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晶屏的崩坏造成了连锁反应,整个大厅都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如蛇般的漆黑裂痕爬上看似坚不可摧的石柱们,影响到其他战斗晶屏都开始摇摇欲坠,时亮时暗,宛如信号不佳一般。

但大厅的震动变化并不能引起场中两人的丁点注意,千钧一发至极桐傅远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大厅最远端边缘。他目眦欲裂,冷静面容破碎,眼底尽是惊骇,血似的液体从他半身缺口中喷涌而出,就见他半个身体竟然消失了,血喷溅而出,狼狈至极,创口却意外平整光滑。

就算是最锋利的剑都无法造成如此效果,就好像他的半身是被什么规则吞噬了一样。血蒙蔽了双眼,无人能看出桐傅远眼底深处莫大的恐惧与忌惮,他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令更多的血从体内喷出,与此同时可以看到近乎无形的黑气从不知何处弥漫开来,涌入桐傅远的体内。

半个身子的严重创口让那些近乎肉眼不可见的黑气变得明显起来,它们附着在那些伤口处。桐傅远浑身都在颤抖,脸上狰狞额角青筋暴起,仿佛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但流出的血却在渐渐减少,黑雾附着的伤口处仿佛凝成了一层灰粉色的肉膜,看起来肮脏又恐怖,透出邪恶的气息。

“巫嵘……先生。”

颤抖的语句从桐傅远口中传出,他似乎是在微笑,但那笑容却因为染血显得格外狰狞扭曲。他声音很轻,近乎微弱,语气中透出些许苦涩无奈。

“您比预期苏醒时间要短多了。”

咯啦啦——

石块崩裂的响声伴随着桐傅远的声音响起,两米多高的阵法核心晶石从中开始崩裂,片片晶壳剥离坠落,却在掉到地面之前便消失无踪。这景象宛如大自然中的雏鸟破壳,却比它更添几分神秘诡异,一个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守在核心晶石前,正是傅清南。

他毫不犹豫抛下了与桐傅远之间的战斗,第一时间到达了晶石旁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被封在晶石内的人影身上,没有留给桐傅远半分注意力。但即便是他也无法完全走到晶石面前,像是有无形的力量阻止他的靠近。傅清南身上也尽是伤痕,猩红血痕划过他的脸颊,却不是和桐傅远战斗造成的,而是他一开始离晶石过近。

明明伤痕明显,但却没有半点血流出,仿佛这伤口并非简单是在身体上,而是在某种更本质的层面上。傅清南脸色并不比桐傅远有血色多少,一双黑眸紧紧盯着碎裂晶石中逐渐露出的巫嵘,目光对上那双无焦距的金瞳。

暗金色的眼瞳具有无与伦比的威严与瑰丽,眼眸深处如有最纯粹的金砂流淌,仿若远古的皇者。但它却黯淡失神,令威慑之力减轻了大半,否则就连傅清南也无法直视这双眼睛。他全神贯注,身体竟在微微颤抖,这是为无论是晶屏还是仍在考验中的队友,或是桐傅远以及他身周那些诡异黑气,这一切都被傅清南抛到脑后。

他全神贯注凝望巫嵘,眼神复杂难言,仿佛蕴含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仔细看傅清南的身体竟然在微颤。

阵法核心晶石碎裂,巫嵘睁开双眼,但他仍未从那浩瀚的记忆中彻底苏醒。和那些庞大亘古的记忆相比,‘巫嵘’所代表的记忆实在太过渺小,直接被那如滔天浪潮般的浑厚记忆完全吞没。灵魂深处的封印彻底破裂,无比强大近乎无限的能量奔涌而出,这次带给巫嵘的却并非炸裂般的痛苦,而是温暖如阳光。

仿佛被封印力量的巨人一昔解封,那种难以言喻的酣畅淋漓感充斥魂体各处,宛如快要渴死的旅人畅饮清水。一瞬间巫嵘的意识几乎与世界融合,他的视力不再受身体束缚,能看到无限远的世界。人类的世界,天坑的世界。

这不是他该存在的地方。

接收那浩瀚记忆的瞬间巫嵘便意识到这点,而他‘意识’到的事情便是真理。身体崩裂分解,灵魂化作最纯粹的能量,无论是身躯还是灵魂,都是源自于人类的所在。而他应该是更高等层次的某种存在,他不能驻留在这里,否则他的存在本身便会干扰到命运未来。

但在他灵魂完全分解,意识即将回归更高层的瞬间,巫嵘感到一股令他极为不喜的混乱气息。

正如这世界有阴便有阳,有黑夜便有光芒。秩序与混乱就如孪生姊妹,从世界初始诞生时便存在。当秩序胜过混乱,世界万物便能按正常历程进化发展,弱肉强食,物种的生灭,万物的繁衍,人类的崛起,城市与科技,这一切都是秩序影响下造成的。

