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痛打一顿,被吓了两跳,又被刺伤手臂,宝玉当晚便高烧不退,直过了七八日才能半坐起身,又将养了七八日才能下地。往日里生病的时候,姐姐妹妹们天天来探,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尽往他屋里搬,这回一个人影都没见,宝玉坐不住了,大喊大叫着要去找姐姐妹妹们玩。

贾母怕刺激他,事情的严重程度,一个字儿都未透露,可从贾政的咆哮中,他依然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他只是单纯,不谙世事,却并不愚蠢,隐隐有些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且还是弥天大祸。

有这样一块巨石压在心底,他哪里坐得住,瞅着屋里人少的时候,一溜烟往外跑。袭人跟晴雯忙追出去,又遣人去报老太太。

“他一定是跑去看黛玉了。罢,不用拦着,让他两好生谈谈,没准儿黛玉能想通。”贾母一边挥手一边按揉抽痛的太阳穴。

宝玉一口气跑进黛玉小院,推开上前拦阻的丫头婆子,径直入了内室。黛玉也病了,大热的天浑身冒虚汗,一身衣裳穿不过一个时辰便要湿透,正由王嬷嬷雪雁两个伺候着换衣。下-身着一条纱质半透明的鹅黄灯笼裤,上身仅只一件烟绿小肚兜,一只手-裸-露在外,另一只手伸入亵衣的袖管内,半遮半掩的,风情正好。

如此美景,叫宝玉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半声模糊不清的‘林妹妹’含在嘴里,要吐不吐。

黛玉等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尖叫起来,王嬷嬷顺手抄起鸡毛掸子将他打出去,袭人、晴雯刚好赶到,忙上前格挡,口里大喊,“嬷嬷别打了,宝二爷将养了半月才好,把他打坏了,老太太那里我们不好交代!”

至少还要在贾府待两个月,王嬷嬷心有顾忌,将宝玉打出去后叉腰守在门口,斥骂道,“哪里来的下-流-东西,姑娘家的闺房也是你说闯就闯的?还懂不懂规矩了?看见不当看的,小心烂瞎你一双招子!我呸!”

“往日里我也是说进就进,怎今日就不成了?林妹妹只是在换衣,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宝玉从未见过如此恶声恶气的王嬷嬷,当即委屈的眼眶通红。

王嬷嬷听了这话差点没被气晕,恨不能一鸡毛掸子把他抽上天去,这辈子都落不了地。

黛玉更是羞愤欲死,这才想到:往日里为表示亲近老祖宗,她经常把紫鹃、鹦哥两个带在身边,反疏远了雪雁跟王嬷嬷。那两个心向着贾母,向着宝玉,宝玉要入她屋,甭管她在干嘛,甚或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她们都没拦过。且一开始的几年,贾母让他两睡一个榻上的情况也不鲜见,竟就慢慢养成了不把宝玉当外男的习惯,同吃同睡,同起同卧,甚至梳头换衣也是不避的,好几次还让他摸了身子。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当世礼教对女人的管束何其严苛,当她还在为外泄的诗稿、闺名和雅号难过的时候,却没意识到——其实她早就没什么名节可言了,在某些人的刻意放纵之下;在某些人的不谙世事之下;在某些人的诱导之下……

仿佛兜头被浇淋了一桶冰渣子,神湛骨寒,随即脏腑又被点了一把火,五内俱焚。黛玉只觉得痛不欲生,恨不能立时死过去才好。爱戴了那么多年的外祖母,竟打一开始就把她给算计了;亲密无间的表哥,亲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好啊,真好!黛玉咬牙冷笑,这才理解当日探春的那番话——贾府藏污纳垢,臭不可闻,除了门前的石狮子,连阿猫阿狗都不干净。果然,入了这脏污的地界,谁个能干净的了?她不是已经脏了臭了吗?

可是,即便脏臭不堪,也不能白白便宜了这起子小人!

黛玉看似孱弱,实则性子最烈,思想也最尖锐,属于那种‘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的偏激分子。见宝玉扒在窗台上不肯走,且频频伸长脖子往里偷觑,一双平日看来清澈见底的眼眸,现如今满满都是猥琐下流之态,叫黛玉恨的咬牙启齿,拿起一个香炉砸过去,歇斯底里的叫骂,“滚,你给我滚!你一出现我就犯恶心,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也许是主子挨打的次数多了,也许是护驾的经验丰富了,袭人第一时间扑上去,替宝玉挡下香炉,额角瞬间被砸破一个大洞,汩汩流血。

宝玉吓傻了,看看还在喘着粗气的黛玉,又看看摇摇欲坠的袭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还是晴雯脑子率先清醒过来,见王嬷嬷和雪雁各自抄起家伙蠢蠢欲动,忙拉了他往外跑。袭人弯腰行礼,捂着额头追出去。

跑出老远,几人这才停下歇息。宝玉拍了拍剧烈起伏的胸膛,不敢置信的呢喃,“刚才那人真是我的林妹妹吗?她,她怎能这样待我?她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晴雯是个心直口快、嫉恶如仇的,发生这么些变故,早憋了一肚子火,嗤笑道,“名节是女人的命根子,你害了她的命,她不杀你已算是宽宏大量,骂两句,砸两下而已,你便生受了吧,这是你该得的!”

