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天变?”

詹元秋刚登岸就听到这么个惊人消息。

出海将近半年,崖州的地方官没换,正犹疑的冲着远处的船打量呢——海船吃水深,没办法直接靠岸,距离远了,他瞧得便不分明——总觉得这条船不是国师出去时乘的那条。

“呃,对对,就在豫州与扬州的交界处,出了大事。”

这话听得豫州魔修们神情一紧,难道出门一趟,自家还能被人抄了。

詹元秋直觉就是这件事跟释沣陈禾有关,就略一点头:“此番出海有各岛国向天子进献贡品,周途劳顿,等到了行宫先修整一番后再说。”

他倒不是累,而是在凡人这里听不出真相,要等裂天尊者的属下来接应。

没想到那地方官面如土色,急急忙忙拽住詹元秋的袖子:“这可不成,还请国师速回京城,天变闹得人心惶惶,陛下震怒啊!”

詹元秋:……

糊弄皇帝这活儿,明明是他师父浣剑尊者干得最出色!

浣剑尊者留在京城,怎么没把这事摆平,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但也不能有了徒弟,就袖手旁观悠闲度日了吧。

——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詹元秋神色一凛:“究竟出了什么差错?蝗灾?水患?还是地龙翻身?”

“是,是地动…哎呀,也不止是地龙翻身。扬州传来的消息,据说那日有人看到天边隐隐出现了一个刺眼的光团,随即就被黑云笼罩,异象过后,扬州四郡,有三个郡都发生了地动,只是有的轻,有的重。”

听说扬州郡守都被博古架顶掉下来的青铜摆件砸断了胳膊。

“现在扬州豫州的路都不通了,往京城发的急报,都得绕青州驰道…”

詹元秋没心思再听下去了,他知道凡人忌讳的“天变”,指的是地动之前出现的“天现二日”,对皇帝来说,这简直没逆反到没边了,但是真正要命的根本不是这个。

凡人的消息慢,大规模的地动发生后,还能报信的都是最外围。

牵连扬州三个郡,这——詹元秋不敢想了,他觉得断了消息的地方已经灾民遍地,人人衣衫褴褛痛失亲人,这就罢了,再严重的地方可能连个喘气的都没。

这种天灾,几百年也很难发生一次。

难道是两位绝顶高手大打出手导致的?

詹元秋试着想了下沈玉柏杨心岳以命相搏的情形,狐疑更甚——世上只有这么一根人参一株花妖,其他人就算想让生灵涂炭,搞个绝无仅有的大因果来,也没这本事。

“速回京城!”

刚踩上岸没多久的修士们,只得又跟着奔波。

事关豫州,释沣的属下是最早得到消息,一个时辰后,车队在官道疾驰时,就有几道人影御风而至。

“天地灵物。空中火?”

詹元秋震惊不已。

这亦是修真界正道魔修们的共同反应。

有人眼珠滴溜溜转,忍不住打起空中火的主意,且看上次为了一个不算确定的消息,云州城就聚集了那么多修士,现在可是明晃晃、无主的三昧真火。

聚合派内,掌门崔少辛冷眼旁观。

小阳山距离这里只有七百里,聚合派山门阵法严密,倒是没有受到影响,但天上那么大一团火球,就算很快沉入浓烟里,但漆黑浓烟这些天一点没散,大家都没瞎眼,看得真真的呢!

再一仔细探查,聚合派众长老都激动不已。

修真界剑拔弩张,种种势头都对他们不利,如今出这么个事,吸引了众人视线,让他们大大的松口气,不用担心被群起攻之了。

“世间偶有石中火、木中火的记载,但空中火八千年未曾有过了,往上追溯就得算到古荒破碎的时候。”许久不敢出来见人的赵长老兴奋的说。

“嗤,那又怎样,本来倒是能遇上,奈何没福气。”另一个长老嘲讽。

“你!”赵长老气得面皮青紫,偏偏不敢反驳。

赵微阳背叛家族,杀尽聚合派潜伏在阴阳宗的赵家弟子,对聚合派势力的打击,仅次于几十年前栽在血魔释沣那里的跟头。

崔少辛不耐烦的磕了一下茶盏。

这声音听来轻微,却似响彻在众人心头。

聚合派长老们一惊,纷纷闭口不言,只用眼神互相瞪视。

“确实在阴阳宗驻地出的事?”

“是小阳山没错。”有人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答,“阴阳宗内部多年分歧,互相不服,小阳山虽然不是他们名义上的总教所在,但确实称得上其中一方的老巢了。”

秉承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小阳山这边,是聚合派探子最少的一处。

零星那么几个,是以防万一,监视阴阳宗动向的,都留在小阳山呢。

“在那个地方待了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宝贝藏在脚底,实在是有眼无珠。”又有长老逮着机会嘲讽那几个弟子出身的家族。

“这是什么话,天材地宝,有缘可得!”被嘲笑的长老拍案而起。

崔少辛这次是真的火了,一巴掌抽得好几个老头晕乎乎的原地转。

“再吵,空中火被别人得去,你们就高兴了!”

