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海燕的风帆鼓得高高的,船首像一把刀劈开汹涌的海浪。

这艘船十分阔气,甲板之下的船舱足足有几丈高。

每当在海上遇到一些航船,还没靠近对方就远远避开了,梁燕阁是东海一霸。即使在凡人眼中,那东海世外之地,富可敌国,实力深不可测。

世族也好,商贾也罢,就连海上匪寇,也不敢招惹梁燕阁。

这艘船走的航路,十分怪异,那等风急水险的海域,它偏爱往里钻——有些海外诸国,与世隔绝,只能每年眼巴巴盼望着梁燕阁的海船过来,卖给他们国内没有的东西,带走几个孩子与年轻人。

这样跟着海船离开的人,往往都会得到羡慕的目光。

梁燕阁从各地搜罗来有资质的孩子,再将他们集中到一起,所耗费的力气也不小,这些人一上船,就被教着说中原话。

不知哪朝哪代起,凡间天子用的官话,与修真界常用的口音一致。

凡人不知究里,就把这种语言叫做中原话,其实根本不是,这种语言约莫是像浣剑尊者这种无聊修士,参与了改朝换代,又影响了人间帝皇好几代,最终让修士们避免下山出门,跟凡人无法对话沟通的尴尬状况。

陈禾在船舱里打坐修炼,忽有一日听得上面书声琅琅,差点以为梁燕阁办私塾赚钱了。

出来一问,得知真相后,陈禾没法遏制脸上微妙的表情:梁燕阁办个拍卖会,也挺不容易!

这些凡人不但有资质,连话也学得不错,倒是让东海修士省心不已,难怪他们都不愿自己出海去找徒弟,宁可花钱买呢!

陈禾搭上梁燕阁这条船已经一月有余。

船在偏僻的几个海外小国绕了一圈,就直往南海而去,一路风高浪急,颠簸不堪,陈禾以水寰谷山壁困战四十年的经验,稳稳走在船上,倒是让不少梁燕阁的人暗暗点头。

这艘船的主事者是两个元婴修士。

一个初阶,一个高阶,两人绝少露面,大概接到了梁夫人的传讯,对陈禾的来历不闻不问,平日里也不让其他人去打扰陈禾。

如果陈禾不是心急着回去,这航船的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海上升明月,灵气绰清华。

这远离尘世喧嚣之地,果然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加之海上风浪不息,有时天地灵气异常狂暴,对寻常修士来说十分困扰,但是到了陈禾这里,简直求之不得。

百窍通玄的修炼法门,根本不需流入丹田,就能自行从经脉窍穴吸纳灵气。

即使有狂暴难以收纳为己用的灵气,陈禾毫不犹豫的将它们都喂了石中火。

在红燕岛上力竭拼战的暗伤很快就复原了,甚至连小界碎片被困多年难以痊愈的匮乏灵气症状,也得到了缓解。

陈禾现在走出去,神完气足,明显快要突破境界了。

但他身在海上,所坐的又是梁燕阁的船,哪怕打坐修炼时,陈禾都会留一丝警觉,并不完全忘我投入。

陈禾要到他觉得安全的地方,才会静心闭关,准备冲击元婴期。

这日航船又遇到了风暴,天色漆黑,搅动的海水好似一桶混乱不堪的汤汁,甲板被高高卷起的海浪一遍遍冲刷。

凡人在这样的风浪里,根本站不起来,转眼就会被卷入海中。

船上的修士倒显得十分熟稔,齐齐换下船夫,收了风帆,拽紧缆绳。

那些被带上船的普通人,因为没经历过这种危险,惶恐的哭成一片,与他们只隔着一道船板的陈禾听得烦心,索性出了船舱。

眼前这天地发怒的恐怖景象,让陈禾有些担心。

等看梁燕阁众人不慌不忙的模样,就知道这艘船完全能撑住。

“我们要进入南海了!”甲板上一个修士发现了陈禾,炫耀似的开口说,“这条航路常年都是这般险恶,凡人可进不来,所以普通人都以为东海南海不能相通,要上岸从中原转道。”

“南海周围,都是这般?”陈禾皱眉。

那修士笑着点头:“道友,我见你修为不差,既能搭乘梁燕阁的船,想来师门在东海也有几分势力。日后出师,来做梁燕阁的船上主事,实在是份好去处!”

说着不等陈禾回答,就朝桅杆瞭望台上一指:

“瞧瞧,那位就是,柯玉岛出来的!他师弟童小真跟他一道出师的,童小真选个洞府整天修炼,他师兄在梁燕阁找了个差事。如今看看,童小真还是金丹中期,如今连个徒弟也没能买到,他的师兄已经晋升元婴初阶了,至于徒弟,我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哪有挑不到好的道理!”

这番话说得陈禾哑口无言,好气又好笑。

东海修士的习惯,真是…不予置评!

陈禾仰头看了一眼那元婴修士,目中闪过异色:童小真的师兄么?

