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怀王图帖睦尔,既至河南,令伯颜从行,以前翰林学士承旨阿不海牙,继伯颜后任,遣前万户孛罗等将兵守潼关;并分道遣使,召宣靖王买奴,镇南王铁木儿不花,威顺王宽彻不花,高昌王铁木儿补化等,率属来会。诸王陆续到来,然后整驾北发。是时上都诸王满秃、阿马剌台,宗正扎鲁忽赤、阔阔出,前河南平章政事买闾,集贤侍读学士兀鲁思不花,太常礼仪院使哈海赤等十八人,已得燕帖木儿密函,令他即日起事,响应京师,正在暗中安排。不料事机漏泄,被倒剌沙闻知,竟亲率卫兵,各处搜拿,不到一日,竟将十八人捉住九双,请了泰定皇后命令,斥他谋逆,个个处斩。

倒剌沙自思逾月无主,究竟不妥,遂入谒泰定皇后,愿拥立皇太子阿速吉八为帝,克期登位。泰定皇后自然乐从,遂于致和元年八月,召集梁王王禅,一作旺辰。辽王脱脱,右丞相塔什特穆尔,旧作塔失铁木儿,因与前大都使臣名重复,故用新名。太尉不花,御史大夫纽泽等,奉皇太子阿速吉八即位上都,尊皇后弘吉剌氏为皇太后,拟定次年改元天顺。泰定帝在位五年,其子已早为储贰,依父终子及之例,则阿速吉八之嗣位,亦属正当,故特书改元,以存书法。天顺帝年才九龄,书天顺帝,亦有微意。朝贺时统由倒剌沙护持,方得终礼。遂命诸王失剌,平章政事乃马台,此乃马台与上文异人同名。詹事钦察,率兵袭京畿。巧值阿速卫指挥使脱脱木儿,由上都自拔来归,奉京师命令,驻守古北口。他已预知失剌等潜师进袭,遂领兵出据宜兴,四面埋伏。

失剌分军三队,先后南下。第一队归乃马台统率,第二队归钦察统率,第三队方由自己领着,乘着锐气,倍道而来。前军甫到宜兴,扎营造饭,炊烟甫起,号炮骤闻。大众正在四望,蓦见敌军蜂拥来前,连忙上马截杀。说时迟,那时快,众军未曾排齐,敌兵已经杀入,眼见得辙乱旗靡,人仰马翻,乃马台措手不及,被脱脱木儿刺落马下,生擒活捉去了。第一队已了。

脱脱木儿已扫尽前队,便趁着现成的饭锅,令军士饱餐一顿,前驱疾进。那边第二队兵士,由詹事钦察押队前来,途次接得溃卒败报,忙上前来援,未达数里,已与脱脱木儿军相遇。脱脱木儿握着一柄大刀,当先突阵,麾下军士,随势冲入,钦察不知好歹,也拨马舞刀,来战脱脱木儿,才数合,忽听脱脱木儿喝声道着,那钦察的头颅,不知不觉的滚落地上。奇语。俗语说得好,蛇无头不行,钦察已身首两分,还有何人敢来抵敌?霎时间纷纷逃溃,走得慢的一大半都做了矮脚鬼,暴骨沙场。第二队又了。

还有失剌所领的后军,惘惘南来,接连得着两队败耗,料知不能抵挡,忙令后队变作前队,前队变作后队,向北退还。待脱脱木儿赶去,失剌已逃得很远,只有殿卒数百名,被脱脱木儿军屠杀净尽,其余统侥幸生免了。失剌还算见几。

脱脱木儿追赶十余里,不及而还,当即报捷京师。燕帖木儿等属酒相贺。方在满座庆宴的时候,忽见撤里不花驰入,报称怀王已自河南登途,现距京师只百里了。燕帖木儿道:“甚好!”撤里不花道:“还有一事贺公,已奉命升公知枢密院事了!”燕帖木儿大喜,便于席间派使远迎。至宴飨毕后,即令太常礼仪使,整备法驾。

