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也恨不得变个恶鬼咬死卓越,但变恶鬼就像实现共产主义一样,只是一个远大理想,不能救燃眉之急,而且她就算能变恶鬼,也舍不得把肚子里的孩子也变成恶鬼,她得找个接收单位,搞到一个生育指标,生下孩子,最好不要回“洞洞拐”,不能让那边的人看她家的笑话。

那个月剩下的日子,经张副校长恩准,她不用去上班,只抓紧时间联系接收单位。她自己到处跑,又跟姚小萍一起到处跑,花钱如流水,因为她不能去挤公共汽车,到哪里都得打的,一点积蓄眼看着就快花完了。

而这些钱都打水漂了,跑来跑去,仍然没找到一个接收单位,主要原因是快到年底了,任何单位如果调她这么一个大肚子进去,就得给她一个生育指标,但没哪个学校到了这个时候还剩得有生育指标的。如果职工“无指标生产”,除了职工个人要被罚款,还要被开除公职之外,单位也要受到惩罚,红旗单位是不用想了,还要交罚款,负责计划生育的干部肯定要受处罚,单位主要领导人都有可能受处罚,所以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姚小萍给那些单位出主意:“你们今年的指标用完了,用明年的行不行?明年的指标总还剩下一些吧?”

人家不耐烦地回答说:“你这都是外行话,生育指标是根据你怀孕日期排的,不是根据你生产日期排的。你在哪一年怀的,就用哪一年的指标。如果你刚怀了一两个月,我们说不定还可以通融一下,做个手脚,给你一个明年的指标,但你这都——六七个月了吧?还能哄谁?”

有的单位更简单:“我们明年的指标都用完了。”

还有的单位连她师院一起批:“我们的思想工作做得好,职工都是先拿指标后怀孕,哪里像你们单位,孩子都快生出来了,还连指标都没有一个。你这种情况如果是在我们单位,早就勒令你做掉了。”

石燕找了几个朋友在“洞洞拐”那边打听,也不行,仍然是卡在生育指标上,那边可能是听说了她是“洞洞拐”出去的人,所以不光不收她,还把话说得很难听:“像这样一参加工作就慌着怀孕生孩子的人,肯定不是个以事业为重的人,调进来也不会好好工作,我们有指标都不会要这种人,更莫说没指标了。”

她到处碰壁,每天在外面受一肚子气,绝望地回到寝室,总要大哭一场。姚小萍劝解说:“石,人强强不过命,就把这个孩子做掉吧,不然的话,你工作搞没了,孩子又上不了户口,到时候,大人小孩都贴进去了——”

她痛骂卓越:“都是这个狼心狗肺的卓越,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姚小萍接过话头说:“既然知道他是个狼心狗肺的人,留下他的种也没好处,白白给社会增添一个祸害——”

她不服:“你怎么知道它会跟卓越一样?它不能跟我一样吗?你家小刚不也能教育好的吗?”

姚小萍自知理亏,改口说:“我不过是这么劝劝你,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这么想,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满怀希望地说:“学校——是不是没收回我这个指标?我这个黄本本——他们不是没叫我还回去吗?”

“那个黄本本有什么用?只是记录你体检情况的,真正的指标是你生孩子之后学校给你的一纸证明,你没那个证明,就不能给你的孩子上户口——”

她发狠说:“我要去找卓越那个混帐王八蛋!叫他当面鼓,对面锣地给我把话说清楚,背后使阴坏,算什么本事?”

姚小萍力劝她不要去找卓越:“你找了他也没用,他不会承认的,就算他承认了,又有什么用?他可以说以前帮你开后门不对,现在他认识到了,改正了,所以举报了,他在端正党风,你能把他怎么样?干望!”

她横说:“我不管有用没用,我只想当面痛骂他一顿,不骂我心里气不过——”

“你骂他,他打你怎么办?”

“他敢!只要他敢动手,我就跟他拼了,反正他也不想让我们活下去了——”

姚小萍劝不住她,对严谨说:“严,你用自行车把石带到卓越那边去一下吧,这么冷,她一个人走过去,还没开骂就累晕了——你在旁边盯着点,如果姓卓的敢动武,你打扁他我给你发奖状。我要带孩子,就不跟你们去了——”

严谨万般无奈地用车把石燕带到卓越楼下,但打死都不肯上去:“我怎么好去?我跟他跟你都是朋友,你们吵架,我到底是站哪边好?”

