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拂拂这几天在研究牧临川。

少女脊背挺得很直,垂着眼,一笔一划地记着笔记。纸页上记载的都是她这几天来打听来的牧临川的喜好。

当然为保险起见,记述都比较模糊。

和后宫其他美人相比,她有一个优势,这优势在于她与顾清辉极为相似的一双眼。牧临川或许将她当作了顾清辉的替身,对她有了几分纵容。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可以利用这份优势,但绝不能活成顾清辉的影子,因为与正版货相比,她什么都不是。

另外,后宫美人为了讨牧临川欢心,大多温顺体贴,只是总归有些匠气。拂拂模糊意识到牧临川好像很喜欢她这格格不入的“乡下气”。

她若有所思地垂着眼,摸了摸自己的脸。

女孩隐隐约约间已经明白,要利用好自己的优势。

但光这些还不够,她这副皮囊和这风格牧临川早晚都会厌倦,也能轻而易举被旁人取代。

她需要将牧临川摸个透彻,知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只有思想契合,感情方能长久,也只有当她无法被取代,彻底被牧临川划分为“自己人”之时,她才能不着痕迹地一点一点进行自己的任务而不因“指手画脚”被牧临川所厌倦。

而如今的首要目标是,让牧临川对她感到好奇,幺妮说过当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感到好奇的时候,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至少她不能让他失去兴趣。

写完今日的笔记,拂拂走到镜子前,转了一圈。

小姑娘眉眼沉凝,简直是用挑剔的目光在研究着自己的身材与容貌。

太瘦了。

拂拂叹了口气。

她知道,在男人眼里,女孩胸前该长些肉才好看,不求多大,但求可堪盈手。

拂拂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在胸前比了个“B”罩杯的大小。

心中缓缓地想,还是要把运动健身提上日程才是。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薄雾蒙蒙。

拂拂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没有健身的经验,先是照着记忆做了一套学校里的广播体操,之后便绕着王宫跑操,跑得气喘吁吁。

擦了把额头上的薄汗,就在拂拂转身准备回冷宫吃早饭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个内侍的声音。

“大胆,见了贵人竟然还不行礼?”

拂拂愣了一下,硬生生地收回动作,这才看清薄雾中一个隐约的,窈窕婀娜的身影朝这儿走来。

“不得无礼。”这道嗓音轻柔婉转。

原是个宫装美人,美人天姿精耀,灵眸绝朗,裙带翩翩,耳着白玉珰,鬓簪金步摇,直将小家碧玉之姿的拂拂衬托到了泥土里。

美人轻声呵斥身旁的内侍,抬起眼朝拂拂温和一笑,“想必这位便是冷宫阿陆了吧?”

拂拂心中警铃当当作响,面色一凛,缓缓正色起来。

这位美人似乎是三夫人之一的小郑贵人。

和小郑贵人一比,跑步跑得气喘吁吁的自己,着实有点儿邋遢了。

陆拂拂道:“拜见贵人。”

小郑贵人笑容很是亲和,“起来说话吧。”

拂拂站起身,心态却不怎么乐观,心里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想:来了,宫斗剧里的经典场景之一。

在入宫前,陆拂拂脑子里就已经将宫斗剧中的剧情全都演绎了个遍,就等着今天这一天了。

可小郑贵人却并未如预想中刁难她,反倒温和地捧起她的手,问她多大年纪了。

“十七了?那倒是正好的年华。”

“你入宫这么久,我这做姐姐却未曾和你说过几句话,是我失职。”小郑贵人莞尔一笑,从鬓发间拔出一支发簪,轻轻簪在了拂拂鬓边。

“好孩子,这就算送给你的见面礼了,可千万要记得,小心侍奉陛下呀。”

好端端地送什么发簪……

拂拂抿紧了唇,大脑里好像飞快地掠过了个什么东西,转瞬即逝,却又抓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她总觉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拂拂顿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扶上了发簪,却又被郑夫人状似无意般地拦下了。

“陛下如今正在华林园里同诸位姐妹们赏花,你可知道?”

拂拂只能暂时转回心神,摇摇头,却还是没有掉以轻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拂拂皱紧了眉,

山区里走出来的姑娘,心思大多明净单纯,拂拂刚出来打工的时候,曾经为此吃过不少苦头,也难免多长出来了几个心眼。

小郑贵人笑道:“真是个实诚的孩子。走吧,我带你一道儿去。”

前方未知是龙潭虎穴,拂拂心中不愿意,但身旁那个小内侍横眉冷目,大有不同意就找个理由将她帮杀了的意思。

小郑贵人与她地位悬殊,拂拂寻不得脱身之法,只好任由小郑贵人带着往华林园里去。

大雍朝历经数朝,到牧临川手上的时候,已经腐烂到了根子里,帝族王侯作风豪奢。

牧临川崇佛,华林园仿照西方极乐世界修建,掘有“七宝池”,细金沙铺底,阶道以金、银、琉璃、玻瓈合成。池中莲花竞放,或红或白,大如车轮。

飞梁跨阁,重楼起雾,牕户之上,以琉璃、玻瓈、砗磲、赤珠、玛瑙装饰,远远望去,碧浪浮金间,牧临川坐在软毡上,支棱着一条腿,怀里捧着一面鼓,悠闲地击鼓高歌,鼓身绘着诸天神佛像。

唱的调子是拂拂从没有听过的,苍茫疏朗。

拂拂目光落在少年怀抱的那面羯鼓上,喉口一紧,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记忆副本里那面人皮鼓!!

