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砰”的一声,信件和报纸几乎同时到达了伍尔顿位于切尔西的门垫上。伍尔顿一大清早就感觉春风得意,穿着睡衣下了楼,把报纸聚集起来,摊在餐桌上,然后把邮件放在门厅一个复古的小凳上。他每周都收到来自选区和其他记者的三百多封信件,早就放弃一一细读了。所以他把信件都留给夫人去处理。她不但是贤内助,也是他的选区秘书。他帮妻子在议会当局申请到数量可观的秘书津贴,作为内阁官员津贴的补充。

毫无疑问,各家报纸都在大篇幅地报道领袖竞选。标题看起来都是些以前做体育报道的人写的,头版充满了“齐头并进”、“三强争霸”和“终点留影”这样的字眼。其他版面的评论稍微冷静了些,说现在还很难预测三位候选人谁比较有优势。他先选了《卫报》的分析版。这并不是他平时的第一选择,这份报纸的左翼立场太过激进,搞得自己像跳梁小丑。不过,下次选举的时候这份报纸是注定不会支持任何一个候选人的,所以对结果应该有更理性和更客观的看法。

“现在党派面临的选择很简单,”评论开头写道,“目前迈克尔·塞缪尔是三个人里面最受欢迎,最光鲜体面的人物。过往清清白白,在政坛一路顺风的同时,也没有丢掉社会良知。党内有些图谋不轨的人攻击他‘过于自由’,他应该把这个称号像徽章一般骄傲地佩戴在身上。”

“帕特里克·伍尔顿则是完全不同的政客。他万分自豪于自己的北方血统,看来是一个作风强硬,可以维护全国统一和谐的人。然而,他的铁腕从政风格是否能够将其自己党派内分裂的双方统一起来也很成问题。尽管他已统领外交部多年,他在外交事务上仍然缺乏耐心,行事做人都好像还在给过去的英式橄榄球联盟效力,只知横冲直撞。反对党领袖曾经说他这个人常常流窜在威斯敏斯特的大街小巷,故意寻衅滋事,不管跟谁都想打一架。”

伍尔顿含混地赞叹了一声,一口吃掉半片吐司,又抖了抖报纸继续看下去。

“弗朗西斯·厄克特比前两者都更难评价。三人之中,他的经验最少,也最不出名。然而他在第一轮投票中的成绩是非常出色的。他取得这样的成功大概有三个原因。首先,作为党鞭长的他十分了解执政党,而党派成员也对他相当熟悉。这次竞选的决定权掌握者并非其他人,而是他在执政党中的同僚,他在公共场合的低调也许并不像很多人想的那样是个劣势。”

“第二,他的竞选活动进行得高贵得体,体面尊严,没像其他候选人那样互相攻击,互相谩骂,唾沫四溅,血肉横飞。他在从政过程中表现出的品质说明他十分看重传统,有着贵族的修养与威仪,又能让他十分中立,对党派两翼都左右逢源。”

“最后,也许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不是其他两人。很多议员在第一轮都坚定地支持他而不是另外两个更有争议的候选人。那些想保持中立的人明显会倾心于他,但这个原因也有可能最终让他的竞选功败垂成。现在要议员们做出明确决定的压力越来越大,厄克特可能会成为受害最大的候选人。”

“这样一来,选择就十分清晰明了了。那些想要标榜他们社会良知的人会支持塞缪尔,希望来一场紧张刺激的铁血政治游戏的人则会支持伍尔顿,那些举棋不定的中立人士显然会倾向于厄克特。不管他们做什么样的决定,都会得偿所愿,得到想得到的东西。”

伍尔顿看得咯咯直笑,吃完了吐司。妻子走过来靠近他,臂弯里是今早收到的信件。

“他们怎么说?”她朝报纸点点头。

“他们说我是没有胸的玛格丽特·撒切尔,”他说,“肯定他妈的稳操胜券。”

