凶手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警方设计好的圈套里了,苍白的面颊抽搐了几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在场的众人。

星影龙三的手,伸进不停挣扎着的凶手口袋里,仔细摸索一番,掏出一样东西,在众人面前展开。凶手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从壁炉里找出来的东西,竟然是黑桃8到黑桃K的六张扑克牌。

在好像要将地面洞穴完全填平般的雨声里,一切声响消失了,楼上的两位学生此刻仍静静熟睡未醒。

在警局派人将停放于派出所前的两辆车驶抵之前,星影试着进行简单的侦讯,之后,凶嫌由由木刑事戒护离开丁香庄。

本来已稍弱的雨势再度转剧,几乎像想敲破玻璃窗。

由木刑事边用手帕擦拭被淋湿的头发和衣服,边回到丁香庄已是约莫一小时后。

迫不及待等他回来的人们马上催着他进入餐厅,聆听星影的推理。毕竟即使已知道凶手的真正身分,若未听他说明,仍有很多疑点难以解明。

“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呢……”星影一面猛吸烟斗一面沉吟,“这一连串事件虽出现多位被害者,不过本来在杀人计划中的标的牺牲者只有两人,只是在杀人之际却出现麻烦,因此就像家庭收支簿开销出现连续亏损一般,不得不持续杀人,原因当然是凶手为了自保。”

“你所谓的两人是?”

“松平和橘。”

“动机是什么?”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这一连串事件的根本动机其实一开始就暴露在各位眼前,只不过却没有人注意到——除了我之外。”但是,星影并无得意的神情,一一望着众人,最后视线停留在检察官脸上,“如何,各位还是不明白吗?”

“这……”

“请试着回想二十一日晚上的情形,橘悄悄去见在卧室读书的牧当时。”

众人想起当夜男中音和爵士钢琴演奏家之间的事。但是,那又如何呢?

“橘曾对牧说起已订婚的女人告白其不贞导致心情苦恼,是这件事吗?”

“请重述牧当时所讲的内容。”

“他是说刚订婚的松平纱缕女向他告白不贞的行为,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是这样吧!”星影不耐烦似的打断检察官的话,“橘是问牧‘知道已订婚的女人曾经不贞时,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理’,但是连一个字也未提及是纱缕女不贞。”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橘的未婚妻岂非一定是松平纱缕女?”

“又讲这样的话!”星影的眼神里带着责怪,“橘并非说‘和我订婚的女人’哩!而在丁香庄内,已订婚的男女并不只橘和纱缕女这一对。”

“你的意思是?”

“另一对是谁呢?”

“不是牧数人和尼黎莉丝吗?”一旁的由木刑事说。

“没错!橘指的不贞女人就是牧的未婚妻,亦即尼黎莉丝。”

众人之间出现窃窃交谈声,但因星影继续说下去,所以很快就静止了。

“牧是现今难得一见的严肃青年,对现今的淫乱男女关系相当反感。但另一方面,橘偶然知道尼黎莉丝不贞的行为,却无法漠视她不坦白说出而企图与牧结婚。或许他曾多次提醒过尼黎莉丝吧!而且也威胁她若不听忠告,就把实情告诉牧吧!尽管这样,尼黎莉丝仍不愿意向牧告白自己的过去。”

“这也难怪!她既肥胖,长相又难看,再加上任性、倔强、强烈的自以为了不起,像这种女人,一旦被牧甩了,不可能还有男人会喜欢。更何况,牧被公认为将来极有希望的歌手,相貌又堂堂,照理尼黎莉丝根本配不上,所以……”

“不,我不这样认为。在丑女人之中,有的会

自知丑陋而自卑,有的却反而比正常人更自恋,而据我从各方面探查所知,尼黎莉丝是那种完全不认为自己是丑八怪的女人,所以和由木先生所想象的不同,纯粹只是怕被自己所爱的男人抛弃而不向对方告白自己的过去。还有,像她这种倔强任性的女人,更不可能听得进别人的忠告,甚至会产生反感,而采取完全相反的行动。”

的确不错,星影的推测完全正确。

“等待多时,尼黎莉丝都没有接受忠告的样子,橘忍不住了,那天晚上终于去找牧,迂回的点出尼黎莉丝是浪荡的女人。但是,牧却误以为这位同学是因刚订婚的纱缕女告白以前曾有过不贞行为而苦恼,抱着激励对方的目的,表示应该原谅以前的错误。

“另一方面,橘也误会牧原谅了尼黎莉丝过去的错误行为,而觉得既然这样便不应该泄漏其秘密,就未详细说明她的不贞内情,离开了。”

众人迷惑的表情逐渐消失了。截至目前为止,不管是橘或牧,甚至是刑事们,都无人注意到八月二十一日晚上两人在牧的房内所谈的事根本互相搞错对象!