“晴雯,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袭人奔上前捂她的嘴。

看见她沾满污血的指尖,晴雯嫌弃的拍开,冷笑,“我偏要说,你拿我怎得?宝二爷会有今日,也是你们纵的。明里暗里的勾-搭他,引他吃你们唇上的胭脂享用你们鲜活的肉-体,把读书上进、承袭家业等正经事统统丢到脑后,叫他以为但凡是个女人就可以随意轻薄随意亵玩。如不是你们这群放-荡的-婊-子,宝二爷焉能长成今日这番下-流模样?”

袭人本就头疼欲裂,再被这些刻毒至极的话一刺激,差点没晕死过去,想扶着宝玉稳一稳,却见宝玉目呲欲裂的瞪着自己和晴雯,鼻孔一开一合喘着粗气,眼珠子渐次爬满血丝,好像入了魔一样。

晴雯还是第一次看见主子如此凶恶的模样,怯怯的退后两步。当她以为宝玉会暴起打人的时候,对方却忽然转身跑了。

袭人无法,用帕子草草把额头的伤口一裹,疾步追上去,回头骂道,“还愣着干嘛?快追啊!宝二爷出了事,老太太非得把咱两活剐了不可!”

晴雯立刻回魂,迅速追过去。

宝玉没想到只是说几句闲话,交流交流诗作,其后果会那般严重,什么死啊活啊的,把他吓得够呛。想到其他几位姐妹,哪还能安心,无论如何也要过去看看。

到得惜春院子,知晓她绞了头发,已经被珍大哥哥接回去家了,说是日后再也不会踏足荣国府;到得探春院子也扑了个空,转去环哥儿那里,被一群丫头婆子拿棍棒打出来,形容好不狼狈;又去拜访大嫂,空荡荡的屋子看上去十分凄凉。

宝玉憋足的一口气全漏了,软倒在门口流泪。从人见人爱的凤凰蛋子沦落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心理落差之巨,凭宝玉懦弱的心性,没个三五年怕是缓不过来。

贾母找到他时,他泪已经流干了,人痴痴傻傻的不住叫姐姐妹妹,调理了七八日总不见好,使人劝黛玉、探春两个来探,她们理也不理。眼看孙子一日更比一日瘦,不过短短十几日,便形销骨立没个人样儿了,脑子也混沌,总分不清谁是谁,拉着晴雯叫林妹妹,拉着袭人叫探姐儿,大有魔怔的趋势。贾母无法,只得花钱采买了几个很是青春貌美的小优伶,日日伴着宝玉,这才慢慢好转。

以往还打着‘明面上令宝玉藏拙,暗地里好生教导,等待他韬光养晦一飞冲天’的主意。眼下倒好,竟真个往‘养废’的道路上大步前进,回不了头了。每日看着宝玉入睡,梦中也不忘呢喃黛玉的名字,贾母心痛如绞,悔恨难当。

若是以前不那么宠着他,溺着他,好好教他礼义廉耻,哪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贾赦听闻贾母的所作所为,冲贾琏言道,“老太太也是老糊涂了,这时候还一味宠溺着,不说把宝玉的淫-心-贱-骨抽掉,下几贴猛药治治他那-浪-荡-性子,反买了几个优伶往坏里带,不知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正所谓‘学好百日,学坏一天’,过个几年,我倒要看看宝玉会长成什么样儿,必定是个五毒俱全的。”

贾琏笑道,“他长成什么样,跟咱们又有什么相干?由他去吧。”

贾赦一想也是,颇有些幸灾乐祸。

因老太太一心一意扑在宝玉身上,贾府无人打理,渐渐乱了套,邢夫人最终接过掌家权,却不管二房的事,仆役来问,便打发去贾政那里。

贾政烦不胜烦,也不知在哪处置办了房产养了外室,归家的时日越发稀少。

林如海接到信很有些惊疑不定,立马使人把贾宝玉查了个底儿掉,详细资料递上来时暴跳如雷、七窍生烟,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京城,把欺辱自己女儿的下作东西活剐了。过了几日又接到一封,言及贾母同时要给宝玉聘两房妻子,黛玉做正妻,史姑娘做平妻,更捅了林如海的肺管子,一叠声儿的念叨‘好岳母,你算对得起我和敏儿了’云云。

因无旨不得擅离,他按捺住一腔怒火,使人马不停蹄的去京中接女儿。临走的时候贾母软硬兼施不肯放人,且拿黛玉的名节说事,叫黛玉更加心冷,也叫林如海彻底与贾家撕破了脸。

最终,宝钗走了,李纨走了,惜春走了,黛玉走了……该走的不该走的全走了个干净,只余贾母成天看着宝玉,而宝玉醉生梦死,浪-荡-度日,越发的没了理性……

贾环嫌贾府太乱,在自己后院开了一个角门方便进出,从此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日月如梭,白驹过隙,三年时间一晃而逝。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终于要长大了,新副本也开启了。官场斗、战场斗、宫斗、宅斗、爱恨情仇,统统要来了。

到这里,三分之一总算写完了,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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