但混乱却永远存在,并未消失,哪怕是秩序力量最强的地方。强大到极致的秩序反倒会滋生混乱,正如物极必反的道理。混乱只会被压制,却永远不会消失。它代表这世界上一切混乱无序的事物,危险至极,一旦稍有不察便会悄然崛起。

和混乱之间的战斗占据了那庞大记忆内很大的部分,每次都以秩序的胜利终止。但混乱永远无法被真正消灭,当因世界按序发展,人类进入快速发展时期而逐渐具有强大力量的秩序拥有了构造形体的能力,不再只是纯粹冷酷到极致的理智时,混乱意识集合体也自然而然诞生,并且变得越来越强。

而现在,混乱意识集合体甚至蛊惑了下一代将成为世界主导的种族,从本源上将他们改造。

他想起来了,他要做的就是再次消灭混乱意识集合体,令一切都回归正轨。

情感逐渐泯灭,意识越发理智。暗金色的眼瞳愈加深邃冰冷,世间万物无一敢与其直视。浑厚强大的能力完整从封印中脱出,宛如一道璀璨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光,没有任何形体,也没有任何特征,就是一缕自世界创生时便生出的光芒。

但实际上只有他明白,光的存在便意味着自己仍未完整,没有彻底归于世界意识之中,仅仅还缺失一丝的力量。这丝力量和整体相比就如大海中的一滴水,或者九万头牛中的一根毛。但他的力量本该完全融为一体,不可能被任何存在剥离才对。

究竟是什么令他缺失了一丝力量,是混乱意识结合体还是——

心随意动,属于巫嵘的短暂记忆被从浩如烟海的庞大记忆雾气中提取而出,如一渺小光球般落于他的眼前。原来那缕力量是他自愿割离下来,送给他人的。

而那个人类就在面前。

他本来轻易便能将自己的力量收回,秩序绝对公正,绝对理智,不会对任何种族,任何人或事物产生任何偏向。更绝不会轻易将力量交付他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令他惊讶的是,当要夺回力量的念头生出时,他竟产生了些微的情绪波动。

契约。

他和这个人类之间有契约存在。

是谁竟敢与秩序签订契约,更令他不解的是为何那些契约现今竟仍旧存在,没有随着他力量解封而消散?

眼前的人类是无比弱小,只需要动个念头就能令他消散,这是最理智的选择,也是他应该做的。即便他从这个人类身上感到了熟悉的感觉,在他漫长的生命中,这个人类肯定不止出现了一次,而是许多次,并且每次都得到了他的关注,才会令他都产生‘熟悉’这种感觉。

但这是不该存在的,正如这个人类不应该出生。人类即将灭亡,任何可能会影响到发展的存在都不该诞生。或许是混乱意识集合体的操控,才让他出生在这个时代。而拥有情感的秩序同样令混乱意识集合体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

他不该拥有情感,秩序因为人类变得太过强大,甚至近乎拥有形体,能在世界行走。而世界上不可能有任何存在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混乱意识集合体的崛起,这个人类的出现,甚至天族被混乱意识集合体同化,或许都和平衡有关。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杀掉这个人类,剥离情绪,恢复到绝对理智的存在,和混乱意识集合体大战一场,两败俱伤,自身实力骤减,让一切都回到最初始的时候。

这是宿命,也是他应该遵守的法则。秩序正是因为绝对遵守秩序才会有存在的意义。他现在能将自己的力量分给这个人类,哪怕只有一丝,那就是绝对不允许,也不应该出现的事情。

他应该杀了这个人类,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也是非常容易就能做到的事情。哪怕这个人类在人类群体中算是非常强大的存在,自己当然能轻而易举杀了他,虽然会遭受反噬。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也有更严苛的束缚。秩序不该以杀人来令命运回归正轨,他的力量会因此削弱,但削弱力量也是他应该做的。

……

杀掉这个人类的意识升起,又泯灭。并非是他不舍得削弱力量,或是其他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单单只是注视着这个人类,他意识中原本压制淡漠的情绪竟然又起了波澜。在不自知的时候,他又把巫嵘的记忆看了千百遍,这一切都是瞬息发生的事情。巫嵘的记忆很短,和他庞大的记忆相比如一朵微小的浪花。这不该是巫嵘记忆的影响,他记得这个人类。

花了一秒钟,他分析出了那分复杂又陌生的情绪所蕴含的意义。

……

不忍心。

……

他不忍心杀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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