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我宝贵的泡面经验之后,那群大小姐们忽然对谈天失去了兴趣,纷纷找借口离开。我觉得这行为不好,是一种过河拆桥的行为。

然后我准备端起大盘子继续吃这长桌上的每一道菜,发现狐狸精小姐还倚着那长桌,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红酒,她轻轻地晃动着高脚杯里的红酒,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左右看了一下,确定不是自作多情之后回答她:“陈小希,希望的希。”

她朝我举了举杯,把手中晃了许久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说:“胡染染,跟人有染的那个染。”

我左右看了一下,没找到酒可以跟她聊表敬意,只好把盘里的寿司拿起来朝她挥了挥,一口吞下,差点没被噎死,最后擦着眼角的泪跟她说:“很高兴认识你。”

“你也不用感动得热泪盈眶。”她递了一张纸巾给我,这使我十分惊奇,主要是她手上并无任何宴会包之类的,而她身上的衣服又紧绷得如同第二层皮肤,别说塞纸巾,恐怕深呼一口气都会爆裂开来。

我接过纸巾,擦一擦眼角:“谢谢。”

然后她就斜靠这那桌子,看着我快快乐乐地在长桌旁来来回回地吃东西,她说:“好吃么?”

“好吃啊,你要不要吃点?”我指一指盘子里的小蛋糕,讲完才想起她的鱼子酱理论,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她指一指身上的旗袍说:“吃了会崩开。”

我点头,“你那衣服太恐怖了。”然后摊开手掌,掌心中是被我揉成一团的纸巾,问:“你纸巾放在哪里啊?”

她指了指两腿间,说:“贴在大腿内侧,还有手机。”

我望着她光滑并没穿丝袜的腿,嘴角抽了一抽,看着掌心的纸巾扔也不是拿也不是,一想到我刚刚抹脸的纸巾是从人家光滑的大腿内侧拿出来的,我心里就那个五味杂陈呀。

胡染染哈哈娇笑:“逗你玩儿的,真可爱,桌上的餐巾纸。”

我摸摸脖子也跟着笑:“我光顾着看吃的了。”

于是在她的注视之下我坦然地吃完了五十八道菜,抽了张纸巾学胡染染倚着桌子,前凸后翘的,风情万种的,擦嘴。

胡染染偏着头看我:“你是那个医生的女朋友?”

我摸摸鼻子,“算是吧。”

心里暗暗地加了句曾经。

她把头发捋到耳后,若有所思道:“张倩容会跟你抢的。”

“啊?”我勉强把目光从她深棕色的大波浪长发上收回,愣愣道,“谁?”

胡染染的发型是我最喜欢的大波浪,大学的时候我就曾想去做这种发型,但那时江辰跟我说他觉得我短发的样子很清新自然,于是我就顶了一顶蘑菇短发过了四年,等到分手后我一气之下才留起了长发。现在仔细琢磨,清新自然哪里是夸人的,压根就是空气清新剂的广告语。

她扬一扬下巴道:“张倩容,张老头的孙女。喏,现在朝着你男友走过去了。”

我随她视线看去,张倩容缓缓朝着江辰和张书记走去,腰肢扭得像艺术体操表演的那条彩带。

“张老头真老。”胡染染突然感叹。又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我看也再活不了几年了。”

我诧异地看着她,她笑了,说:“我是他的情妇你信不?”

我说信也不是说不信也不是,只好干笑。

她又说:“我以前是他们家的保姆。”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怎么……怎么……怎么……”

怎么个半天我也找不出个委婉的词来表达我的问题,还好她好心地接了话:“怎么爬上老头的床的?只要他一个人在家,我就穿低胸睡衣拖地。”

“这样啊……”我拉长了声音道。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接话,说你真厉害也不是,说恭喜你成功了也不是,说你怎么这么无耻更不是……真是为难死我了。

她似乎对我的窘态感到十分满意,娇笑个不停。

真高兴我能取悦你……

“你男友过来了。”她掩着嘴说。

“啊?”我才抬头,江辰就已经站在我面前了,我忍不住称赞他,“你走路真快。”

江辰朝胡染染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我一眼说:“走吧。”

说完就径自往外走,我跟胡染染挥一挥手就颠颠地跟了上去,在他背后小跑着问:“可以回去了么?宴会不是还没结束么?”

