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组洒着暴烈的雨水,水波底下却比这滔天雨势还要暗潮汹涌。

郁家泽扔掉西装跳下水的那一刻,几乎所有闲着的人都巴巴围到了监视器前水泄不通地看戏。

大监里乌蔓已经无意识地垂首,追野冷淡地瞥了远远游过来的人一眼,抱着乌蔓向反方向游去,游出了镜头。

郁家泽的位置一开始就没有装机位,大监里只能远远看到黑衬衫的身影一闪而过,看不清表情,但是那压抑的磅礴气场即便隔着屏幕,也让众人胆寒。

但追野却毫无所觉,越游越快,即便裹着另一个人的重量也将郁家泽甩在后头,年轻带来的体力和速度差距显露无疑。

不一会儿,他便抱着乌蔓浮出水面,将她放到岸边。

乌蔓此时已经晕过去了,追野笨拙地按压胸膛,捏着乌蔓的鼻子要给她继续做人工呼吸。

即将双唇相碰的时刻,水面哗啦翻出人影,将追野恶狠狠撞开。

郁家泽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恶鬼,沉声说:“滚开!”

“你有病?”追野太阳穴一跳,“别挡着我救人!”

“我养的东西需要你来救?”郁家泽居然勾起嘴角,笑着说,“而且我养的东西如果脏了,那还不如死了。”

“……你他妈在说什么狗屁?!”

追野火冒三丈地揪起郁家泽的衣领,毫不犹豫举起拳,像个巨型炸弹冲着他扬去。

速度快到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时,人群里冲上来两个黑衣保镖左右架住他。追野靠了一声,三人纠缠扭打在一起,剧组的人这才纷纷放下吃瓜,火急火燎地拉开他们。

场面前所未有的混乱,汪城看着大监奇怪地兴奋起来:“这素材剪一剪就是古惑仔啊!”

一边的郁家泽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被揪乱的领子,轻蔑地扫过现场,弯下腰,抱起乌蔓扬长而去。

*

乌蔓醒过来的时候是晚上,四周一片漆黑。

她迷糊地看向床边,黑暗中坐着个人,半张脸浸在死寂的黑里,半张脸现在惨白的月光下,专心致志地削着一只苹果。

“醒了?”

他抬起头,削了一块苹果块递到乌蔓嘴边。

乌蔓此时胃口全无,但还是把苹果咬到嘴里。

郁家泽抹掉她嘴边溢出来的汁液:“开拍前,你跟我说你不会怕。”

乌蔓的声音尽量平静道:“对不起,是我高估了人的生理本能。”

他声音轻柔:“那个小孩在水里吻了你,你知道吗?”

乌蔓骤听到这个发问,零碎的记忆瞬间回笼,心脏都在发抖。

她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碰到,我躲开了。”

她记得机位不是特写,是一个大全,并不能看得很分明。

幸好不是特写。万幸。乌蔓在心里双手合十默默感谢上苍。

“是么?”郁家泽轻轻拢着她唇边的软皮,本来是很温柔的抚摸,接着力道越来越大。

嘴皮又麻又痛,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

乌蔓点头强笑道:“再说他凑过来只是为了救我,毕竟拍摄出事故就糟糕了。”

“三番两次救你,他可真热心肠。”郁家泽撤回手,拿起水果刀。刀尖对准果核,手腕一用力,刺进核心,“我要不要颁发一个活雷锋的锦旗给他?”

“……您真的想多了。他送给丁佳期的生日礼物,从十八年前发行的音乐碟片里一张张找,找出带着她名字的一张。这不是听起来比对我更有意思得多?您也听他亲口说过,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她迎向他的眼睛,“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

“再拍下去也许就有了。”

“您在担心?”乌蔓故意激他,“戏已经拍到一半,多少双眼睛看着,您如果突然不让我拍,大家反而会觉得是您输了一截。”

郁家泽削苹果的动作一顿,把刀一扔,蓦然掐住乌蔓的脖子。

他笑得非常开心:“说这么多,一句都不在点上。”

她被掐得脸色涨红,刚缓过来没多少的气都堪堪被掐出去。

郁家泽靠近乌蔓,冰凉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你最应该说的是,不用担心,因为你的眼里只会有我。”

他手上放松了一点钳制,乌蔓断断续续地呛声说:“我的眼里……只会有……您。”

