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争执
尉迟越舌头上被沈宜秋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疼得酒醒了大半,他仿佛看见他们之间那堵无形的琉璃墙“哐啷啷、哗啦啦”碎成了齑粉。
可惜与他想的大相径庭,墙塌了, 走出来的不是柔情似水的小美人,却是个气势汹汹的母夜叉。
奇怪的是,尉迟越心间却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甜意。
他这时已察觉自己酒后失言, 故意耷拉下眼皮, 含糊不清道“你是孤的皇后,孤的太子少傅,孤的中书令, 孤的日将军……”
沈宜秋气得浑身发抖,这厮直到此刻竟还想着装醉蒙混过关!
她伸手扒开他的眼皮“尉迟越,你说清楚,什么叫我是你皇后?”
尉迟越佯装这时才醒转“小丸?你如今是太子妃,日后自是皇后……”
沈宜秋冷哼了一声, 她猜到他会这么说, 但这辈子分明是他抢宁十一的亲事,若他不是如她一般死而复生,何来宁十一抢他妻子之说?
天晓得她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这辈子和上一世的尉迟越分开,天晓得她多少次告诫自己, 上辈子的帐不能算到他头上。
她火冒三丈地盯着男人俊俏的脸庞, 她把他当根脆生生嫩滴滴的小黄瓜, 合着那都是刷的绿漆!
尉迟越这时也回过味来, 她听了那句话为何反应这么大?不是应该莫名其妙么?
他心头一凛, 不禁睁大眼睛“你也是……”
此言一出,更是再也无法抵赖。
沈宜秋抱着胳膊,脸上像结了一层霜,哪里还有半点平日柔顺恭谨的影子。
她蹙着眉道“你为何要娶我?”
尉迟越也诧异“你不想嫁我?”
沈宜秋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半晌才顺过来,反诘道“太子殿下觉得我上辈子过得有多好,还想重来一遍?”
尉迟越哑口无言,脑海中一时间有无数念头飞掠而过,他随手抓住个最显眼的,脱口而出“你真想嫁给宁彦昭?”
沈宜秋冷不丁又听他提起宁十一,不由心头火起,他们之间的事是宁十一的事么?
可他们之间的事太多,千头万绪,她也无从说起,不由自主顺着尉迟越的问题说下去“是。”
尉迟越感到胸口像被巨石重重锤了一下,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
他怔怔道“为何?宁彦昭就那么好?”
沈宜秋听他还在揪着宁十一不放,越发来气,索性道“宁公子自是比不得太子殿下天皇贵胄、人中龙凤。但我就非得嫁给你?莫非殿下以为我就不配换种活法,过几天舒心日子?”
尉迟越努力与她掰扯“你嫁给宁彦昭也未必就会舒心,你明明胸有丘壑,在深宅后院中蹉跎一世岂不可惜?宁家虽有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家规,但也未必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妾的名分,或许有通房、外室。且宁家太看重门第,宁彦昭上辈子便立志要娶五姓女,换作是卢姓、崔姓的女子,他也会欣然应允……”
沈宜秋听他头头是道、条分缕析地分析宁家这门婚事的缺陷,几乎叫他气笑了“太子殿下,你我的事别去牵扯旁人。”
尉迟越一听她把宁十一称作“旁人”,心中的酸意顿时消去大半。
借着微弱的烛火,看见她的眼眶有些发红,不知是伤心还是气狠了。
他心头蓦地一软,起身去床边倒了杯茶“小丸,喝口茶汤消消气,那事是我做得不地道,但事已至此……”
沈宜秋并未接他递来的杯子“我便是不嫁旁人,也未必要嫁你。”
尉迟越一怔,手一颤,半杯茶水倾在身上,他也不曾察觉“为何?”
沈宜秋看着他的双眼,他眼里纯然是困惑,看来不是装糊涂,是真的不明白。
她想起上辈子那十二年的日日夜夜,像有一抔抔的凉水往她心头浇,将她的愤怒浇熄了,只剩下无奈“上辈子你我是什么光景,殿下大约是不记得了?”
尉迟越垂下眼帘“怪我不好,上辈子叫你受了许多委屈……”
沈宜秋打断他“殿下不必如此说,上辈子过成那样,不是殿下一人之过,妾对殿下也没有丝毫怨怼之情。重活一世,妾只想与殿下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再无瓜葛。
“妾只是想不明白,上辈子殿下对妾甚是不满,好容易重来一回,殿下为何还要娶我?殿下今时不同往日,这一世想娶何娘子为正妃也并非难事。殿下与何淑妃本就两情相悦,这一世正该拨乱反正,迎娶意中人,从此比翼双飞。”
她停下喘了口气,接着道“至于妾嫁不嫁人,嫁给谁,过得是否如意,都与殿下无涉。”
尉迟越从未听她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本该欣慰,奈何这些话句句像尖利的刀子,往他心口里插。
一直盘桓在他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大“上辈子你对我不是……”
沈宜秋疑惑道“我对殿下如何?”
