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修真界出过很多大乘期高手。

他们之中很多人的一生都堪比传奇,区别只在难易程度——比方说,北玄派南鸿子,枯坐天牢三十年,无师无传承,自行悟道结丹。这很了不得,因为南鸿子这样的人难得一见。

而天衍真人这样乞儿出身,最后做到大宗派掌门长老,甚至差一步飞升的!跟同样的乞丐比起来算是神话的,但在修真界连传奇标准的门槛都摸不到!

修真者也是人,都是爹生娘养,比起世家大族的孩童,当然是贫民百姓的基数大一些。深宅大院里的孩子再有修道根骨,不出门谁看得见?一辈子只待在繁华迷离的红尘深处,有几个修真者爱往城里逛?

大家都住在名山古刹,洞天福地好么!

修真界有三分之一出身是父母因各种原因送到道观寺庙门的人,还有三分之一是捡来的孤儿或修真者在穷苦人家看到的好苗子,剩下来的六分之一被血亲或祖先为修真者的后裔子弟瓜分,最后六分之一出身属于杂七杂八。

南鸿子就是杂七杂八那类。

陈禾同样也是,还包括那位他上辈子没记住,这辈子还是没记住的陈家世交姚公子。

如果再把修真前是做什么的统计一下,小道士小沙弥是很庞大的分类不必说,单单像天衍真人这样从前做过乞儿的拉出来简直能组建修真界最新巨鳄丐帮。

——辛辛苦苦修道四百年,一朝回到乞讨时。

天衍真人生完闷气后,就冷静下来。

作为一个大乘期的修真者,他记得功法,懂得如何推演天机尽管现在实力不够,神念还在尽管被削弱了数倍,更知道未来四百年修真界会发生的事!这等良机,真是先苦后甜,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顺应天命罢!

作为正道魁首,天衍真人当然记得他头痛了一辈子的老对手,陈禾出身云州世家,获石中火,后入魔道。

那么问题来了,重活一世,他又知道这个将来令正道头痛的魔头还是个傻子,天衍真人要怎么做呢?

——他蹲在碗旁边乞讨,淡定的把陈禾挥到了脑后。

天命给他的职责,是在两百多年后统领正道,与魔修为敌!

不得不说,能在正道惶惶不安时,单独挑起大梁,并且一个人干得比前面三任正道领袖时间加起来都长的天衍真人,在大事情上从来不糊涂。

他不会费尽心机千里迢迢跑去云州,杀掉一个傻子陈禾。

——正道魔修大战,并不是离焰尊者挑起的,没了离焰尊者,魔修还有别的尊者!杀一个傻子有用吗?世间因果再多,也不能让人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偿命。

天衍真人更不会教唆人跑到云州,去找那块传说中的石中火。这等天地异物有灵,一个弄不好,就是火焚云州城提前重演。

哪怕再为云州枉死十万百姓痛心,还不是河洛派天衍真人的小乞丐,首要任务是:不让自己饿死!

河洛派距离豫州并不远,只要凑足路费,随便抓着碗在门派驻地附近晃个几圈,很容易就能被收作记名弟子了。

在天衍真人的预想中,他应该在金丹后期时,才会首次遇到这位魔修的新一代佼佼者!那是五十年之后的事!

这么早就在豫州城里撞见,到底哪里不对?

***

陈禾低头看那个脸色青白,目光却满是疑惑打量的道士。

他才走近一步,对方敌意就蹭蹭的往上冒,手里捏着的复元法决也换成了防御姿势。

——修真界是有多么不好混,明明身无长物,还一副警惕小心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根据小本本,陈禾觉得只在盐贩子那里见过这样“江湖经验丰富”的讨生活者。

眼前这道人穿得还行,但袍子上歪歪斜斜写了好多防护符箓,一看就是他自己搞的。什么作用呢?加固的,防止撕裂,防尘的,怕洗太多把衣服洗烂了…

陈禾越看,就越感到愧疚。

这愧疚才不是对着一个陌生的奇怪道人,而是对他师兄。

如果没有释沣,陈禾可能还是个傻子,就算他走运,当初没被砸傻,那么进了修真界,也就跟这道士一样到处讨生活。

一件衣服穿了又穿,想尽办法穿不坏,用障眼法坑蒙拐骗(天衍真人:贫道没有!),抓妖卖钱,买丹药跟功法,最后练出一身逃命的好功夫。

是师兄让他免于这种艰难生活,还为了他的安全在豫州买房子,现在又冒着风险去跟那些魔修周旋!陈禾当然感到愧疚,能帮助师兄的唯一办法,就是赶紧提升实力,而不是蹲在这里耍这道士玩!