她又往他的茶杯里添了茶,叹了口气,坐在一堆邮件前,开始翻看。现在对她来说这个过程就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她电脑里的文字处理软件进行了仔细编程,有一系列谨慎得体的标准回复。只要轻轻敲敲键盘,回复看上去就会十分亲密,好像专为那一个人而写。接着就用伍尔顿从美国带回来的一台签名机一一签名。很多信件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用环保墨水写成的,一般都是来自那些个人。他们要么是发泄不满,要么游说相关事务,要么就发疯一般唠叨抱怨。但每个人都会得到回复,就算是最难听的谩骂,她也不敢怠慢,要好好地回复,否则丈夫可能就会丢掉一票,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她把那个厚厚的牛皮信封留到了最后。是有人亲自送来的,钉得很牢。她用了好大力气才打开,差点把精心修饰好的指甲都弄花了。等拆开最后一个顽强的书钉,一盘磁带掉在她大腿上。信封里没有其他东西了,没有信,没有抱怨的纸条。磁带上也没贴什么标志说明来自哪里,内容是什么。

“傻死了,他们究竟怎么想的,寄这么个东西来,我们怎么回复啊?”

“很可能是上周末演讲或者最近某次采访的录音。”他心不在焉地说道,都没从报纸里抬头看一眼。“再倒点儿茶,亲爱的,然后我们来听一听吧。”他大手一挥,指向音响设备所在的方向。

他那一向忠于职守的妻子按照他的吩咐做了。他喝着茶,注意力集中在《太阳报》的社论上。收音机上的回放标志亮起了红光,已经在读磁带了。有一系列的嘶嘶声和爆裂音,很显然不是专业的录音。

“把那该死的声音开大点啊,亲爱的!”他指示道,“让狐狸听听鸡叫。”

一个年轻女人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不一会儿,就传来她低沉的喘息。伍尔顿夫妇好像被这声音催了眠似的,一动不动。过了好几分钟,没人倒茶,没人看报,而扩音器里已经传来了很多声音:沉重的呼吸,低声的咒骂,嘎吱嘎吱响的床垫,欢乐的嘟哝,床头板有节奏地敲击墙壁。磁带中的内容几乎没留下任何想象的空间。女人的叫声越来越急促和尖利,只是偶尔停下来喘息一下,接着两人又到达了欢愉的新高峰。

接着,在男女双方满足的叫声中,这春宵一刻结束了。女人咯咯地笑着,而男人则低沉地呼吸着。

“哦,我的天哪,真是太棒了。”男人边喘气边说。

“你这老头表现得还不错嘛。”

“姜还是老的辣!越老越有劲儿!”

“那我们还要再来一次吗?”

“只要你别他妈的把整个伯恩茅斯都吵醒就行。”这确凿无疑是伍尔顿的兰开夏口音。

从磁带一开始播放,伍尔顿和他的妻子就一动不动,但现在她慢慢走到房间那头,关掉了放音机。一侧的脸颊落下一滴柔软的泪水,她转身看着丈夫,发现他躲避着她的目光。

“我能说什么呢?对不起,亲爱的。”他低声喃喃道,“我不会对你撒谎说这是伪造的。但我真的很抱歉,真的。我从来没想过要伤你的心。”

她没有回答,但是脸上痛苦的表情比任何愤怒的言辞更具杀伤力。

“你想让我怎么做?”他轻声问道。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脸上涌动着忧伤和痛苦。她必须用指甲狠狠掐着手掌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帕特,过去二十三年来,我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没那么蠢,这肯定不是你唯一一次出轨。但你至少可以收敛一点,别让我抓个现行,别让我看到这些。你欠我的。”

他沮丧地垂着头。

她停顿了一会儿,让他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愤怒。

“但我有自己的骄傲,有件事我无法容忍,就是让那样一个小贱人破坏我的婚姻,玩弄我,嘲笑我。我不会坐视不管。找到这个敲诈我们的小贱人,问问她到底想要什么?要么就满足她,必要的话就去报警。但一定要让她消失,让这个消失!”她把录音带扔向他,打在他的胸上弹开了。“这东西不该放在我家里。如果我再听到这样的脏东西,你也滚出我的家!”

他看着她,双眼含着泪水,“我会解决的,我保证。你不会再听到这样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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