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不知道卓越到底是砸破了什么,她也不关心,她只担心卓越会追上来砸破她。她鸭子步也不迈了,一溜烟地下了楼,推出自己的自行车,连滑几步,就骑上去,往南一舍方向逃了。

一直骑到了宿舍楼前,她才下了车,往身后望了一阵,确信他没追来,就把车推进车棚锁好,想上楼去。但她想起今天跟姚小萍打过招呼,说晚上跟卓越出去吃饭的,姚小萍肯定没给她留饭菜,因为他们没冰箱,都是当天做当天吃,做多少吃多少,怕留到第二天馊掉了。

她看了看表,六点多了,青年教工食堂肯定关门了,但她听姚小萍说过,食堂里面有个小炒窗口,有时开到很晚。她到那里去碰运气,发现小炒窗口还开着,就买了一份饭菜,坐在食堂里吃。小炒窗口的饭菜卖得有点贵,但味道不错,如果她顿顿在那里吃,恐怕有点负担不起,但如果偶一为之,还是可以承担的。她决定以后隔三岔五地到这里来买几个菜拿回去跟姚严二人分享,作为对姚严二人照顾她的报答。

她吃完了饭,不知道该去哪里,那两个家伙肯定关在房间里“百年好合”,这么难得的机会,他们还能不利用?她走到食堂外面,四处转了转,觉得好像转了几个小时了,把那一块都转遍了,但看了看表,还才过去了二十分钟。

无家可归的感觉可不大好,尤其是在晚上,家家户户亮着灯的时候,一个人在黑地里转悠,感觉很孤独。她上楼去碰运气,但她运气不好,寝室门关得紧紧的,看样子那两个野鸳鸯真的是在百年好合,不知道进行到第几年了。她只好下楼来,跑到门房那里,跟门房扯了几句闲话,就坐那里看报纸,不时地瞄楼梯,准备等严谨下楼了,她就上楼去。

整个南一舍就门房那里有个电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了晚上,大家都下班了,都拿打电话当娱乐活动,门房那里的电话简直俏得不得了,不时的有人打电话进来,打电话出去,一问才知道是因为新增了往外打长途的功能,要收费,比外面打电话还贵,但方便多了,不用骑车跑到校外去打长途了,所以来打电话的人不少。

大概这是学校创收的一种方式,连门房也跟着沾光,据说可以拿百分之一的回扣,所以门房积极得很,对打电话的人一律很热情,传呼电话时跑得飞快,对来打长途的人更是热情万分,还站在过道里,向上楼下楼的住户宣传这里可以打长途了。

她坐在门房里,自然被门房定为重点宣传对象,即使门房不宣传,光那股热情也足够感染她的了,她也手痒痒了,想给谁打个长途电话。她搬回南一舍后还没跟家里打过电话,也没告诉家里她搬出来了,怕家里人问七问八,问得她答不上来。她想打个电话撒个谎,免得他们还往卓越那边打电话,但她还没想好该撒个什么谎,而且她家也没电话,只能等到父母上班了再打。

她想给黄海打个电话,但始终下不了手,应该说打个电话也不算过分,因为黄海为她买了出国复习资料,她还没正式谢谢他,只对姚小萍说过,说如果黄海打电话来,你就帮我谢谢他,再问问他这些书得多少钱,问了好寄钱给他。后来姚小萍说跟黄海通过话,谢了他,也提了钱的事,但黄海不肯说多少钱,说就算是送她的结婚礼物,等他以后结婚时她再还情。

姚小萍少不得又分析了一通,说黄海肯定没女朋友,也不打算结婚,不然怎么好意思说叫你还情?

她愿意相信姚小萍的这个分析,因为在她一生中,黄海可以说是唯一一个真正欣赏她的男人,卓越爱没爱过她,她不知道,就算卓越爱过她,也没欣赏过她。他只喜欢她的“天真纯洁”,翻译成通用汉语就是“傻瓜好骗”。他那时鼓励她出国,不过是为了把黄海比下去,最终也没见他帮她弄什么出国复习资料来。

她考虑了一阵,决定暂时不给黄海打电话,等她把自己的一团乱麻扯清了再说,免得连累黄海也成了卓越的报复目标。

快十点半的时候,她已经瞌睡得不行了,还没看见严谨下楼来,估计他今天是在这边“留宿”了,她只好上楼去棒打鸳鸯。刚爬了几级楼梯,门房就追出来对她说:“你是叫石燕的吧?这里有你的电话——”

她马上想到是卓越,她想不接,但她不想进一步惹恼他,因为他肯定从电话里听见门房叫她了。她来到门房,拿起听筒,“喂”了一声。

“石燕儿?”