“敲晕,蒙上眼睛带走!”

陈禾轻松的一挥手,立刻有傀儡迈步走来。

天衍真人大惊:“魔头,你要做什么?”

“绑架!”

“……”

陈禾拍拍身上的尘土,对着惊呆的道士说,“我知道你一穷二白,所以要求也不多,只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那个所谓的一见仇深是怎么回事——”

“就放贫道走?”

“就关你个十年八载的,或者让人抹掉你这段记忆。”陈禾摸着下巴,点头说,“如果道长不说,解决麻烦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这样。”

陈禾笑嘻嘻的用右手在脖子一划。

然后陈禾满意的看到对方吓住了,两眼发直。

——不,天衍真人是被你的笑容惊呆了。

“考虑得怎么样?”

“贫道觉得今天没睡醒…不不,贫道感觉自己天赋异禀,金丹期未到就遇到了如此凶险的心魔作祟!”道人拧眉静心,开始默运功法。

太荒谬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离焰尊者就算重生一遍,也不该会笑!整个修真界都没见过这位魔道魁首的笑容!那种试图为魔尊取乐,努力获宠的魔修们都变成灰了好吗!

陈禾表情一僵,悻悻站起来。

傀儡立刻敲晕了这可怜道士。

“回去,让长眉老道看看…”陈禾漫不经心的说。

如果真有一见深仇这回事,河洛派长老还能看不出?

正待一行人准备撤退时,城门前忽然来了一支队伍,骑马抬轿的,扛着箱子的,浩浩荡荡有数百人之多。尤其陈禾一眼看出领先骑马之人,身穿铠甲,面相英武,正是来豫州时,释沣告诉他的魔修。

陈禾果断的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那魔修能力普通,奈何人家手下多,眼睛多。陈禾一点也不想暴露身份,更不愿意引起对方的警觉,他还要在豫州城长住呢。

城门边不多的百姓都被阻隔到了路边。

这风雪天,人人穿得厚实,低头别人就看不见脸。

这队人马从城内行出,似乎也不想搭理平民,直接来到城门口。豫州郡尉秦蒙翻身下马,紧跟着那顶官轿也在城门前停下,轿夫微微倾斜轿身,恭敬的撩开帘子,走出来一个穿着深蓝色曲领大袖常服,脚蹬官靴的中年人。

秦蒙朝那人拱拱手。

距离虽远,陈禾还是清楚的看到那个中年人的面容有些眼熟。

“此去云州,千里路遥,也不知何日得见!”郡尉秦蒙感叹着,从旁人那里取了一杯酒水,做送别状。

中年人摇摇手,他腰间系着白色腰带,没有玉坠,衣上连个绣纹也不见,很明显家中有人故去,还在戴孝。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

中年人话很少,神态从容,语气坚定。只说丁忧,因交接上奏朝廷,等候接任者前来,又交接公务已拖了三月之久,必须要启程回家了。

陈禾站在暗处,忽听身前不远处,有几个读书人模样的路人正在嘀咕:

“陈郡守家在云州?”

“看来不错,南疆云州郡,山清水美,钟灵毓秀之地,苗女更是多情,只是民风凶悍。”一人摇头晃脑的说,惹来同伴嗤笑。

“这风大雪急的,又是正月初一,怎么就赶着出城了?”

“赶?我可看不出,真要赶着回乡,还坐什么轿子,直接赶马车了呗!”

“啧,陈郡守哪能像你我这样随便!再说这七七都过了,奔丧也用不着了。云州又那么远,估计是要换水路前行的…”

陈禾盯着那中年人的形貌,身体慢慢僵硬起来。

他悄悄走出来,佯装一个远远看热闹的人,好似不在意的加入讨论:“家在云州,到豫州来做官,甚是不易。这么远的路,家中老人急病,快马急报而来,只怕也赶不回去见最后一面。”

“看小兄弟模样,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连这事都没听说?”一群碎嘴的书生,看看陈禾后,压低声音说,“什么最后一面,就是神仙驾云也来不及!陈郡守一家老小,都是被烧死的!二门内的丫鬟婆子都没逃出来,也就外面当差的小厮们捡了条命!”

陈禾感到脑中轰的一响,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听到自己在追问:

“原来是走水,不过诸位兄台怎么如此清楚?”

“自然是衙门里任公职的人传出来的!”

“小兄弟定是平日苦读,也不出来应酬唱和的!瞧着就眼生。”

陈禾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直直看着那个中年人走上轿子,车队在风雪中缓缓出了城门。

——原来,那就是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不用怀疑,你们看到的是加更

肚子痛睡不着=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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