越两日,闻怀王驾已抵郊,遂偕诸王百官,恭奉法驾,出迎郊外。怀王慰劳有加,改乘法驾,驰入京师。燕帖木儿与西安王阿剌忒纳失里等,立即劝进。怀王道:“大兄尚在朔方,我不得越次僭位,俟两都平靖,当遣使迎兄。目下暂由我监国,愿卿等勿生异议!”初意原是不错。燕帖木儿道:“大王让德,卓越古今,惟时势相迫,亦贵从权,既承钧命,容后再议!”怀王乃入居宫中。

越宿命速速为中书平章政事,前御史中丞曹立为中书右丞,江浙行省参知政事张友谅为中书参知政事,河南行省左丞相伯颜为御史大夫,中书右丞赵世延为御史中丞,各官俱受职视事,不必细表。

又越两日,由侦骑入报,上都梁王王禅,右丞相塔什特穆尔,太尉不花,御史大夫纽泽等,又兴兵南犯了。怀王召燕帖木儿,商议军务,燕帖木儿自请效劳。怀王甚喜,遂发兵数万,供燕帖木儿调遣,命他便宜行事,不为遥制。燕帖木儿遂带兵至居庸关,由其弟撒敦迎入。燕帖木儿道:“闻北兵已发上都,吾弟何不率兵急进,反在此游疑观望?难道待他自毙么?”撒敦道:“闻兄拳命督师,所以静候调度,不敢妄进。”燕帖木儿道:“我不害人,人将害我,你快率万人前去,截住北军,我当为你后应便了。”

撒敦依言,就率兵出关,浩浩荡荡的杀奔榆林。适值北军到来,也无暇答话,即麾兵猛击。北军不及布阵,顿时被他踹入,乱砍乱戳,不消片时,已将北军杀得七零八落,往北奔逃。

撒敦乘胜长驱,直到怀来,才见燕帖木儿督军到来。当下叩马报捷,并请径攻上都。燕帖木儿道:“且慢前进,回关再商。”撒敦道:“兄前责弟,今弟将诘兄;北军既已败去,不乘此入捣上都,还待何时?”燕帖木儿道:“吾弟有所未知,兵以气动,气盛乃胜,气馁必败。我前日并非责你,实所以激动弟心,鼓气御寇。今已得胜,锐气将衰,若再进兵,顿师城下,那时再衰三竭,不要进退两难么?”论兵却是有识。撒敦无言,乃随返关中。燕帖木儿即驰书报捷。嗣得复命,令他即日还京,燕帖木儿乃留弟守关,奉命还朝。入京后,把前时拿下的乌都伯剌,及擒住的乃马台,统置大辟。一面约诸王大臣,伏阙上书,请早正大位,以安天下。怀王尚是固辞。燕帖木儿道:“人心向背,间不容发,现在兵戈扰攘,非速正大名,不足以系人心,万一中外失望,后悔何及?”怀王道:“必不得已,亦须将我的本意,明示天下,方可权摄帝位。”古时惟王莽称摄皇帝,怀王亦欲居摄,染鼎之意已动矣。乃命中书省臣,拟定诏旨,于九月十三日,即帝位于大明殿,受诸王百官朝贺,颁诏天下道:

洪维我太祖皇帝,混一海宇,爰立定制以一统绪,宗亲各受分地,勿敢妄生觊觎,此不易之成规,万世所共守者也。世祖之后,成宗、武宗、仁宗、英宗,以公天下之心,以次相传,宗王贵戚,咸遵祖训。至于晋邸,具有盟书,愿守藩服,而与贼臣铁失、也先铁木儿等,潜通阴谋,冒干宝位,使英宗不幸罹于大故。朕兄弟播越南北,备历艰险,临御之事,岂获与闻?朕以叔父之故,顺承惟谨。于今六年,灾异迭见,权臣倒剌沙、乌都伯剌等,专权自用,疏远勋旧,废弃忠良,变乱祖宗法度,空府库以私其党类。大行上宾,利于立幼,显握国柄,用成其奸。宗王大臣以宗社之重,统绪之正,协谋推戴,属于眇躬。朕以菲德,宜俟大兄,固让再三,宗戚将相,百僚耆老,以为神器不可以久虚,天下不可以无主,周王辽隔朔漠,民庶皇皇,已及三月,诚恳迫切,朕固从其请,谨俟大兄之至,以遂朕固让之心。已于致和元年九月十三日,即皇帝位于大明殿,其以致和元年为天历元年,可大赦天下。自九月十三日昧爽以前,除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主,谋故杀人,但犯强盗印造伪钞不赦外,其余罪无轻重,咸赦除之。于戏!朕岂有意于天下哉!重念祖宗开创之艰,恐隳大业,是以勉徇舆请,尚赖尔中外文武臣僚,协心相予,辑宁亿兆,以成治功,咨尔多方,体予至意!