“但是,那位尼黎莉丝的不贞行为,具体而言是什么情形呢?橘又如何能够知道?”剑持探长问。

星影并未直接回答,转脸望向水原刑事,请他发言。

水原刑事用平静、低沉的声音说明:“我依星影先生的要求试着调查尼黎莉丝的交友关系,结果,知道她在两年多以前曾抱着游戏心态而在府中的美军基地打工。接着我深入调查,查出她和基地的士官长发生关系,每星期日都在新宿的饭店幽会。可以猜想橘是偶然目击两人自饭店走出……”

“她和那位士官长的关系一直持续至现在吗?”

“不,已经在一年多以前结束,因为对方回美国了。”

“我明白啦!”剑持探长颌首。

星影接着说:“对尼黎莉丝来说,若这项秘密被牧知道,当然是很严重。因为牧虽嘴里说应原谅以前的过失,毕竟是别人之事,如果和自己有关,不可能会如此宽大。所以为了断绝祸端,尼黎莉丝不得不设法封住知道这项事实的两人——橘和松平——的嘴了。”

“这么说,尼黎莉丝并不知橘和牧的对话结果?”

“没错!对话结果由于双方的误会,对尼黎莉丝而言乃是最求之不得的结果,亦即,橘决心对黎莉丝的昔日行为保持沉默。问题是,黎莉丝本人并不知道,否则必然会终止杀人计划了。”

“哦,这么说来,她是因为不知道才导致那样多人被杀?”检察官叹息出声。

“在前来丁香庄以前,她就已拟妥计划了。可是,二十一日下午由于雨停了,外出散步途中,偶然发现路过悬崖边失足摔落的烧炭男人的尸体,在那瞬间,她想到利用这具尸体制造自己的不在现场证明来形成有利的立场之方法。”

出乎意外,所有人皆惊呼出声了。想不到一直认为是被杀的烧炭男人,其实乃是意外致死!

“可是,星影先生,烧炭男人不是因为披着白色风衣而被误认为松平纱缕女,才被推落崖下吗?”

“错了!”星影龙三凝视局长,回答,“烧炭男人是失足跌落的。各位都以为他偷窃风衣,其实和前述的黎莉丝的不贞行为一样,是严重的误解。”

“你的意思是?”

“那件风衣并非烧炭男人自己披在头上的。姓须田的男人生前并未碰过尼黎莉丝的风衣,这点有关其名誉,必须加以说明。”

“那么,风衣为何掉落在尸体旁?”

“不是掉落,是故意放置,只是发现尸体的尼黎莉丝特地回丁香庄拿来,放在尸体旁。在瞬间拟妥计划想要利用烧炭男人尸体的她,借口忘了带照相机滤光镜而回自己房间,带着风衣再度赶至现场,迂回下崖的将风衣和黑桃A置于尸体旁。这时,她拿走烧炭男人撑用的雨伞藏放某处……不过因为已无法向她本人求证,实际如何无从得知。”

“这么说,风衣在上午失窃乃是谎言了?”

“没错,她说为了洗掉脏污、把风衣放在洗手间附近也是捏造之词,风衣本来就放在她的房间。万平老人在当天上午十时左右打扫时,没见到墙壁凹处的台上有风衣,并非风衣被偷,而是本来就不在该处,他当然不可能会见到。

“假定是上午失窃,以尼黎莉丝那样爱讲话的个性,不会保持沉默,绝对会马上闹成一团糟,但是,事实上不是到傍晚才宣称风衣失窃?据此也可知她说上午被偷乃是谎言。”

所有人直到此时才充分明白尼黎莉丝狡黠的智慧而为之咋舌,但是,事实上一切完全如她所预料,她有了完璧的不在现场证明,不,不只是不在现场证明,更成功制造出安孙子的涉嫌。

“各位应该已经注意到,从放在餐厅的扑克牌中抽走十三张黑桃花色牌之人正是尼黎莉丝。关于其目的,我打算稍后再述。由于没有人会想到她会偷自己的东西,所以才成为盲点而不被怀疑,而,这正是她的目的……想到利用烧炭男人的尸体为自己的不在现场证明的尼黎莉丝,借着把第一张扑克牌置于尸体旁,强调这是连续杀人事件的第一位牺牲者。”

全部的人已充分明白尼黎莉丝脑筋的聪明了,但是,不明白的是其后的事件之真相。虽知道她是凶手,却对于她曾采取何种行动,仍有待星影说明。

“桥本,你认为下一位牺牲者是谁?”星影龙三神经质的脸上浮现讽刺的笑意,望着检察官。

“这还用问?不是松平纱缕女吗?”