那日梁燕阁,童小真明显坑害他的举动,陈禾牢牢记在蜃珠里呢。至于童小真表现出的犹疑,以及特意点出来提醒他几句话,陈禾当时没有发现,事后查看记忆时,也瞧得分明。

真相也被陈禾猜得八.九不离十,想必就是在拍卖会大厅里,被渊楼的人盯上了,童小真惹不起渊楼,就出卖了自己。

陈禾并没多么气愤,他很清楚,自己与童小真不过是陌路人,偶尔遇到说了几句话,勉强算得上结识。为这样的陌路人,肝胆相照一肩担当,聪明人显然是不会干的。

不过理解归理解,恩怨另算。

在陈禾这里,童小真就被倒霉的记了一笔。

现在搭乘的船,主事的元婴修士,竟然是童小真的师兄!到底是梁燕未察,还是那对道侣故意为之?陈禾有些不确定了,他细细回忆这一路的状况,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陈禾年少胆大,本来不至于有这么重的疑心。奈何他见过季弘一个筑基修士,处心积虑能惹出那样的乱子,又听了北玄派覆灭过往,聚合派数百年算计只为北玄密宝。

这样血淋淋的教训,这等前车之鉴,再大大咧咧的人,都要犯疑心病了。

正思量间,船猛烈颠簸了一下,就像被海浪击打得抛飞了出去。

“不好!是妖兽——”

陈禾刚站稳,就听到一声惶急的惊叫。

他定睛望去,只见海中隐隐现出长长黑影,正穿行在风浪之中。

风暴中看不分明,只有两道冷电也似的瞳光,在海浪中幽幽闪烁。

“妖兽?”

“…南海多妖兽!”之前与陈禾搭话的修士明显紧张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与我东海妖修不同,南海妖兽多半具有古荒凶兽的浓厚血脉,化形极难,甚至有到了大乘期都没办法化形的!更有到了金丹期还没开灵智的凶种,十分难缠!”

陈禾琢磨出一抹不太对的意味:“这条航路上妖兽多吗?”

“怎么可能!”周围修士纷纷抱怨起来,“梁燕阁每年都要付给海市蜃楼重金,以确保这条航路的安全,今年是怎么搞的,竟然有一只妖兽跑到这里来了!”

“对啊,这里又不是妖兽喜欢的栖息地。”

众人还在议论,一道传音已在耳边炸响:

“舵手注意,绕行!尔等快取法器兵刃,这是一条妖蛟!”

“什么?”修士们大惊失色。

连陈禾也心中一紧。

他手上的弓,弓弦乃是古荒半蛟留下的残骸。

陈禾在小界碎片里见过那条蛟无数次,还与古修士联手,与那蛟斗过不知多少回,仅仅是半蛟,就已经难缠得很,何况现在身在海域,遇到一条妖蛟!

“扯帆,偏右航行,不要愣着!”童小真的师兄,急得高声大喊。

“砰!”

一道水柱激射而出,生生摧折了一根主桅杆,连同瞭望台上的元婴修士,也狼狈不堪的顺着风帆滑落下来,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这才看到妖蛟的真容。

除了唇边无须,额上无角,腹下仅三爪,简直与传说中的龙一模一样。

这条蛟的鳞片更是呈现出一种透彻的碧蓝色,光华灼灼。

“不好,这是裂海渊灵蛟!”

陈禾默默俯身,用手接住折断的桅杆滚落而下的水珠,忽而脸色大变。

四海真水!

这条妖蛟吐出的水柱,竟然内有四海真水!

这是三昧真火的克星,更别提船行海上,遇到会用四海真水的妖蛟,简直像在火场上遇到能用三昧真火的修士!天时地利,全部丢得彻彻底底!

此刻在这一片风暴团外,远远停着几艘船。

渊楼少主看着远方漆黑天幕,露出一抹残忍的快意笑容:“梁燕阁想糊弄我,没那么容易!我渊楼在东海的势力,岂是你能小觑?”

瞒天过海,让陈禾上船,试图逃脱渊楼的追杀,哼!

梁燕阁的船要做生意,要寻觅资质上佳的凡人,行踪没法掩饰,渊楼一路追查,逐个派除,终于发现了陈禾藏身在去南海的这条船上。

“少主。”护卫有些犯愁,“那条渊灵蛟,是主上好不容易才抓来的妖兽,我们冒险将它引过去,万一出了什么事…”

“糊涂!这条渊灵蛟虽说只有元婴期的修为,但那艘船上根本没有化神修士,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渊楼少主冷笑。

四海真水,可是石中火的克星!

前世做了魔尊之后,陈禾再也没到海上来过,想对付也对付不了,眼下这样的好机会,怎能白白错过?

“詹元秋、童小真、罗静姝、白蜈仙子…离焰尊者麾下最得力的四人,詹元秋远在京城不好动手,剩下的三人眼下修为尚低,还不是任凭我动手?”

渊楼少主越想越是得意,放声大笑,这辈子童小真被陈禾记恨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存稿箱,夜风出门去上海了→_→关爱存稿箱君,不要殴打它,迫使它吐什么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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