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面沉似水地把油门踩到了底,他在通讯器里没说,可人其实就在距离苏轻和秦落两个街区的地方。

让这两个人出来,胡队是万万不能放心的——秦落是个不会说话的,让她去指挥战斗可以,让她亲自上阵也可以,就是不能让她去明察暗访,而苏轻又实在是太会说话了,几次正面侧面交手,胡不归深切地意识到这家伙的天马行空,谁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可是没办法,担心又不能写在脸上,总有一天苏轻要融入到归零队里独当一面,他只能偷偷地跟着,以防意外发生的时候随时赶上去,果然,意外就发生了。

秦落知道自己身上能追得上苏轻的就只有子弹了,可她总不能拿枪瞄着自己队友打吧,正不知所措中,小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车喇叭,秦落一眼看见胡不归,跟见了亲人似的,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胡不归问:“怎么回事?”

“我们从董建国家里一出来,就发现被盯上了,我开了三枪,应该打中了目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还是跑了……”

“苏轻呢?”

秦落指了个方向。

“上车。”胡不归简短地说,秦落立刻跳上去,车门还没关上,胡不归就“啪”地一声打开了方向盘上方的一个小屏幕,整个住宅区的地图立刻就呈现在了两人面前,胡不归开着车不可能像苏轻一样哪都钻,眼一扫,就确定出一个路线,狠狠地一踩油门,冲了出去,整个人脑袋上冒着一层黑沉沉的怒气,秦落坐在后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胡不归把车子开得飞快,鼻梁上夹着一个棕色的镜片,上面根据地图、附近能量检测值和车子行进方向飞快地跳过各种数据,仔细看的话,那些跳动的数字就像是从胡不归的眼珠上漂浮过去一样,本来颜色就深的眼睛就显得带上了某种沉稳的冷意——他没有什么新的能量晶系统,不能像苏轻那样每天嚼很多的糖分和营养胶囊获取额外的能量,也不能像蓝印那样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通过掠夺来变得强大——那是真正在枪林弹雨中至少磨练了十年以上才有的反应速度和铁一样的素质。

强悍,谨慎,镇定,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

苏轻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就知道秦落这姑娘拿枪的手感真是不错,绝对是打中了,他只要循着这股味道过去就可以了。

他知道这个人不是蓝印,秦落插在裤管里的枪只是普通的手枪,即使是苏轻本人,要是精神高度集中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躲过的,何况蓝印虽然系统不完善,但爆发力和身体素质确实是要比他这个双核灰印强很多的,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打着。

那么如果是普通人,又凭什么在中枪以后还能这样高速转移呢?

苏轻觉着这个人肯定是用上了某种外生的技术手段。他突然转向另一条巷子,速度提升到极致,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道残影一闪而过。

他不像秦落,苏轻在这种蚁穴一样的地方住过不短的日子,他又是惯于把周围环境把握得牢牢的人,两人同时走了一圈,秦落是晕头转向,他心里则有了一张地图,恐怕不比胡不归那张简略到哪去。

三个方面的人都在这极逼仄极狭小的地方乱窜,胡不归在算计苏轻会往什么方向走,苏轻在算计跑掉的人借助的机器会采取个什么策略。

这时,一颗子弹破空而来,擦着苏轻的肩头打到了墙根上,苏轻猛地抬起头,一点红光从他身上一闪而过,他立刻一手扒住房檐,凌空翻到了地上,第二颗子弹追至,几乎打到了他后脚跟上。

苏轻心里一寒,知道这个狙击手肯定不是普通人。

胡不归没工夫发火了,提醒他说:“多功能的通讯器能弹出一个超薄望远镜片,你注意狙击手的位置!”