“不是,她是第二位被害者。”

“所以是纱缕女……”

“桥本,烧炭男人并非被杀害,而是意外致死,因此我说松平纱缕女是第二位被害者,表示在她之前已另有一个人遇害。”

“啊,是吗?这么说……”检察官伸手按住微秃的头,因自己的反应迟钝而脸红。

“第一位被杀害的人是橘。”

“可是……”

“请回想二十二日午餐前后当时的情景。黎莉丝没有外出吗?”

“对了,她去邮局。”由木刑事回答。

“你调查过那是否事实吗?”

“不,没有。”

“我们来此之前已先到邮局查问过,结果,二十二日尼黎莉丝并未至邮局,虽然,这早就预料到了……”

“那么,她为何外出?”

“她外出并非为了打电报,也非为了寄挂号信或限时信,而是为了至狮子岩埋伏,杀害来钓鱼的橘,不必说,出门时已将黑桃但是,投进信箱。

“未几,一无所知的橘下到河岸。黎莉丝接近,假装若无其事的看他钓鱼。橘作梦也想不到尼黎莉丝想要自己的命,只认为她是由车站前的邮局回来,顺路来看自己,目的是要嘲讽自己蹩脚的钓鱼技术,所以毫无戒心。

“趁橘疏忽时,黎莉丝自背后殴击,再用刀刺入已昏倒的他的延髓部位,等他断气后,留下黑桃3,回丁香庄,假装刚从邮局回来。”

剑持探长想起当时尼黎莉丝几乎没动午餐。其实这也是当然,不管她是何等冷血的杀人魔鬼,在杀人后也不可能会有食欲。

“知道吗?凶手的诡计就是让橘被误以为是在纱缕女之后遇害。”星影一个字一个字静静说着,“所以为了达到此一目的,她试着尝试各种努力,第一就是利用扑克牌。最先,她想到的计划是杀死橘,留下黑桃但是,,接着杀死纱缕女,留下黑桃A,藉此留下纱缕女先被杀死的印象。实际上,A用在烧炭男人的尸体上,不过利用两张扑克牌的顺序相反来杀橘和松平,却和刚开始的计划一样。”

众人默默颌首,静静等星影往下说。

“在此,我想请问桥本,橘的鱼篓里有几尾香鱼?”

“是几尾呢?”检察官摇头。

“十六尾。我喜欢盐烤香鱼,所以记得很清楚。”由木刑事一旁声援,说。

“坏掉的呢?”

“十三尾,我忘不了吃不到口的懊恼。”

“为什么那十三条香鱼,腐烂得那么快,你们就不觉得可疑吗?”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由木,大概觉得十分心虚,眼神飘忽不定起来。

“这一点非常重要,当我听到这个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假设,这十三尾香鱼,并不是橘钓回来的,而是稍早一些,尼黎莉丝从别人手里拿回来的。说得再清楚一点,会不会是从鱼贩子手里买回来的冰冻香鱼呢?正如各位都知道的,从冷冻库里拿出来的香鱼,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会腐烂。”

“要是一切都如你推测的那样,那十三尾香鱼,是从鱼贩子手里买回来,再扔到鱼篓里的了?”

“是的。前一天尼黎莉丝到影森车站前的一家鱼摊上买的,再悄悄藏到冰箱里,当天再带着那些鱼,往狮子岩方向去了。”

经星影龙三的解说、提醒,刑警们才发现,调查中到底发生了多少疏忽,因此只得一脸惭愧地,继续听他的说明。

“尼黎莉丝从鱼贩子手里,买了十三尾香鱼,加上橘自己钓的三尾,于是。他的鱼篓里。就躺着十六尾香鱼。当万平老人数了鱼篓里的香鱼之后,他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嗯,请稍等一下。对了,‘以橘的技术,要钓到十六尾香鱼,至少要花三个小时。’”

“是的,问题就在这儿,而这一点才是她的真实目的。实际上橘被杀的时候,才钓到了三尾香鱼,绝不是钓了十六尾的时候才被杀的。我们当然无法正确估算出,钓三尾香鱼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橘在刚开始钓鱼不久就被杀害,也就是说,他是先于松平小姐被杀的,这个事实,从鱼篓里确实存在着十三尾香鱼的支持下成立了。尼黎莉丝这个女人,通过往鱼篓里多放了十三尾香鱼的障眼法,成功地把案发时间,往后推迟了五倍。基于看到的这项事实,人们一致认为,松平小姐先于橘被杀。这真是一个巧妙的偷天换日,不是吗?”