是日封赏群臣,并赐大都将士金银钞,多寡有差。流朵朵、王士熙、伯颜察儿、脱欢等于远州,各籍没家资,分给诸王大臣。忽警报自辽东传来,平章秃满迭儿,及诸王也先帖木儿等,率兵入迁民镇,进袭蓟州。怀王怀王已即帝位,本文仍称怀王,一因天顺正位,国无两君,一因周王在北,怀王暂摄帝位故也。乃封燕帖木儿为太平王,以太平路为食邑,并命为中书右丞相,兼知枢密院事,赐黄金五百两,白金二千五百两,钞万锭,金素织缎色缯二千匹,平江官地二百顷,即日诏促出师蓟州,拒辽东军。

燕帖木儿闻命即行,且调撒敦会师北进。方到三河,接着通州急报,梁王王禅等已入居庸关,不由得大惊道:“居庸被破,不特通州吃紧,连京师也要戒严。我军须回保京师,休被蹂躏为是!”乃留兵拒辽东军,自与撒敦星夜驰还。

既抵榆河关,闻怀王已出齐化门视师,益觉焦急万分。遂驱马直奔京城,谒见怀王,并面启道:“陛下何故亲自视师?”怀王道:“寇兵已入居庸关,将要来犯京师了。”燕帖木儿道:“陛下一出,民心必惊,凡翦寇事尽可责臣。陛下亟宜还宫,安定人民,请勿轻动!”此时燕帖木儿确是怀王忠臣。怀王道:“待卿未来,所以躬自督师,今已到此,朕心安了,军事由卿作主,朕当从卿言,还宫安民。”言毕,即与燕帖木儿别去。

燕帖木儿复还至军中。梁王王禅等亦乘胜进逼,与燕帖木儿军遇于榆河。燕帖木儿升座誓师道:“寇已深入,大都戒严,孰胜孰负,在此一举。将士等为国前驱,理宜奋力杀敌,若有退避不前,本爵帅只有军法从事,休得后悔!”将士等唯唯听命,燕帖木儿遂命开营逆战。

两下里交锋起来,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一边是誓扶幼主,期立大功;一边是力保长君,目无全虏,足足战了三四个时辰,不分胜败。燕帖木儿执旗当先,引军突阵。部下见主帅奋勇,格外效力,无不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北军渐渐败却,退至红桥。

燕帖木儿步步进逼,一些儿不肯放松,恼动了梁王部将。一名阿剌帖木儿,曾为枢密副使,一名忽都帖木儿,曾为上都指挥,两人素称骁勇,至此气愤填胸,挺身还战,竟攻入燕帖木儿阵中。燕帖木儿正挥刀前进,适值阿剌帖木儿突至马前,挺戈刺来,亏得燕帖木儿眼明手快,将身闪过一边,右手用刀格住戈铤,左手拔剑砍去,不偏不倚,正中阿剌帖木儿左臂。阿剌帖木儿狂叫一声,拨马就逃。燕帖木儿紧紧追去,又来了忽都帖木儿,接住厮杀,奋斗了数十合,彼此尚不相让,仍恶狠狠的搏战。燕帖木儿手下,有一矮将名和尚,短悍绝伦,善使双锤,他恐主帅有失,忙拨马助战。忽都帖木儿欺他短小,不以为意,谁知这和尚煞是矫捷,左右驰击,防不胜防,忽都帖木儿方思退避,左臂上已着了一锤,几乎跌落马下,幸他将前来救护,才得走脱。两帖木儿不敌一帖木儿,无愧为太平王。北军见两将败衄,人人夺气,遂驰过红桥,阻水而阵。燕帖木儿恐军士力疲,不欲再战,只命弓弩手用矢攒射,把北军一阵射退,然后收兵。

