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好像有一只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把她心脏狠狠的往下拽了拽,易惜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多年前徐南儒轻描淡写说的话。

他说,易惜,他们是私生子,永远不可能踩到你头上。

他说的他们,也许也在映射着他自己。

“惜惜,从明天开始你就从现在的地方搬出来,我不允许你在跟他接触。”

易惜看着渐渐冷却的茶水,缓缓吐出一个字:“不。”

徐南儒那么一个人,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说他。

“你说什么?”易城行气坏了,易家几代从商从政,在北方这座城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位置,而他的女儿自然也要站在最高点,拥有最好的。

这关乎他的脸面,也关乎易家的荣耀。

“爸以前什么都宠着你,给你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但关于这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

“我没让你给我用最好的穿最好的!我要的东西你从来都给不起!”易惜猛然起身,“徐南儒是我要的人,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好,好!那你有本事就把我给你的东西全都还回来!想跟他在一起就不要再进易家的家门!”

客厅一下子陷入寂静。

易乐看着易惜捏紧的拳头,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

她跟易惜不合,爸跟她也不合,但易乐清楚,爸的不合跟她不一样,爸爸的不合只是表面的,他其实很爱易惜,也许,比爱她还多很多。

她想,易惜应该也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她从前吵归吵,但从来不会真的对爸爸发大脾气。以前他们吵架的时候她都见过,所以她也清楚的感觉到这次易惜的不一样。

这是她长记性以来第一次见易惜对爸爸这样的态度,她没法形容她此时的眼神,愤怒、脆弱、难以置信……很多很多,最后只化成让人心惊的坚定。

易惜转身拿出自己的包,把里面的卡、车钥匙、门钥匙、现金……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倒在了茶几上。

“行啊,这些都是你的,你要拿走,我给你就是了。”易惜扔下包就往外走。

“易惜!”易城行怒斥,“他是言家不要的孩子!无权无势,只是个私生子,他怎么配得上……”

“你不要再说了!”易惜停住脚步,背对着众人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她在忍,“我不想你这么说他,他很好,很优秀,你们什么都不懂!”

易惜捏着拳头,再回头的时候眼眶也红了:“呵,私生子吗,爸,你当年领着你的私生子进门的时候,也带着这么厌恶的心情?”

一句话出,客厅的人都变了脸色。

“你当初有多开心你忘了?妈妈才死了多久,他们这群人就到我们家来了,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还有他。”易惜指向易云钊,眼中带着狠决和厌恶,“当初我说他对我意图不轨,你也不信我!”

“易惜!”蒋明丽起身,“你要怎么样都可以,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再这样污蔑云钊,云钊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们都清楚的很,他从小就对你百般忍让,你怎么能……”

接下来的话蒋明丽也说不出来了,她撇过头去哭了,易城行心软,忙搂着她肩膀安慰她。

易惜冷眼看着夫妻恩爱,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易云钊身上。

他此时也在看着她,他的脸失了血色,异常苍白。

易惜讥诮一笑,缓缓抬起手,对他竖了个中指。

夺门而出。

林姨追出来叫她,易惜只当听不见。

冷风萧瑟,易惜突然想起了那个最让她惧怕的夜晚。那晚,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后来易云钊回来了,昨天他们刚吵过架,所以易惜一看到他就冷着脸上楼。

但她没想到,一身酒味的易云钊跟了上来,徒然伸手撑住了她的房门。

“易惜。”他微曲着身体,红着眼叫她的名字。十六岁的易云钊已经是个少年郎,他长的很高,和小个子的易惜形成鲜明的对比。

易惜仰着头看他:“你喝酒了?哼,我要告诉爸,说你跟同学出门喝的醉醺醺回来!”

“你为什么……总是不喜欢我。”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哥!”易云钊突然吼出声。

“哥?嗤,你还真以为你姓易吗,程云钊?”

“是啊,我不姓易……我根本不信易……”

“知道就好,你走开!”

“喂,我要关门了!你走开!程云钊!!你干嘛进来!”