她没好气地说:“这还不简单?哪边对你就站哪边!”

严谨还是不肯上去:“你去吧,我就在二楼老郑家等你,你——吵完了,下来叫我,我送你回寝室——”

石燕也不再劝这个是非不分的胆小鬼跟她一起去了,就做个孤胆英雌,只身一人上了楼。到了卓越门前,她胆怯了一分钟,但马上就勇敢起来,怕什么?大不了被他打死,现在这种情况,离打死也不远了,说不定还能拉个垫背的。她敲了敲门,听见卓越在里面问:“谁呀?”

“我,石燕!”

他很快开了门,仿佛有点惊喜地问:“真的是你——”

她不听他假惺惺的寒喧,用手背把他拨拉到一边,自己走进屋里,也不等他招呼,就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占据了客厅最高的位置,摆出一个三堂会审的架势。

他关了门,也走到客厅,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虽然在地理位置上处于劣势,不算“平坐”,但因为他人高,也跟她闹了个“平起”。他问:“找我——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迟疑了片刻,问:“还是——那本书的事?我没扔,我现在就拿给你——”他起身到卧室去,不知道在哪个秘密藏宝处拿出那本,回到客厅,武林秘笈般地递给她。

她接过书,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说:“你别装蒜了,你知道我不是为这事来的——”

“那你是为什么事来的?”

她愤然说:“你先想想你自己捣了些什么鬼!”

他不假思索:“我从来不捣鬼。”

“哼,你从来不捣鬼?那是谁向师院举报我找工作开后门的?现在搞得师院要把我调走——”

“师院要把你调走?怎么没人告诉我一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越这么清白无辜,她越生气:“你装什么傻?张副院长不是你的朋友吗?他会不把这个决定告诉你?”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真的没告诉我——”

“如果不是你,那就是你妈,她老早就说要向师院举报我的——”

他推得一干二净:“我妈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为什么你妈不会做这种事?难道她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嘴里说得冠冕堂皇,下面做的都是丑恶勾当?”

他脸红了,辩解说:“我没说我妈口是心非,她肯定不赞成开后门,但她可以不管这事——”

“她说了举报,又没举报,这不是口是心非?”

他脸更红了:“你要这么说她,我也没办法,但是做母亲的,对自己的孩子多少总是有点私心的,你自己也要做母亲了,难道你不能理解这一点?”

“你别拿我要做母亲这点来编排我,我告诉你,如果我因为这事保不住这个孩子,我——变个恶鬼,咬都要咬死你!”她照搬了姚小萍的话,又觉得有点庸俗,担心被他耻笑。

果然,他不屑地一笑:“你说一句实话,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是你的怎么样?不是你的又怎么样?”

“是我的我就——帮你想办法,不是我的——”

“你就整死它?”

“我没说我整死它——我没有这么不通人性——”

她讽刺说:“你多么通人性啊!真是说大话不怕凉了牙齿!”

他表白说:“我知道你是在说我那天不肯送你,但是我那天——也就是气头上——说了那些话,我过后追出去帮你把东西送过去,你就走不见了。我追到你们南一舍,也没见到人——”

她见他能说出那天寝室没人,心想他说不定真是追过去了的,当然追过去不能代表什么,有可能是追过去打她的。

他又说:“你设身处地想一想,也就不会怪我发那么大火了,如果是我跟别人——弄出一个孩子来——你会怎么想?我只跟——那个——姜阿姨有那么一点事,你就不依不饶——”

看来他真是吃错了药,又把那事扯出来,她一听就有气:“你什么意思?如果你认为这孩子不是你的,你就有资格污辱我的人格?你就可以把我和孩子往死里整?”

“我没有把你和孩子往死里整——”

“你整掉了我的工作,整掉了我的生育指标,你不是把我和孩子往死里整是什么?”

“这事的确不是我搞的——我承认——打电话给姚小萍的丈夫——那是——我干的,但是——”

她真是气昏了:“原来那事还真是你干的?你还说你没把我和孩子往死里整,如果不是我的孩子命大,小刚那一撞,还不把孩子撞掉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造了这么多孽,你真是——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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