“掌门…”聚合派众人有些发愣,赶忙追问,“这怎么能?”

崔少辛不答,只是冷笑:“单靠出世之威,就能使小阳山化为乌有,周遭三百里凡人死绝,波及诸多郡府。要是被人收服了去,你们可以想想。”

面对这一屋子阴晴不定的老脸,崔少辛懒得理会,拂袖便出去了。

他的心腹很有眼色的跟上,小心翼翼的说:“启禀掌门,已经有许多修士赶来了。”

“不用管,他们靠近小阳山,无非也就是个死字。”崔少辛冷哼。

“那掌门方才还吓唬众长老?”

“空中火总会认主,有何奇怪?不认主放在那里,神州便要多出一处比赤风沙漠还可怖的鬼蜮。”

崔少辛眉头一皱,忽然问:“前天是七月初七?”

“正是。”那心腹连忙回答,“应该有不少修士提前到小阳山去了,要是能寻到一个侥幸逃出来的人,大约就能明白事情经过。”

崔少辛听了,暗暗想起数月前他查到某长老指使潜伏在青州吞月尊者那里的族人速回阴阳宗的事,密信还提到吞月尊者有一件宝贝,那弟子多年在外又是魔修,唯恐长老给他小鞋穿,特意带东西回去以做讨好。

算算时间,那家伙也该回到小阳山了。

还接到了那长老给的消息,准备杀死阴阳宗所有人才对,难道就是这次动手出的岔子?崔少辛深思不语,他心腹一个字都不敢问。

“盯紧崖州与豫州,要是血魔与他师弟回来了,需立刻告知我。”

“是!”

这命令浅显好懂。

——谁知道空中火会不会因为察觉到同类气息,投奔释沣呢。

整个修真界有先天三昧真火的只有两人,还是师兄弟,连个竞争都没有。

这心腹思路立刻拐到了聚合派长老担心的问题上,只不过目标更明显——崔掌门怕血魔如虎添翼,威胁更大。

其实崔少辛转身闭门就不问事了。

“不用懂得推演天机,猜都能猜出没好事。”崔少辛借口闭关,坐在洞府里冷笑,这般大的因果,谁牵扯上谁倒霉。他是一个要飞升的人,会那么傻?

就这样,贪婪的、心里有鬼的、别有所图的修士踏上那片废墟焦土。

赤日炎炎,灾劫发生没有几天,埋在瓦砾废墟里的尸体就开始腐烂,小城里的气味变得难闻起来。

曲鸿差不多找到了所有人的尸体。

粗汉们本来是蹲在城门口卖西瓜的,这里比较空旷,大多数人不是被砸死,而是掉进深坑裂缝里,这才有能剩一口气挨到曲鸿来救的,只是依旧没能活命。

镖局后院的人本也不多,只是面目全非,要分辨谁是谁很难。

尸体全部背到城外,找块硬实的地面(到处都是裂缝),浅浅挖个坑埋了。

别说立碑,连个土包都不能垒——这里人都死绝了,多出几座新坟是怎么回事呢,等那些修士找到这里,挖开要看就麻烦了。

陈禾数日内一声都没吭。

直到这时,才低声劝了一句:“师父,我们走罢。”

他与释沣能够不吃不喝,曲鸿还未辟谷,这样熬着,人迅速瘦了下来,眼眶深陷,疲惫不堪,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清亮犀利。

“小徒弟,你坐。”曲鸿哑着嗓子说。

陈禾只好坐到他旁边的地上,陪他看一片平整刚埋下尸首的地面。

四处荒凉一片,原本繁茂生长的树木,都折断掉落裂缝了,放眼空旷一片。

“世事总在预料不着的时候骤起波澜。”

曲鸿手摸了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烟杆早就不知埋在何处废墟下了。

他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每回遇着,我都觉得这是糟糕的一次了。”

——然后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这不是南鸿子一生最难以面对的灾劫,但却是最无力的。

“谁会去给这些凡人报仇呢?他们已经死了,找不着天道,问不了阴阳命数。”曲鸿闭上眼,这才问了第一句有关空中火的话,“它是怎么出来的?”

陈禾正要说话,忽见远处来了一群修士。

释沣不动声色的用了隐匿法术,那群修士视若不见的走近了。

人人手里提着一个大瓮,边走边抱怨:“向尊者还真是会利用人,不就是接手了浣剑尊者的势力?魔修在朝廷做官了不起么,竟然派人封锁了四面八方通往这里的路,想进来就得给他们顺带干活!”

说着将瓮口往废墟边倾斜,泼出赤红液体。

空气里顿时弥漫起呛人的药味。

“向尊者的势力在朝廷,看重这事无可厚非,算了罢,要是真闹起瘟疫,凡人死得多了,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几个修士马马虎虎的干完活,总算一路抱怨的走远了。

“三昧真火如此厉害,要是能找到小阳山当日生还的人就好了,没准能知道是什么情形,空中火有没有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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