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加州。

阳光铺满整座城市,连接着的海岸,一碧如洗,沿着公路的汽车一直往前开,渐渐进入了人烟稀少的富人区。

成片成片的植被覆盖着,悄然挡住一栋又一栋的豪宅。

阮冬至坐在车子里颇为好奇望着周围,刚才她问司机是否已经到了,司机告诉她,已经进入了房子的范围内。

结果这这车子开了十来分钟,还是没到门口。

直到她瞧见前面植被渐渐稀少,城堡一样的房子出现在眼前,哪怕是阮冬至都不由瞪大眼睛。

待车子停下,司机走到后车厢旁边,替她拉开车门。

阮冬至下车站在原地,望着面前连成一片的白色建筑物,她都怀疑这不是一家人住的房子,而是一个豪华博物馆。

大门口是一个巨型的喷泉,周围有连成一片的水池。

此时花园里有工人正在进行除草,还不止一个工人。

司机客气的把她往里面领,直到一个穿着女佣衣服的东南亚女人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道:“阮小姐是吧?”

阮冬至点点头,对方立即请她跟着自己走。

说起来阮冬至也不觉得自己没见过市面,毕竟是国内知名律师大所的律师,而且还是主要做的是并购上市这种案子,平时什么市面也算见过了。

但此刻看着面前这么一栋豪宅,还是有点儿震撼。

直到她被女佣带着走了好几分钟,前面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她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网球场,有两个人正在打网球,穿着一身白色网球服的姑娘这会儿正把一颗网球拿在手里,随着她把球高高抛起,右手的球拍用力击打,网球登时穿过中间的球网,直飞对方区域。

对面的男人抬手将球击打了回来,姑娘迅速跑向左后方区域回防。

阮冬至慢慢走过去的时候,网球场上的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十几个来回,终于在姑娘一个网前吊高球的精准回击下,赢下了这球。

球场旁边的巨大太阳伞下,立即传来一阵鼓掌声。

阮冬至这才发现球场旁边还坐着一个女人,长发扎起来,一脸笑意的看着网球场。

此时球场上的年轻姑娘举起手,示意了下,对面的男人双手一摊,随后两人同时走到球场中间,隔着球网相互握了下手。

“冬至。”

随着穿着白色网球服的叶飒,挥了挥手里的球拍冲着她大喊了一句,阮冬至这才如梦方醒。

她感觉刚才自己好像进入了一场电影场景,加州海岸,奢华豪宅,自带的网球场,充满活力又过分精致美丽的女主角。

阮冬至注视着眼前的叶飒,直到对方上前主动轻抱了她一下,立即又松开。

叶飒看着她笑道:“我刚打完球,浑身都是汗。”

阮冬至似松了一口气,又似有点儿迷惑,半晌才笑了起来:“早知道你在美国过这样的日子,司唯的眼泪真是白掉了。”

叶飒的手指在球拍的网格间轻轻拉扯了下,又抬头看向她,低笑着说:“你们以为我会怎么过,每天以泪洗面,愁云惨淡?”

阮冬至脸上登时出现了尴尬的表情。

别说,她们还真是这么想的。

毕竟当初叶飒走的太突然,后来她们不管怎么发微信还是打电话,都联系不上她了。要不是阮冬至偶然遇到过谢时彦,都不知道谢温迪生病这件事。

而且叶飒这么走了,她和温牧寒之间……她们也不敢多问。

结果此时看见她这么阳光的模样,好像比以前在国内的时候还要更开朗些,不像以前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隔绝众人的疏离。

这样挺好的。

可是阮冬至又说不出心底真正的感觉,明明此刻阳光这么好,太阳这么大,她脸上的笑容那样惬意,她总有些心疼。

“走吧,带你跟我妈妈打个招呼,”叶飒往旁边甩了下头。

阮冬至一听,赶紧跟着叶飒走了过去,此时坐在太阳伞下的谢温迪也站了起来,“你好,冬至。”

这不是阮冬至第一次见到谢温迪。

不过哪次见面她都挺紧张的,毕竟这样一个平时只能在顶级财经杂志和电视上才能看见的人物,如今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怎么能不紧张。好在阮冬至也是在律所被打磨惯了的,紧张归紧张,她打招呼道:“阿姨,您好。”

她打量了下谢温迪的脸色,由衷说道:“您气色看起来真不错。”

“一路过来辛苦了吧,”谢温迪看着叶飒说,“叶飒,把冬至带进去吧,外面太阳挺晒的。”

叶飒点了点头,领着阮冬至往回走。

谢温迪知道她们应该有很多话说,也没着急打扰,只是吩咐女佣给阮冬至准备茶点。

叶飒把人带到客厅之后,让她先坐一会儿,她上去洗澡换个衣服。

她刚打完网球,出了一身热汗。

“去吧,”阮冬至点头。

叶飒想了下,笑着说:“你想参观一下我家里吗?”

“当然想了,我真是头一回进来这种豪宅,”阮冬至生怕被旁边的女佣听到笑话自己,还特地用中文压低声音说了。

实在不能怪她眼界浅,而是美国的豪宅跟国内的真不太一样,这个豪宅看起来占地就超过一万平方米的那种。

太震撼了。

叶飒笑了起来,点头:“行,等我洗完澡,亲自带你参观。”

于是她上楼回自己的房间了。

她冲了澡又洗了头发,吹的半干之后回自己卧室的衣帽间,一打开柜门,她伸手拨弄了一下面前的衣服,然后一件过于宽大的衬衫出现她眼前。叶飒一怔,她伸手抓了下衬衫的袖子,将袖子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眷念、依靠般的感受着上面的温度。

其实早已经没了温度,毕竟这件衣服跟着她漂洋过海已经一年了。可是她总觉得,上面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其实她没跟阮冬至说实话。