他停了停脚步等我走到和他并肩才又往外走,边走边回答我的问题:“回去了,我明天还有手术。”

“哦。”我跟着他往外走。

他去开车,我在酒店门前等他,突然想起他好像什么都没吃,宴会前还犯胃疼来着,于是又想偷偷倒回宴会里去偷渡点吃的给江辰,才转身走了两步身后就响了喇叭,我转身开车门,探身进去跟江辰说:“你不是胃疼?我看你刚刚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马上回来。”

我说完转身就要往里面走,江辰在后面陈小希陈小希地叫着我,我只好又倒回去跟他说:“放心啦,里面的东西很好吃,而且都没有人在吃,我去拿点人家不会介意的。”

“上车。”他说,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

我猛然发现重逢之后他对我常常表现出一种诡异的不耐。我可以打一个比方来描绘这种不耐,这就好比是,你养了一只狗准备养肥宰了吃,但这狗一直不长肉也就算了,它还误以为自己是宠物,缠着你撒娇,你说你能不烦么。

我默默坐进车子,关好车门,系好安全带,笑着说:“我家在XX区XX路,你要是不方便就找公车站放我下去,我自己搭公车回去。”

他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于是我盯着他的窗户看了许久,只觉得他的黑眼圈有点重,但这就跟牛牵到北京还是牛的道理一样,帅哥长了黑眼圈,他还是一个长着黑眼圈的帅哥。

我最终还是没从他的眼睛来看出个所以然来。眼睛的确是心灵的窗户,但有些人的眼睛是防盗窗,技术不够就只能扼腕。

江辰还是把我送到了家楼下,我简单对他表达了送我回家的谢意,但他却没有对我表达我陪他去应酬的谢意,不过我不准备跟他计较。

我下了车,要关车门时却还是忍不住再瞄了他一眼,这是当年单恋他太久的后遗症,就算在一起了四年,那四年里我还是老下意识地偷瞄他,以致他在上《眼科学》时还一度怀疑我是隐性斜视。

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压在胃上,皱着眉似乎凝神在等关车门的声音响起。

我最终还是没把门关上,我探身进去,以一种哀求的口吻道:“来我家好吗?我给你下碗面吃,很快的,我十分钟就能做好。”

他摇头:“不用了,我回去吃药就行了。”

我一屁股坐进车里,双手环胸道:“上我家吃面!不然我不下车了。”

江辰侧过头瞪了我一会,最后叹口气道:“走吧。”

我笑眯眯地跳下车,带着他爬了四楼到了我租的房子。

我给他倒了杯水就进厨房忙活了,我想泡面不健康,就给他煮了挂面,还下了两颗鸡蛋,等到我把面端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他倚着沙发扶手睡着了。

我把碗摆在桌子上,蹲在他面前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叫醒他,甚至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像电影里的演的偷亲他一下,或者用手指描绘他脸的轮廓,或者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泪流满面……

最后我只是拍了一拍他的肩膀说:“江辰,面好了。”

有些事情就像参加比赛,你既然选择了退赛,就没资格再下场,就只能忍痛观望。所以,刘翔,你奥运退赛的苦,我能明白……

江辰眼皮动了一动,微微掀开迷蒙地看了我一眼,又闭上了。

我只好又推了一推他:“起来,面快糊了。”

他啧了一声,闭着眼拨开我的手,道:“别闹,我很累。”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我竟隐约地觉得有几分亲昵。

我抱着腿在地板上坐下,呆呆地看着他,或者是看着某个角落,一瞬间觉得自己可悲到如入无人之境……

等我可悲完,抬眼见江辰已经端着面在沙发角落边吃面边看电视。电视声开得很小,但他看得很专注。

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电视,电视里正播着篮球比赛,一个黑人冲上去,脑门狠狠撞上正在投篮的白人的胳肢窝,白人被撞倒,在地上滚来滚去装死。

我要是那黑人我就告那白人,胳肢窝对脑袋,这是明显的种族歧视。

江辰把面吃完,跟我要了张纸巾擦嘴,然后就说他要走了。

我想了想没什么借口可以留他多坐一会儿的,只好说:“好吧,你开车小心。”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我,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我无奈只好站起来,边朝他走去边说:“我就送你到门口吧,我穿了一个晚上的高跟鞋脚都快断了,送你下楼还得多爬一回四楼。”

江辰倚着门口,待我走到他面前,他突然说:“陈小希,难道你就从来没觉得对不起我过?”

我想这是个典型的反问句,反问句的特点是答案是藏在问题里的。经过短暂的分析后我断定,江辰他认为我应该且必须要觉得对不起他。只是不知道他这个问题针对的是三年前分手那件事,还是我懒得送他下楼这件事。

我考虑了一下,觉得无论他针对哪个问题,我都是错的一方,所以道个歉也不是不可以,于是我并拢了脚跟,双手贴裤缝,准备以一个标准军姿真诚地跟江辰道歉。但江辰没让我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就下楼了。

这回我倒是读懂了他的眼神,无非是讨厌、厌恶、恶心之类的。这个我可以理解,我也挺恶心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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