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首相的私人办公室,他真正私密的地方。厄克特发现他正坐在书桌前,签着一摞厚厚的文件。他戴着几乎从不在旁人面前戴的眼镜。更不同寻常的是,视线里没有一张报纸。

“亨利,从昨天开始我就没找到机会和你谈谈。我没法跟你说清楚我有多震惊,多沮丧。”

“别同情我,弗朗西斯,别为我悲伤也别懊悔。很奇怪,我对目前的状况很满意,很高兴。终于把担子卸下来了,也不用再去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我当时听你念那份声明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正在从天上掉下来,真的。”

“降落愉快。”首相摘下眼镜放在一旁,从书桌后面站起来,带着厄克特走到两张舒服的扶手椅旁,正对着窗外公园的风景。“不管怎么说,我没时间自怨自艾啦。汉弗莱·纽兰兹正在来的路上,这样我们就可以着手准备一下领袖选举了。谈完这个事情我今天就都陪查理了。有时间做这样的事情真是太棒了。”

厄克特很吃惊地发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

“你想私下跟我聊聊是吗,弗朗西斯?”

“是的,亨利。我知道你不会去支持某一个候选人参加竞选,至少不会公开支持……”

“那是非常不合适的。”

“是的。但你肯定还是有兴趣嘛。我俩都知道,你最近对很多同僚非常失望。”

“我脑子里是出现了‘忘恩负义的混蛋’这样的想法。”

“你有权利,我甚至认为你有义务,确保把党派留给可靠的人。当然我是党鞭长,肯定是不会参加竞选的。我是完全保持中立的。但我肯定会向你报告都发生了些什么。”

两人都知道,即使穷途末路的首相也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他有一些政治上的追随者,也有一些私人的朋友。当然还有个看上去微不足道但依然有一定重要性的事情,那就是每个卸任的首相都会列一个卸任晚会嘉宾名单,上面都是达官显贵。对很多高级党内成员来说,这个卸任晚会是他们从人尖子堆里脱颖而出的最后机会,只有充分利用这次机会,才能帮助他们的妻子实现长久以来“第一夫人”的梦想,登上金字塔的最顶层。

科林格里奇挠了挠下巴,“你说得对,弗朗西斯。我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某个不靠谱的家伙把我的心血都浪费了啊。那你跟我说说,都有些什么情况?”

“时间还早,很难说。很多新闻媒体都说是公开竞赛,什么都有可能,我觉得这是对的。但我推测,一旦开始了,很多情况会迅速发生变化。”

“那么没有特别领先的人?”

“这个嘛……”厄克特开始摇头晃脑,就像吉哈布瓦拉一样。

“别犹豫啊,弗朗西斯。说你的直觉就好。”

“我的直觉告诉我,迈克尔·塞缪尔可能有领先的优势。”

“迈克尔?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一场短平快的游戏,没有时间去慢慢建立什么坚实的基础,一切都是面子上的事情。迈克尔常常在电视上露面,形象很正面。”

“媒体很喜欢他。”

“而且,不可避免的,泰迪和党总部会在背后默默支持他。”

科林格里奇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用手指把椅子扶手敲打地砰砰响,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弗朗西斯,我不想干涉什么,但我也不能无所作为。如果党派内要进行一场自由和公平的比赛,那就不能让党总部从中做什么手脚。特别是他们最近搞出的那些事情,不让人满意的大选结果,大量信息的泄露,更别提他妈的民意测验了。”他终于把这些话恶狠狠地一吐为快了。尽管嘴上说着很快乐,很高兴,但他心中仍有着暴风雨般的愤怒。“你知道吗?这些事情里面我最不能原谅的是有人把我昨天去白金汉宫的事情泄露了。有人告诉我,这消息是从史密斯广场秘密传出来的。他们怎么敢呢?我怎么就成了媒体马戏团灯光下的一名小丑了呢?”他单手握拳,重重地捶在扶手上。

“真是一点尊严也没给你留,亨利。”

“不仅仅是我,还有萨拉。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屈辱。”他的呼吸更为沉重了,显得异常愤怒。“不,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我他妈的绝不会让泰迪那些手下来控制这场选举!”他向厄克特斜了斜身子,“我觉得你应该也不太喜欢泰迪吧。特别是他对你的重组计划说了坏话之后。我肯定你当时就猜到了。”

厄克特点点头,很高兴自己的猜测是准确的。

“我该怎么做,弗朗西斯?我怎么才能确保这次竞选公平有序地进行呢?”

“我关注的和你一样,我只想确保一次公平的竞争。人们需要时间去思考,不能这么急急忙忙地就让他们作出决定。”

“所以呢?”