……

后来又说了什么,易惜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在她房间的地板上,那个喝醉酒的少年把她压在身下,像个发狂的野兽。

十六岁和十三岁,一个是情窦初开、血气方刚的少年,一个不谙世事、浑身是刺的小女孩。尖叫声中,是他扯了她的衣服,在她身上摸索。

她一开始是咒骂,后来是哭喊,男孩下/身拼命的寻找入口,可却因第一次始终不得章法。

他很粗暴,她很痛。

在最后,当那让她恶心的东西抵着她,似乎终于要冲入的时候,她猛然拿起从桌上掉落下来的方形闹钟,用最尖锐的角度,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头上……

一切戛然而止,黑夜,鲜血,恐惧。

那一夜,易惜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和没了声响的易云钊,和满地的鲜血,待了好久好久。

后来,是蒋敏丽先回来了。

再后来,易云钊被送去了医院。

在那片混乱中,没人记得她,没人来问问她。

她就这么一个人,被那陌生的恐惧包裹到绝望。

**

身上没有钱没有手机。脑子一片空白,唯一想做的,就是到他身边去。

易惜在路上走了很久,这座城市,她很熟悉,可是却从来没有徒步去感受它。

也许是两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

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她的脚已经酸的不像话了,穿着小皮鞋“散步”,大概也就今天有这种兴致了。

坐着电梯上楼,低落的心情也慢慢高涨。这一刻,她满身心想看到他,她想跟他说她很喜欢他,也想跟他说她家里的那些人有多讨厌。

总之,所有的一切都想跟他说,也觉得,他都能理解。

“叮。”

电梯打开。

易惜一瘸一拐的走向他家门口,刚要伸手按门铃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陌生人的声音。

“送你吧,天太黑,你一个人不安全。”是徐南儒,他此时的声音不似她印象中那般冷硬,而是带着她所不熟悉的温柔。

易惜站在门口,看着徐南儒和一个女人走出来。

她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只是第一眼她就知道,这种女人才是徐南儒会喜欢的女人。成熟,端庄,漂亮的非常雅致。

三人视线相对,易惜微微一僵:“徐老师,出,出门?”

徐南儒低眸看她一眼,点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

“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跟你说。”

徐南儒看了看手表:“明天说,我晚上到家应该很迟了。”

“南儒,你们有事就说吧,我能自己回去。”他身边的女人对着易惜轻点头,很礼貌。

可这种礼貌在易惜看来却如刀尖般锋利。

“不行。”徐南儒异常坚决,他说完又对着易惜道,“我先送她回去,我回来时如果你还没睡,到时候说。”

说着,他便想绕过她。

“我不要。”错身那一刻,易惜拉住了他的手腕,“老师,我想现在说。”

徐南儒眉头轻蹙。

良久,他回头对那女人说:“你进去等我。”

女人看看徐南儒,又看看易惜,最终听话的重回了他的家。

门被带上了,走廊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有什么事,说吧。”

易惜看着他似凝着寒夜的眉眼,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她攥紧了自己的手,想了半天终是开口道:“老师,我喜欢你。”

徐南儒眉头似乎是蹙的更紧了:“我说过了。”

说过不喜欢。

“那会改变吗。”

徐南儒:“易惜,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多了去了。”易惜慢慢伸手拉住他的手,眼眸疲惫却坚决,“我喜欢你给我题目的样子,我喜欢你开导我的样子,我也喜欢你相信我的样子,我更喜欢我在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叹一口气,“过去的事,你何必记这么久。”

“是……过去很久了,可我没忘记啊。”

感应灯灭了,然后又随着两人的声音重新亮了。

一明一暗中,易惜看到徐南儒浅色的唇再开启,只是,这次看起来更冷漠了。

“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什么?”

“大学会去当家教是因为我缺钱,因为缺钱,所以我需要你这个学生。”

直白到赤.裸的话,易惜有点明白,却又不想去明白。

“我无意插手你们家里的事,只是易惜,你父亲付的学费很高。”

开始冷了,身体里好像刮起了寒夜中的飓风,一瞬间,血液全都都被冻结,寒气冲上头顶,似乎让她听到了冰渣碎裂的声音。

“所以,你安慰我,陪伴我,让我振作,其实你所做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不想丢了这个工作。”

徐南儒不语。

良久,他转过了身:“易惜,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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