“简直是无懈可击。”

“还有,如果让橘的尸体,躺在阳光普照的河岸上,尸体的变化就会加快,比较容易判断出正确的遇害时间,那么就算利用香鱼数量,来迷惑大家也不会成功,尼黎莉丝这才特意让尸体沉人水中的。毕竟河水冰冷,和放入冰箱里的香鱼一样。”

全部人皆默默感叹尼黎莉丝天才般的邪恶才华了。

敲打玻璃窗的雨声丝毫未减弱,星影的声音不时被掩盖,众人为了不漏听任何一个字,身体更向前挪了。

“尼黎莉丝的诡计,亦即抱持让人以为松平比橘更早死亡的目的所使用的诡计,不只借着黑桃花色扑克牌和香鱼。这两种只是间接的、很温和的手段而已,因为只是这样印象过于薄弱,必须采取更强烈的方法,这也是橘会被刺入延髓部位的理由。”

星影龙三说到这儿,停顿了,又掏出烟斗,缓缓填入烟丝,点着,很愉快的抽着。

由木刑事心想:被杀的二条也是令人不舒服的男人,但是,这位业余侦探和他有颇多神似处。

关于星影刚才提出的疑问,由木刑事和剑持探长之间也曾提出来讨论过。凶手是趁橘疏忽之际以石块殴击其后脑部使之昏倒,在这种情形下,凶手若想杀死橘,可以很容易继续以石块殴击致死,可是凶手并未这样做,而是用刀小心翼翼的刺入延髓部位,原因何在呢?只不过,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终于无法解答此疑问。而,星影对此准备了什么样答案呢?两人比在座任何人都更感兴趣。

“在此想请教各位一个小问题,各位还记得当成凶器使用的刀之形状吗?”

“是削笔刀,有红色塑胶柄的刀,用白字雕刻着‘M’,不必说,‘M’是持有者的姓名缩写字母,亦即是松平纱缕女的英文姓名缩写。”

星影等局长说完,接着说:“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在那几位学生里,有几个人持有削笔刀,其形状又如何?”

“这我知道。一把是尼黎莉丝持有,是乳白色和紫色的大理石花纹,缩写字母当然是‘A’,另一把则是橘秋夫持有,黑色塑胶柄,缩写字母是‘T’,其它牧数人也持有绿色塑胶柄之物,不过听说遗失了。”由木刑事表现出他的绝佳记忆力。

星影默默颌首,继续说:“那么,我现在说明尼黎莉丝使用的另一个诡计。这个诡计乃是利用松平纱缕女的削笔刀和牧数人的削笔刀不只是形状相同,也都雕刻有缩写字母‘M’,换句话说,是利用这两把刀除了刀柄色彩不同外,其它却完全一模一样之点。

“尼黎莉丝可能是在事件当天吧?找机会从两人的口袋中偷出削笔刀。毕竟他们彼此的关系极端亲密,互相频繁进出对方房问,因而要偷削笔刀也并不是很困难。

“就这样,在丁香庄一夜天明后,终于到了将计划付诸实行的阶段,尼黎莉丝暗中带着从纱缕女那里偷来的红柄削笔刀前往钓

场,埋伏等待吃过午饭后前来钓鱼的橘……”

“我明白了,凶手的目的在制造不在现场证明。”检察官似有了重大发现的说。

“是的。”星影冷冷颌首,叼着烟斗。但是,发现火已熄,立即扒出烟灰,又填入烟丝。

众人默默等他继续说下去。

“行凶后回来,凶手吃过午餐,一脸若无其事的加入下西洋棋比赛,趁大家玩得兴起时,让松平喝了掺入砒霜的可可企图毒杀,再假藉照顾松平而把从牧那儿偷来的另一枝削笔刀放在地板上。

“知道吗?这枝削笔刀是尼黎莉丝故意放置的,但是,在场之人——虽只有行武一人——却错觉是从松平的衣服口袋内掉出。因为,刀上也有‘M’的缩写字名。”