次日复分军为三队,令也速答儿率左,八都儿率右,进逼北军。时北军退至白浮,因燕帖木儿挑战,也出来对仗。燕帖木儿麾兵佯退,俟北军追来,命左右两队包抄过去。北军正杀得高兴,猛见也速答儿从右边杀来,忙分军抵敌。方在酣战,左边又遇着八都儿军,又分军敌住,不意燕帖木儿复转身杀到,所向披靡。那时北军招架不住,只好且战且走,复退十里下寨。燕帖木儿见北军虽败,行列尚是整齐,也即鸣金收军。

越宿复战,北军抖擞精神,前来冲突,燕帖木儿也不肯稍让,督军猛击,自辰至午,相持不下。蓦见燕帖木儿阵中,跳出锐卒数百名,由燕帖木儿亲自督领,冲杀过去。北军前来抵截,被燕帖木儿手刃七人,方才退却。燕帖木儿也即鸣金收军。

是夜二鼓,燕帖木儿召孛伦赤、岳来吉入帐,密议道:“连日酣战,两军俱疲,长此坚持,何以退敌?”孛伦赤道:“不如今夜发兵劫营,想寇兵应亦疲倦,定中我计!”燕帖木儿道:“我亦想及此着,但彼此对垒下营,岂有不防之理?从前甘宁百骑,夜劫曹营,我何不仿他一行,也可扰乱敌心,使他自退?”燕帖木儿想曾阅过《三国演义》。孛伦赤、岳来吉二人齐声道:“末将等愿效死力!”燕帖木儿大喜,便调集锐卒百骑,令各带弓箭,并持战鼓,随孛伦赤、岳来吉二人同去。临行时又吩咐道:“你等抵敌营时,只宜左右鼓噪,四面驰射,不必与他厮杀,但能使他惊扰,便算头功。”孛伦赤等领命去讫。燕帖木儿恰高枕自卧。

那边梁王王禅,正恐燕帖木儿劫营,令兵士小心严防。到了三鼓,突闻外面鼓声大震,忙令各营出战,兵士开营出去,只见来兵东驰西射,散无纪律。当下冒矢追杀,走到这边,他到那边;走到那边,他到这边。嗣后来兵越多,混战一回,互有杀伤。战到天明,彼此相见,才知所杀伤的统是自家人,不禁懊丧异常。这时的孛伦赤、岳来吉两人,早已收集百骑,回营报功去了。小子有诗赞燕帖木儿道:

力战何如智取工?榆关犹忆大王风。

须知兵事无嫌诈,燕邸当年固善攻。

毕竟北军曾否再退,请看官续阅下回。

怀王之立,不当立也。以泰定之正统言,则皇太子已即位上都,怀王固不当立;以武宗之正统言,则嗣位者应属周王和世㻋,怀王亦不当立也。燕帖木儿希宠取媚,南迎劝进;借使怀王正言抗斥,则燕帖木儿之志不得逞,而兵祸可立弭矣。乃江陵遽发,

飘然入都,御殿即真,封王拜爵,彼已南面称尊,讵尚肯北面为臣耶?让兄之言,徒虚文尔。然发难之首,实出自燕帖木儿,故本回中叙述各事,皆以燕帖木儿为前提,西安以下,概置后列。至如出师战胜之举,尤写得机变神智,非称美燕帖木儿,实隐诛燕帖木儿也。曹阿瞒以知兵闻,阿瞒得谓汉之忠臣否耶?吾于燕帖木儿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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