苏轻没理会,以他现在的视力,就算不用望远镜,只要知道方向,也能看清楚射程范围里的人,问题是他不是受过严格训练的那种人,完全判断不出子弹射出来的路径和狙击手的可能方位。

他只得一心几用,一边追踪着血腥味,一边跳上跳下地躲着跗骨之蛆一样的子弹,没有半分钟,有些宽大的风衣下摆就被打穿了,苏轻干脆把这件衣服脱下来扔在了路边,手指间夹了几把两面都是刃的小刀,那些小刀有成年人两个中指的长度,扎看上去就像是他突然长出了个怪兽爪子似的。

那如影随形的红点在他眉心一晃,下一刻正好晃到了他眼睛里,苏轻知道不好。

他油滑有余,还真是很少碰见这么生死时速的场面,胡不归好像说了什么,他没注意听,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在了眼睛和耳朵上。他再次突破了自己的速度,改变路线,可无论怎样都摆脱不了那像是长在他身上的红点。

神秘的狙击手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苏轻觉得自己就像个上蹿下跳惊慌失措的耗子,被不远处一只杂毛老猫心怀恶意地盯着,方才几下都是逗着他玩的,这回是才是不耐烦了,直奔主题。

子弹打过来的时候,苏轻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里只剩下这么一个要命的东西,狙击手一直压制着局面,只有在他扣下扳机之后,所有事情接近尘埃落定的刹那,是他不再有控制权的时候。

苏轻的最后一个落脚点是一个罗放废旧砖头的地方,他膝盖一弯,整个人就在极狭小的地方跪了下去,抬起一只手,刀面的方向对准子弹,随即一股比他想象得还要大的冲击力打上了平举的刀面,苏轻的手指间立刻撕开了一个口子,指缝间的三把刀顿时碎了两把,最后一把也脱手。

就在这时,苏轻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这个人身后背着一个包,那包长得像个蛹似的,上面还有隐约的脉络,一瞥间,苏轻注意到那东西竟然还像是有脉搏一样,一跳一跳的,那人半个身体都已经被血染透了,却还是以极快地速度穿行在小巷子间。

追到了!

他膝盖保持着下弯的姿势,随着往一边倾倒下来的砖头堆落地,另一只完好的手正好在落地前捏住了先前脱手的刀片,顺势变换了一个手势,把刀片甩了出去。

他不会用枪,这手刀片却玩得有些水准,正好在那人马上要拐弯的刹那,切中了他身后背着的包上最大的一根“脉络”。

“噗”一声,一串火花从那“包”上冒出来,那人踉跄了一下,横着往前扑了出去,可就在他还没有响应万有引力的号召五体投地、苏轻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之前,那背着包的人的脑袋就在苏轻眼前被一颗子弹穿过。

穿过的子弹不知触动了什么,紧接着被打中的人脑袋就爆炸了,就像是死了的董建国那样。

“我操!”苏轻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观点。这回他终于看到了子弹的来路,下一刻立刻缩入了一个死角里,嘴唇有些发白,把满是血的手在裤子上抹了一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这才发现他整个人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这时他距离那背包人的尸体不到三米,苏轻紧紧地背靠着墙壁,偏过头去看,发现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尸体身后的“包”彻底坏了,从他的角度,能看清楚里面的机械构造,这一眼看得苏轻觉着有些恶心——那东西真像个蚕蛹似的,里面有不知名的黄色液体,包裹一只长得像是虫子的东西,虽然仔细一看是钢铁的。“虫子”蜷缩在几根脉络汇聚的地方,最重要的那根被苏轻斩断,不知怎么的引起了小规模的短路,那玩意半个“身体”都被炸开了,露出一肚子塞得满满当当的线路。

尸体的手腕上,也露出一个还是半透明状的“环”。

苏轻想起之前的教训,这回没敢用手去碰,从兜里掏出一条银灰色的链子,链子顶端像蝎子尾巴似的挂着个小钩——归零队技术部出品,据说可以屏蔽一定范围里的异常能量波。

苏轻轻巧地一甩手腕,小钩就正正好好地缠上了尸体的手腕,他使了个巧劲,往回一拖,就勾上了尸体手腕上的环,这回他没有被“电”,只是钩子碰到环的刹那,里面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那种同感来的“恐惧”情绪再一次冲入他的大脑。