“不过,这不太可能吧!尽管两支刀形状、大小皆酷似,姓名缩写字母也相同,可是刀柄颜色却不一样。刺在橘的延髓部位的是红色,而由松平口袋中掉出的却是绿色。何况,行武以前念西画系时曾被教授欣赏,说他的色彩感觉极佳,不可能会对红色和绿色有错觉。”

剑持探长的疑问也是所有人的疑问。至少,大家认为这点乃是星影在推理上的错误。

但是,星影表情丝毫未变,接着说:“问题就在此。水原先生,麻烦你拿出那东西让大家看。”

水原刑事依言拉过身旁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用纸包住的扁平方形之物。

众人受好奇心驱使,视线集中在他手上。

水原刑事拆开外包的纸,出现一幅油画,是玉川之丘附近的风景画,可能是正值新绿之际吧!天空、山峦、树林都是鲜艳的绿、浅葱绿的色调。

“这幅画如何?”

“这……”众人皆踌躇于回答。

对犯罪者的外貌,他们是很擅长于分辨,对绘画的鉴赏就不太内行了。

“很清爽的风景呀!是初夏时分的景色吧?”

星影没回答,微笑,望着讲话者:“这就是行武所绘的‘草原再会’。”

“咦?”

“亦即是‘蓝色夕阳’。”

“蓝色夕阳?”

由于星影很意外的说出行武被纱缕女嘲讽而激怒的“蓝色夕阳”之语,众人皆呆然若失,轮流望着业余侦探和油画。

“行武本来是打算画夕阳的景色。”

“这个吗?”

“不错,是夕阳。”

“这是夕阳?不是很奇怪吗?一丝红色也没有。”

“所以才叫蓝色夕阳呀!行武原本打算在画布上画出晚霞色彩的天空,却使用了鲜艳的绿色颜料。”

即使星影说明,大家仍是一脸茫然的表情。

“艺术家做的事我们真的搞不懂!”

“不是这样,是行武自己搞错了,他本来打算使用红色系的颜料。”

“但是,星影先生,我讲过好几次了,行武是对色彩拥有极细腻感觉之人哩!”剑持探长反驳。

“以前是这样没错,但是画这幅画时却不一样,他已变成甚至连红色和绿色都无法分辨的色盲。”

探长仍不能释然的摇头:“我听说色盲乃是先天性的疾病。”

“不见得!在视神经被酒精损伤之时,有少数病例也会变成色盲,尤其是在接近失明之前。”

人们不自觉的叹息出声了。原来如此,他才会转系至音乐学院?即使这样,为何这位业余侦探能知道行武曾经是色盲呢?

“行武以前乃是酒中豪杰,但是各位应已知道,他从西画系转系至声乐系前后完全滴酒不沾吧?”

“是的,他们到达这儿当夜,橘和纱缕女宣布订婚举杯庆贺时,就曾因为行武不喝酒而发生争执。”

“没错,他对于埋藏自己艺术才华的酒一定极端厌恶,这种心境,我们也能够理解才对。”

想象着行武难堪的心情,众人皆用力颌首。在星影说明之前,谁也不了解行武在当天晚上内心的情绪激动!

“他画出这幅图时,尚未发觉自己的色彩神经已受损,可是却很偶然的被尼黎莉丝和松平纱缕女见到,当对方告知其本来要画红色晚霞的天空乃是绿色时,行武内心的震惊当然无法形容了。”星影神情黯郁,望向检察官,“桥本,他被期待未来将是才华横溢的画家,当然不希望自己已经变成色盲之事被揭发,因此被询及为何由西画系转至声乐系时的心境变化,为了自己过去的自尊,很自然的不愿意回答了。”

“这么说,松平纱缕女会说‘草原再会’在美国被称为‘蓝色夕阳’,也算是一种嘲弄?”

“不错,是随口胡说出来的,根本没有‘蓝色夕阳’的探戈曲存在,目的只是嘲弄和揶揄。纱缕女看透他的这种心情,也知道一触及此事,行武会何等心痛,问题是,明知对方的致命缺陷,却基于有趣心理而加以嘲讽,纱缕女这样的女人未免也太残酷了。”

水原刑事补充说明:“我找到行武酒精中毒时曾求诊的内科医师和眼科医师,证实星影先生刚刚所说之事。稍后我将与行武的家人联络将这幅画送交对方,毕竟这是他的遗物之一。”

星影抽着烟斗,等水原刑事说完,把烟斗拿在手上,接着:“这样已证明行武无法辨别红色和绿色了,所以言归正传,见到尼黎莉丝照顾松平时掉落地上的绿色削笔刀,并不能辨别是松平之物或牧之物,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依前后状况,认定是纱缕女之物乃极端自然。

“请各位回想一下,当时只有行武一个人在场的原因。尼黎莉丝实在非常小心谨慎,她把色彩神经正常之人皆支使开,只留下行武一人。”

全部的人默默点头。但是,他们佩服的不只是尼黎莉丝周详缜密的杀人计划,更钦佩能识穿这一切诡计的星影龙三的推理能力!