“所以给他们多一点时间来做选择。放慢脚步,好好享受你在任的最后几个星期。我对迈克尔没什么意见,但你必须确保把这个位子交给一个由党派,而不是媒体选出来的继任者。”

“特别是不能让那个老妖怪泰迪来挑。”

“您是首相,您可以这样说,但我是党鞭长,完全不便发表评论。”

科林格里奇咯咯笑了起来,“我可不想再过一天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不过我想再多待一个星期左右也没什么坏处。”

“根据规定,何时举行完全由你来决定,亨利。”

科林格里奇看了看表,“汉弗莱应该已经等在外面了,别让他等太久。他会提出建议,我会很认真地去听。不过我觉得比起安排一个领袖竞选,他还是更擅长去海滩度假。我们先商量商量,然后今晚我再仔细想想。等早上做了决定就告诉你。我会第一个告诉你的,弗朗西斯。”他送党鞭长走到门口,“我真的很感激你。真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有你这样一个没有贰心,忠心耿耿的朋友陪在身边,真是最大的安慰。”

他们回到她家,用脚踢上了门,一边大笑一边脱掉衣服,搂搂抱抱地走过去,没等到床上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现在玛蒂和科拉杰维斯基手脚纠缠着躺在一起。能和她这样一起亲密相拥在沙发上,他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快活过。而她则神游天外去了。

“在想科林格里奇的事儿?”他小声问,把手从她近乎完美的胸部拿开。

她好像没注意到他语气里的失望,“我一直在想,约翰,想查理·科林格里奇的事儿。”

“我满头大汗地躺在你大腿之间,结果你在想另一个男人。”他半开玩笑地抗议道。

“我知道他是个酒鬼,名声不怎么好,”她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而且酒鬼一般做事不过脑子,不负责任。”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但这一切也太简单了。”

“生活就一定要复杂吗?”他近乎祈求地说道,紧紧抱住她的后腰。

“我就是不相信查理·科林格里奇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更别说能找到门路了。”

“只有一个人知道事情的真相,”科拉杰维斯基无奈地说,“但他被关在某个劳什子的诊所。”

她猛地转过头看着他,“哪儿?”

他的激情减弱了,长叹一声,回答道:“我想这应该是个小心保守的家族秘密。”

“我想找到他。”

“那我们的‘年度优秀记者’要怎么才能做到呢?”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拿了一条毯子胡乱一裹,消失在厨房里。他站起来,在电视机后面找到了自己的四角内裤,很不情愿地穿上了。而此时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杯红酒。两人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炉里没有生火。

“查理·科林格里奇最后一次露面是什么时候?”她问道。

“问这干吗?呃……应该是一个多星期前,他从家里被车带走了。”

“他和谁在一起呢?”

“萨拉·科林格里奇。”

“和……?”

“和一个司机。”

“那就对了。这个司机是谁呢,约翰?”

“我他妈的知道就好了。”

“但可以从这儿着手。”她再次从他手臂里挣脱出来,爬到电视机前,那里散落着一堆录像带。“就在这儿。”她边说边把那里翻得更乱了。她找到了要找的录像带,放进放映机,打开电视,快进着各种各样的电视新闻。她全神贯注地做着这一切,根本没注意到毯子已经从肩上滑下来了。科拉杰维斯基呆呆地坐着,欣赏着她完美的胴体,感觉血气上涌。他很想搬起电视机扔到窗外去。突然间,查尔斯·科林格里奇出现在屏幕上,他在那辆汽车的后座上缩成一团。毯子又重新披回了她的肩膀。

“你看,约翰!”

他敷衍地回答了一声,而她又兴冲冲地按了个键,把节目倒回开头。有不到一秒的时间,车子开上主路,他们能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司机的脸。她按下暂停键,发现这个男人是个秃头,还戴着眼镜。

“这他妈的是谁啊?”科拉杰维斯基喃喃道。

“我们先来想想他不是谁,”玛蒂说,“他不是政府的司机,这不是政府的车。不用政府的司机,因为他们会把这事儿到处乱说。他不是一个政坛人物,不然我们就认得出来了……”她从电视屏幕前转过头面对着他,没注意到他满面愁容的样子。“约翰,他们到底是去哪儿呢?”

他作为新闻记者的好奇心被挑拨起来了,一方面又想抛开一切向她扑去。他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中挣扎,痛苦不堪。“他妈的,别这么幼稚,科拉杰维斯基!”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首先,肯定不是去唐宁街。也不是去什么酒店或其他公共场合。”他思考着,“我估计是去诊所吧。”

“肯定是!这个人是从诊所来的。如果我们能找出他是谁,就能知道他们把查理带去哪儿了!”

“我想我可以把这张脸从录像上截下来,拿出去让别人认认。可以找我们原来的摄影师弗雷迪来做这事儿。他特别擅长记人的长相,原来也是个酒鬼,几年前把酒给戒了。现在每周都还去解救互助协会呢。这样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了。治疗中心一共也没几家,我们肯定能查出点什么来。”

“你最棒了,约翰。”

他觉得这是今晚她第一句发自内心的称赞。

“我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我做了事就要有回报,”他壮着胆子说,“玛蒂,我能在这儿过夜吗?”

她眼中全是遗憾,摇了摇头,“约翰,记住我们的约法三章。”

“不是谈恋爱。对了。好吧,如果你从我这里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那我想我最好赶紧滚蛋。”他劈头盖脸地说,带着一种莫名的愤怒。他从地上蹦起来,迅速穿好了衣服。但快走到门边的时候,他的双肩又沮丧地垮了下来。“对不起,玛蒂,”他说,“我只是……你在我心中有特殊的地位。我心里还有点希望。”

他已经走到门边了,但再次转过身,“还有别人吗,玛蒂?”

“不,约翰,当然没有别人,”她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当他带上门离开的时候,她不禁想着自己说的是不是实话。她怎么能说实话呢?她都不确定自己对自己有没有说实话。好女孩是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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