尉迟越道“若是你对我没有情意,又怎么会在我死后殉情?”
沈宜秋大惑不解“我为你殉情?”
尉迟越道“上辈子我死后那几日一直在尸身旁飘着,那日在灵堂里亲眼见你为我自戕……”
沈宜秋血气上涌,脸涨得通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难怪……”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辈子你娶我,又做这么多事,原来是当我为你殉情而死。”
尉迟越怔怔道“所以你并非……”
沈宜秋神色越发冷了“殿下误会了,我只是不慎跌了一跤,摔得不巧,磕在殿下灵柩上,这才一命呜呼。”
尉迟越得知真相,并不觉得失望,反而如释重负。
他其实一直隐隐有所觉察,真相或许并非他看到的那样,越了解小丸,他越觉她不像是这种为儿女之情轻生的人。
沈宜秋见他发怔,不由一哂“如今殿下知道只是误会,亡羊补牢也为时未晚。”
尉迟越忙辩解“不是的,知你并非自戕,我只觉欣慰。”
沈宜秋抬眼看他,嘴角微勾“若是殿下不曾误会,这一世会娶我么?”
尉迟越叫她问住了,若是没有这个误会,这一世他会眼睁睁看她另嫁他人,还是会另寻个借口将她抢来?
不曾发生的事,他也难以设想。
沈宜秋又道“谁替殿下‘殉情’,殿下便娶谁为妻么?”
尉迟越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会。”
他万分确定,若是换一个人撞死在他棺柩上,他或许会震撼,会动容,会想要弥补,但绝不会因此娶她为妻。
可他却说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何非娶沈宜秋不可,或许因为上一世他们便是夫妻,或许在他心底里,埋着些许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遗憾。
他自己也辨不分明,自然也没法向沈宜秋解释清楚,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虚拢拢地搭住她肩头“小丸,上辈子是上辈子,这一世,你与我在一起难道不开心么?”
沈宜秋想矢口否认,但不免被他一句话勾起了这些时日的点滴回忆,这一年时光她的确过得很开心,自从父母去世,她已经很多年不曾这般开心过。
哪怕始于一个误会,那些情意与心动却是真的。
尉迟越见她神色软下来,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将她搂紧;“小丸,上辈子是我不好,这一世我们之间再没有别人,我们就这么匹夫匹妇地过一世……”
话未说完,沈宜秋却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将他一把推开,红着眼眶道“承蒙殿下厚爱,妾受不起。”
尉迟越未曾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登时傻了眼。
沈宜秋道;“上辈子殿下要个贤良淑德的太子妃和皇后,我尽力去做了。这辈子你要风花雪月,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要让我把心交出来,我又得奉陪么?”
她平复了一下剧烈的心跳“的确,殿下与妾有如天渊,妾嫁入东宫,衣食起居,无一不仰仗殿下恩赏,此身亦非妾之所有,连妾这条贱命也是殿下的。”
她直视着尉迟越,平静道“妾所有的一切都是殿下的,唯有这颗心,虽不值当什么,妾还能做得了主,恕难从命。”
她每说一句,尉迟越的心便绞紧一分,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虽身为君王,但也并未比别人多生几颗心,仅有的一颗已经毫无保留地交了出去,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她。
他的心也会痛,也会流血,并不比别人的更坚硬。
沈宜秋将他神色看在眼里,心口一阵阵抽疼,话说起来容易,可是给出去的心又怎么收回来?
尉迟越轻声道“小丸,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沈宜秋道“殿下的恩赐,妾不想要。妾想要的,殿下也给不了。”
尉迟越深深地望着她,哑声道“只要你说一声。”
沈宜秋道“妾只想要自在,要心无挂碍,殿下给得了么?”
尉迟越不由苦笑,钟爱一个人,心系在了她身上,苦乐都被牵动着,牵肠挂肚,什么都不由己,他又何尝有自在?
一时间两人无话,寝殿中一片死寂,只有烛芯燃烧,不时爆出“噼啪”一声响。
沈宜秋心绪渐渐平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说的这些话,已经够她被废十回八回了。
她不由自嘲,恃宠而骄这样的事,有一天竟然也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扯了扯嘴角,起身下床,向着男人恭恭敬敬地下拜行礼“妾僭越,请殿下降罪。”
尉迟越一怔,不自觉想去扶她,却抬不起手。
她说了那么多话,都不如这一跪、这一声告罪令他难过。
他翻身坐起,披上外衫,便绕过屏风往外走。
走出几步,他看到素娥掌着灯,一脸不安地站在寝殿门边。
尉迟越顿住脚步,往殿中回望了一眼,对素娥道“扶娘子起来,地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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