她听出是黄海的声音,惊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黄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其实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是准备找姚小萍的,一不留神说成了你的名字,我听见你们那边门房叫你的名字才知道你刚好在那里——”

她马上说:“那你等着,我上楼去叫姚小萍——”

“别叫,别叫,就是找你的——”

“找我——干什么?”

黄海好半天都没说话,她想他可能还是找姚小萍的,被她接了电话,只好说是找她的。她问:“你——要不要我上楼去叫姚小萍?”

“不用,我找她——也就是问问——你的情况——”

她心里一热:“问我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问问——你现在——复习得怎么样了——”

她很惭愧:“我——还没开始呢,这段时间——挺忙的——”

“我知道,现在先忙孩子的事吧,等孩子大点了再忙出国的事也不迟,到时候我再帮你搞资料。营养跟不跟得上?”

刚才一直在说出国的话题,他突然这么一转,她半天没拐过弯来,还以为在问“英语跟不跟得上”,搞得她不知该怎么回答,那些复习资料她看都没看过,怎么知道自己英语跟不跟得上?他又问了一遍,她才听懂了,回答说:“噢,跟得上——”

“我看书上说,孕妇要多吃四季豆啊包菜啊之类的东西,不然孩子的脊椎会长不好,我记得我有个亲戚的小孩子就是一生下来背上就有个包,听说是脊椎没长好,里面的东西漏出来了,要动手术修补——”

这么可怕?她乖乖地说:“噢,那我记得吃——”

他又说了一些食物的名字,以及它们对孕妇胎儿的伟大意义,最后说:“都是书上看来的,我说多了你也记不住,我给你把书寄过来吧——”

她的确需要这样的书,也很想跟他多联系联系,便不客气地说:“好,那就谢谢你了。”她迟疑了一会,问,“你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他说着就把实验室的事七扯八拉地讲了一些,然后抱歉说,“我说这些你肯定不感兴趣。”

“感兴趣,感兴趣。”她现在只想能跟他多说几句话,他说什么她都感兴趣,觉得他电话里的声音好听极了,从来没有这么好听过。受了他关怀备至的鼓舞,她小声说,“我是问你——个人生活方面怎么样——”

“噢,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也准备结婚了,就今年春节吧——”

她手里的电话差点掉地上了,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别开玩笑了——”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黄海有点自豪地说,“她自从有了我之后,病情就好多了,结婚的事是她家里人提出来的,说结了婚她的病可能就全好了——”

“那他们不是把你当成一味药了吗?”

黄海仍然很自豪地说:“能当一味药,能治好一个人,不好吗?”

她突然觉得头很疼,心里也很难受,但她竭力轻松地说:“好,能治好一个人怎么会不好呢?她——漂亮不漂亮?”

“她挺漂亮的,听说以前是系花呢——”

“她这么漂亮,你不怕她病好了就——不要你了?”

“到了她不要我的那一天,就说明她不需要我了,那我的历史使命也就完成了——”

她转弯抹角地提醒说:“那——你们的孩子会不会——受影响?”

“应该不会,因为她的病不是遗传型的——”

他连孩子的事都考虑过了,难怪这么关心孕妇啊孩子的事呢,她开始还以为他是专门为她才关心这些的,却原来是为了他自己的孩子。她想他们的孩子一定很漂亮,因为妈妈是系花,爸爸本来也是很英俊的,只不过是产钳夹伤才成了这么个样子,但那肯定不会遗传,所以他们的孩子一定很漂亮,而且一定很聪明,因为黄海这么聪明。

他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边?”

她不想说她已经跟卓越分居了,不想让他知道她的爱情婚姻这么糟糕。她撒谎说:“卓越——出去开会了,我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过来找姚小萍聊聊——”

“噢,那今晚就住这边了?太晚了,别在外面跑,你们那块建筑工地多,不安全,既怕掉到什么坑里去了,也怕被砖块沙堆什么的绊倒了,还怕——遇到那些——建筑工人,有的很野性的——我们学校一个学生就被一个建筑工地的人——给——”

他没说完,但她知道了大意,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这块很多建筑工地?你不就是去过我以前的宿舍那边吗?我现在已经从那里搬出来了——”

“噢,我瞎猜的,也可能是听——姚小萍说的。你现在还骑自行车啊?”

她撒谎说:“没骑了——”

“没骑就好,可以叫卓老师用摩托送你,或者自己走去上班,听说孕期多走路对生产有好处。我听我妈说的,她说如果她那时多走路,可能我就不会——挨一产钳了——”

第一时间更新《至死不渝》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沉默的证人

阿加莎·克里斯蒂

将军家的小娘子

烟波江南

城南旧事

林海音

明朝那些事儿5

当年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