或许人总是习惯性将好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而隐藏起曾经的悲伤、痛苦和挣扎。

刚来美国没多久,叶飒就开始失眠了。

白天她要陪着谢温迪去医院,咨询医生的治疗方案,一开始对方是希望先进行保守治疗,吃药打针。

晚上,叶飒就睡不着觉。

经常闭着眼睛,脑海里是那么清醒,哪怕她家住的地方周围压根没有可以吵到她的东西,也还是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

躺在床上,她努力闭着眼睛,试图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去想,不去想谢温迪的病情,不去想温牧寒。可时间慢悠悠的过去,总以为要天亮了,却不知拿起来手机看了一眼,才凌晨两点而已。

就算是这样,她谁也没告诉。

因为怕谢温迪察觉,影响她的心情,她连医生都没去看,全扛着自己一天天熬下去。

可是后来发展到厌食。

或许是美国的东西,她确实是吃不惯,或许是她心底太过抗拒。经常一顿饭什么都吃不了,后来她亲自换了一个中国的厨师。

哪怕对方是出身南江市,做的是地道的南江口味,家乡的味道。

她还是吃不下去。

那阵子,叶飒真的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哪怕不想她自己的事情,谢温迪的情况也并不乐观。癌症这玩意,并不会因为你是亿万富豪就会对你客气。

对,他们是有钱,但是抗癌并不是美好的过程。

她眼看着谢温迪在吃药之后,一把一把的开始掉头发。她那头保养那么好的长发,也渐渐开始枯萎,泛着一种说不出的死寂。

就像是一棵树,从茂盛渐渐走向衰败。

有时候吃饭时,她想劝说谢温迪多吃点儿,可是眼看着自己面前这一碗还没吃几口,于是她强撑着要往下咽。

她勉强咽下去了,就劝谢温迪吃。

可是回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她就开始趴在马桶上吐,一遍一遍的吐。

于是最后几乎成了,她为了劝谢温迪吃饭,强迫自己吃饭,最后再回自己房间吐。

谢时彦因为要主持公司的大局,没办法长期留在美国,偶尔飞过来陪她们。结果他隔了半个月过来的时候,差点儿被吓死。

在谢温迪面前他还强忍着,等谢温迪回房间休息,他才拉着叶飒,强忍着问她:“叶飒,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叶飒有些迷惑。

她这会儿还觉得自己挺好的,最起码觉得自己伪装的挺好。

谢时彦有种差点儿梗过去的感觉,他直接把叶飒拉到一个全身镜前面,指着里面的她说:“你看看你自己,这黑眼圈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有人都瘦了多少?”

哪怕国内的审美风气再以瘦为美,谢时彦都觉得她瘦的有些不正常了。

原本白嫩细腻的皮肤,确实更白了,但是透着一种惨白的感觉。她的脸颊本来就小,这会儿瘦的更是一个巴掌都没有了,脸颊上几乎捏不出一丝肉。

叶飒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都不知道多久没照镜子了,每天早上哪怕是洗脸,她也是埋头用手把水泼在自己脸上,然后拿毛巾擦一下。

“叶飒,你这样下去,不行的,”谢时彦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怎么不可能知道叶飒的痛苦之处,现在几乎什么事情都担在她肩膀上,他姐姐的病情压着,还有她和温牧寒的事情。

于是他直接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递到她面前。

“打吧,给牧寒打个电话。”

谢时彦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是从遥远的远方传来的天籁之音。

叶飒放在身侧的手指,在动。

她想抬起手,把电话直接拿过来,然后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

她足够聪明,哪怕她国内的手机已经不用了,可是他的电话号码却像是镌刻在她脑海里那样,十一位数字,她倒背如流。

想给他打电话吗?

想。

可是她望着手机很久很久之后,抬头看着面前的谢时彦,低声说:“小舅舅,你知道吗?我现在反而能理解我妈了。”

谢时彦低头看她。

她说:“我妈说让我不要联系他,其实是对的。我觉得只要我给他打电话,我在这儿一天都坚持不下去,我太想他了。”

这些事情一样一样的堆积在她身上,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为什么生病的是她妈妈,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可是她又会想起在国内的时候,在医院里的癌症患者,他们甚至还没钱,为了治病全家举债四处凑钱。

比起来那些人,她好像又没了抱怨的资格。

最起码谢温迪有全世界最好的医疗团队在替她服务,最起码她不用担心钱的事情,这些念头拉扯着她痛苦不堪。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懦弱。

她不够强大,也不够坚强。

所以,谢温迪真的是对的,她让自己远离温牧寒,试着自己去强大,自己去承受一切。

或许到了他们再重逢的时候,哪怕遇到更坏的情况,她也能扛过来。

到时候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跟谢温迪说,她能承受,能承受跟他在一起可能遭遇的任何情况。

后来她开始给自己找事情做,不去医院的时候,就尽量做点儿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直到她陪着谢温迪看了一场网球比赛,倒是发现打球挺好的。

既发泄精力,又能把脑海里的各种念头在挥球拍的时候,一并带走。

就连心理专家都说过,运动会一定程度上克制抑郁。

叶飒没有立即去找心理医生,反而是先找了个网球教练。每周对方到家里教她三次网球,后来谢温迪就坐在旁边看着她打球。

原本并不算亲近的母女,反而有了点儿话题。

……

当她松开衬衫的时候,低头笑了下。

失眠最痛苦的时候,她夜里会把这件衬衫抱在怀里,似乎有点儿管用。后来等她渐渐走出来,也觉得自己这行为有点儿太过痴汉。

于是她就把衣服挂在自己的衣柜,每天早上打开就能看见一次。

就像看见他一样。

她爱的人呐,请再等一下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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