和当初亲吻鼓面的男孩儿完全不同,八岁的牧临川,冷淡漠然。而十六岁的牧临川,却喜怒无常,疯疯癫癫。

牧临川今日没束冠,乌发垂落在腰后,一袭黑色的衣袍,袍袖如同流云般流畅顺滑,衣襟大敞,露出苍白的胸前肌肤。

衣摆上的金色莲花纹好像也顺着纤细的脚踝,攀沿而上。

身旁或跪,或站,或坐十多个美人,俱都是天人之姿,恍若仙子下凡,手上也都各捧着琴、瑟、篪、鼓等诸多乐器,或是水晶钵,琉璃碗,玛瑙杯。

拂拂唇瓣微动,喉口又干又涩间,又好像被一阵无措的慌乱击中了。

少女纵使再机灵再成熟,看着那几个美人身上穿的戴的,难免也有些歆羡。

此时,拂拂觉得自己就像误入了天庭的乡巴佬,脑门上都写着四个大字“格格不入”。

那天,对于陆拂拂而言,是非比寻常的一天。

她虽然知晓自己这样貌这风格在牧临川哪儿不能长久,但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女孩子的得意。

此刻,亲眼见到这些美人,拂拂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也有些惶惶。

她这才失落地意识到,自己在牧临川的后宫中的确不值一提。

牧临川击鼓的手一顿,目光轻巧一瞥,落在了她脸上,或者说鬓角。

小郑贵人不由屏住了呼吸,扯出一抹笑,走上前:“陛下。”

其余几个美人闻声抬首,目光落在拂拂身上时,俱都露出了或惊愕或恐惧之色。那目光好像她下一秒就死定了。

陆拂拂一怔,直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都这么看她?

忍不住低头去检查自己的打扮。

她的打扮应该是没出错的?除了小郑贵人塞给她的那支发簪……

发簪!

拂拂猛然想起来,这发簪似乎是月亮式样的。

一声尖叫压抑在了嗓子里。

明月发簪……顾清辉……清辉明月……

拂拂眉心急急一跳,心高高地提到了嗓子眼里,错愕又无语地想。

有没有搞错?就因为清辉等同于明月,所以连明月簪都不能带?

然而陆拂拂只猜中了其一,却没猜到其二。

其一是顾清辉小字明月,平日里喜爱佩戴明月样式的首饰。

其二是牧临川一向喜怒不定,反复无常。少年一向厌恶自作主张,恃宠而骄的女人。这宴会既然没叫她过来,她便不该过来

曾有位美人就是个血淋淋的教训,这位美人得了牧临川宠爱之后自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当牧临川正与众人在华林园中击鼓作乐之时,这位美人径直而入,还没走到牧临川面前,就被他叫人拖了下去。

事后抽出这位美人的髀骨,作了一把琵琶。少年笑道,这琵琶名叫美人骨。

带在身侧数月,就连上朝也要时时带着,很是爱不释手了一阵子,还不满老虎将这髀骨啃得丑了,又叫工匠涂粉描金,重彩了一番。

底下一众大臣正在商议朝政,牧临川懒懒散散地听着,要是不满意了,就拨弄一下琵琶,诸位大臣见状纷纷噤声,再不敢多言。

空气好似一瞬间陷入了安静,呼吸间,这湿漉漉的薄雾仿佛也染上了血腥味儿。

众美人心道,陛下又要杀人了,这小郑贵人好生歹毒,明知道陛下击鼓而歌时最不喜欢有人打扰,偏偏还带这冷宫阿陆来。

这冷宫阿陆也是昏了头,被宠得得意忘形,衣着打扮竟然敢往顾清辉身上去靠。

明月簪。

也就是说……嫂嫂。

少年唇瓣微微一动,低声呢喃。

见陆拂拂不知天高地厚,竟然东施效颦,模仿嫂嫂的衣着。牧临川面沉如水,可谓是又惊又怒。

垂下眼睫,心中弥散开淡淡的杀意与失望。

他愿意纵容陆拂拂,无外乎是那双与嫂嫂十分相似的双眼。

然而,不论再作多少矫饰,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这支可笑的明月簪,是自作聪明,是冒犯亦是玷污。

他抬起眼,面上却并未流露出多少恼怒之色。

“阿陆。”少年挑起唇角,将手上的羯鼓就地一丢,脚步轻快,微卷的鬓发伴随着脚步跳跃,语气亲昵,“谁叫你来这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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