苏轻手一哆嗦,感觉耳朵都被震得生疼,随后半透明的环像先前那个一样,迅速灰下去,两半了。

枪声忽然响起,苏轻把注意力从一堆废墟上转移下来,正好从狭小的路口上看见一辆军用车急刹车在那里,车顶被打开,一杆W03就架了出来,苏轻心里顿时泪流满面了,心说人家对面的狙击手起码还知道装个消音器玩暗的,这大哥八成是忘了这里还有人住的。

不过幸好对方没有兴致陪着胡队打枪战,大概也是完成了任务,在那边迅速撤离。

立刻有人从窗户里伸出头来往外望,一看这阵仗,第一反应是揉揉眼,感觉自己没睡醒。

车里的秦落立刻在他们队长的示意下硬着头皮出来救场,扛着一个不知是真是假摄像机跳出来,脸红得猴屁股一样,垂着眼磕磕巴巴地念出她那句台词:“卡!男、男主角的那个表情太僵尸……不不,是太僵硬了……”

苏轻注意到那位往外望的人表情更玄幻了,于是只想捂住脸。

他喘匀了气,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摆出一脸不爽的模样,举起他那只都是血的手对着秦落喊:“秦导,请编剧改个剧本行不行?我手上都涂了三遍番茄汁了,这玩意洗不掉,衬衫都废了好几件了。剧组又不给我报销,我这衬衫是定制的,很贵的好不好?”

他神情冷漠高傲地走过去,好像不是灰头土脸地走在满地垃圾的小路上,而是穿着礼服走在红地毯上似的,路过探头探脑的那位的时候,特意颇为不耐烦地看了对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土包子,看什么看?”

整个就是一个混得不怎么样还耍大牌的三线花瓶小明星。

胡不归一直脸色阴冷地看着他走上车,才扛着枪一起缩回了驾驶室,合上车顶,秦落如蒙大赦,抱着那个装装样子的摄像机,跟着爬上了车。

胡不归把车子当成了F1,一路风驰电掣地就回了总部,一下车一句话:“秦落你先回去,把今天的工作和方修他们对接一下。”

秦落感觉气压都低到马里亚纳海沟里了,二话也不说,立刻一溜小烟地跑了。

苏轻终于意识到这位看起来总是没什么反应的胡队,这回是被自己惹怒了,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立刻狗腿地认错:“报告胡队,一路上我已经在深切反省我自己的错误了,悔得我肠子都青了!真的,可惜不能掏出来让你看看……”

胡不归本来火已经烧到了胸口,一看这小骗子眼珠转来转去的那德行,那火立刻蹿起老高,整个脑子都被烧烫了,烫得他抬起一拳,狠狠地揍在了苏轻下巴上。苏轻猝不及防,后脑勺磕了车门一下,被打得有些懵,下巴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肿起来。

他抬起手摸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抬起的正好是那只血还没干的手,这一来视觉效果就更惨绝人寰了。

胡不归攥紧了的拳头立刻松了下来,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而尴尬的沉默。

好半天,胡不归才丢下一句:“三万字检查,不通过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准离开总部一步。”

说完转身就走,直到走出老远了,才联系陆青柏:“出来给苏轻处理一下伤口。”顿了顿,又说,“你亲自来。”

苏轻在原地摸了摸磕破的嘴角,“嘶”了一声,做了个鬼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想,写检查这事他最有经验了,小时候最高纪录写过五万字的,没想到现在又重操旧业。

然后他按下通讯器,里面有一个自动录音功能。苏轻把时间往前倒了倒,翻到枪声响起以前,那时候他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可是他把时间往前调了整整五分钟,直到胡不归打的那一枪,中间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和风声,就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本来想更来着,写到一半困得不行了,就去睡了,打算今天早起更= =然后一觉睡到了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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