郁家泽这才放开她,剧烈的咳嗽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行,那就拍完吧。”郁家泽亲了亲乌蔓的额头。

毕竟那位年轻的戛纳影帝很难再接到戏了。

“我一会儿还有个饭局,你有什么事就直接打给我。”

他把最后一片苹果塞到乌蔓嘴巴里,拍拍手,披上风衣离开了。

*

这之后汪城特地来房间探望她,说统筹已经改了通告,让她明天好好休息一天。水上乐园的拍摄虽然最后出了岔子,但是在她昏迷前的那一段都可以用。乌蔓听后这才完全放下心,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又是深夜。

她感觉有点饿,叫了份客房服务,敲门的速度比预想得快。

打开门,乌蔓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站在门外的人是追野,插着口袋,嘴角还挂着两道伤口。

“……还要拍戏呢,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乌蔓并不知道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一切,忍不住惊讶地问。同时心里隐隐有了预测,涌上一股非常不妙的预感。

他毫无所谓,摸了摸嘴角:“这个啊,想和傻逼打一架,没打成,被傻逼的走狗给咬了。”

“你说的不会是……”

“除了郁家泽还会有谁?”

“你疯了吗?”乌蔓倒吸一口冷气,“你到底对现在这个状况有没有点意识……郁家遍布娱乐产业,圈子里人脉奇广,甚至搭上审查司。你要是得罪他,等于得罪整个内娱!”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只遗憾我自己拳头不够快。”追野很可笑地反问她,“你知道他在你晕倒在泳池边的时候,还在说些什么屁话吗?这个人懂得什么是基本的尊重吗?我无法想象会有女人爱上这种人。”

乌蔓无奈地扬了扬唇:“用爱去定义圈内男女的关系,我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

“所以你承认你是因为利益一直呆在他身边?”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乌蔓左右看了一眼空荡的走廊,客房服务的人也许很快过来,又或许突然有谁路过,被人看见总归不合时宜,“很晚了,我要休息了。无论如何,泳池的事谢谢你。”

她语速很快地说完便要关门,追野一下伸出手扒住门缝。

乌蔓差点把他的手掌压坏,最后关头刹住车,恼怒地问:“你怎么这么虎!”

追野从未关上的门缝里趁虚而入,后脚一踢,把门完全推上。

乌蔓拧起眉:“我这是警告——你该走了。郁家泽一会儿就要结束饭局回来,泳池的事情已经让他很不爽,但那个算是意外。如果再看到你在我房间里,你就真的完了。我也得完。”

他盯着乌蔓的眼睛,似乎屏蔽了她的话,直勾勾地看着像是要洞穿她的灵魂。

“无论为什么在他身边都不重要,你必须离开他。他不是个好人。”

乌蔓愣了一下,肩膀微微颤动,憋不住地笑起来。

“不是好人?那你就知道我是好人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其实我也不是好人。”

追野沉下脸,朝乌蔓越走越近,缩短的距离让乌蔓感觉心慌。

她转身坐回不远处的沙发上,和追野拉开距离,佯装镇定一晃一晃地翘着腿,姿态慵懒:“难道浪子的臭毛病,就是喜欢勾好女人堕落,劝坏女人从良?”

“乌蔓。”

追野忽然郑重其事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叫她的名字,直接把乌蔓给叫得一愣。

她眼看着他紧追不舍,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那股扑面的压迫感逼得她下意识停止了动弹。

她晃眼瞥见对面的墙投射着追野昏黄的影子,庞然大物,好似一只猎豹。

这只猎豹转眼到了跟前,伸出双手,还带着擦伤的手掌摁进柔软的沙发垫里,极粗粝和柔软的碰撞。

她不安地仰起头,被动又脆弱地陷在他的怀中。

“我不是浪子。”追野低下头叼起她的视线,从她的眼睛顺着轮廓线描摹到唇边,说话间露出尖锐的虎牙,像是要一口咬上她的动脉,“你也不是坏女人。”

*

酒店楼下,一辆宾利停在门口。

酒店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戴着白手套拉开车门,皮鞋落地,接着是腿,风衣的下摆,宽阔的肩头。

郁家泽从车上下来,揉了揉额头,呼吸间溢出酒气。

他走进酒店的落地窗电梯,按下楼层。

数字一格一格往上跳。

还在房间里的乌蔓和追野浑然不知,那个数字是郁家泽回来的倒计时。

15、16、17……

数字停在了乌蔓这一层,电梯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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