“我想,这样一来,各位已明白使用削笔刀为凶器的意义了。各位已知道,那种削笔刀像玩具般可爱,因此若以之为凶器刺入心脏,并不能造成致命伤,只好刺入延髓部位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剑持探长疑问冰释,愉快似的用力颌首。

“由木先生,请你回想一下松平中毒当时的情形。大家想去找其未婚夫橘秋夫时,黎莉丝怎么说?”

“这个……”由木刑事抚摸下巴,闭眼,“她明知橘秋夫已在狮子岩成为尸体,却故意指出相反的方向。”

“没错。当时告诉众人相反的方向,是因橘的尸体若被发现会有困扰,毕竟务必要让大家认为橘是在松平遇害之后才遭杀害,所以无论如何皆得待松平纱缕女断气之后,橘的尸体才能被发现。我不得不赞赏她,因为她如舞台上的知名女演员一样,完美演出了极困难的戏码。”说着,星影喘口气。

剑持探长又提出新的疑问:“可是,星影先生,凶手如何能让松平纱缕女喝下掺毒可可呢?端可可给纱缕女的是安孙子,也因为这样,安孙子陷入非常不利的立场。”

这时候,星影龙三并没有马上回答,瘦削的脸上浮现出微笑,他抽起烟斗:“你们都被尼黎莉丝的诡计骗了,其实这特别简单。我是怎么识破的,这要从前些天,和学生们闲聊的时候,谈到牧最讨厌皮肤较黑的女性说起。于是话题很自然地,就转移到牧的未婚妻尼黎莉丝的皮肤,白晳得几近透明,可她的双亲皮肤却,是黝黑的。基于这两点,我觉得,尼黎莉丝不管像他父亲,还是像她母亲,都应该是个肤色黝黑的女性,同时也可以这么假设,为了不引起牧的反感,她才努力让自己的黑皮肤变白的。能制造出那种白得透明质感的皮肤,只有一种漂白剂能做得到。”

“砒霜!”检察官不由自主地轻呼出声。

“是的,说起效果神奇的漂白剂,就是砒霜水溶液,也就是砷水。你们应该也都很了解,但我仍要稍加说明,喝了砷水后,皮肤的确能变得犹如透明般白晳,也能增强对批霜的抗毒性。所以,尼黎莉丝在带砷水不便的情况下,一定带着制成砷水的主要原料——亚砒霜粉末。”

“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对砒霜不是很了解。所谓的砷水,是指在水中掺有百分之一亚砒霜的水溶液,通常含零点零一至零点零二克的亚砒霜,对人体是安全的,如果亚砒霜的含量,达到零点零五克,就会导致中毒。但是服用砷水的人,按一定的节奏增加以后,那就可以承受十克的亚砒霜,亦即一般安全剂量的一千倍以上,亚砒霜就有这种奇异的特性!”

“原来如此,我懂了,她事先在厨房的糖壶内,投了砒霜粉末吧?”

“是的。咖啡和红茶,都是送到桌子上后,再依各人的喜好,加人适量的方糖或糖包,可是可可却必须在厨房调制时就加糖,因此她不必担心安孙子、行武及自己的未婚夫牧会中毒,这就是说,只有尼黎莉丝和松平纱缕女的杯子里,投了砒霜。尼黎莉丝也喝了有毒的可可,却因为她体内有抗毒性,根本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肥胖的剑持探长撑直上半身,舒了一口气。但是,因疑问冰释而心情轻松之人,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事件发生后,警方当局立刻扣押糖壶,分析里面的糖,结果未能发现任何毒药成分。但是,当时有毒的糖应该已被倒掉了,黎莉丝绝对有充分的空暇这样做!

剑持探长想起尼黎莉丝保存了纱缕女使用的杯子,却要万平老人迅速洗净自己的杯子之举,情不自禁苦笑了,而,这也是对自己的愚昧之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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