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雅也

在我看来,在推理小说作家的创作过程中,似乎存在着“GoldenAge”或者“BountifulYear”这样的时间段。

举个例子,例如埃勒里·奎因的一九三二年,在这一年里,埃勒里·奎因连续发表了《希腊棺材之谜》《埃及十字架之谜》以及《X的悲剧》《Y的悲剧》这四部作品。这些作品不仅仅是奎因的代表作,更是普邇作家,只需要拿出一部,就能够让自己青史留名的优秀作品。而奎因一个人(正确来说是两个人)竟在一年之内,连续创作了四部如此优秀的作品……若不将这一年称作“丰年”的话,又该如何形容呢?

正如那位西方本格巨匠的一九三二年,东方本格骁将鲇川哲也先生的一九五九年,无疑也称得上是他的“丰年”了。在这一年里,鲇川哲也在为讲谈社的“长篇推理系列丛书”,创作了《憎恶的化石》(亦即本书)的同时,还在为杂志《宝石》连载《黑色的天鹅》这邰长篇。不仅如此,他还在年末,发表了相当于前一年的作品《紫丁香庄园》之续篇的长篇侦探小说《白色恐怖》,且同样是直接出版单行本。最后,鲇川哲也凭借《憎恶的化石》和《黑色天鹅》两部作品,同时摘取了第十三届推理作家协会的大奖,稳固了他身为“本格派”推理小说作家骁将的地位。

既然作家在创作中,会遇到“丰年”;那么,对读者来说,自然也存在着这么一个“丰年”的概念。而所谓的读者之“丰年”,无疑就是邂逅终生仰慕的作者之时。

在我还是一名普通的读者时,最为难忘的当属一九七二年,那年我刚满十七岁,就遇到了人生的“丰年”。在那一年里,我邂逅了鲇川哲也这位稀世作家,从《黑色皮箱》开始,我连续拜读了他的《紫丁香庄园》〈憎恶的化石》《黑色天鹅》《砂城》这五部长篇小说代表作,在此期间,还顺带读了不少丝毫不逊色于长篇的、充实得让我感到惊讶的短篇推理小说名作——诸如《达也在偷笑》《红色密室》等等。

——想必嗜书之人,会与我产生共鸣吧。即使拥有漫长的读书经历,也很难碰到如此“丰年”!

当我完全拜倒在“本格派”推理小说的骁将——鲇川哲也先生的笔下后,就成了一名鲇川哲也的狂热死忠,甚至将收集鲇川哲也所有长篇短著(且都要是原本),并通读一番,看做上天指派给自己的使命,几乎踏破了旧书店的门槛。

我从中学时代,直到大学毕业,都保持着每年记一本推理研究笔记的习惯。虽说是“研究”,充其量也只是蹩脚的读后感,和个人最爱集锦而已。但一九七三年那本笔记中,最耀眼的就是《鲇川哲也彻底研究》这个大大的标题,后面还有好几页论述;再看一九七二年那一本,里面也用笨拙而充浦热情的文字,讲述了自己邂逅鲇川哲也这位作家的欣喜之情。

当然,我尚未厚顔无耻到,将当时的拙劣文字,全文照抄到这篇解说中,只是,我为了撰写本书解说,打算再次回忆一下,初次阅读《憎恶的化石》时的感想,于是便久违地,翻出那堆褪了色的笔记本,重新翻阅了一遍。怎知(这样说来,有些自夸之嫌)读来却意外有趣。一个刚刚体会到推理小说魅力的十七岁推理迷,是如何邂逅鲇川哲也这位作家,又是如何看待这一邂逅的呢?换句话说,我站在推理发展心理学的立场上.从中找到了某些趣味。

当时我针对鲇川哲也这一作家,进行的分析和评价,大体可以概括成以下三点:

⑴鲇川哲也常被拿来与英国推理小说名家傅利曼·韦尔斯·克劳夫兹进行比较,但实际上,两人却不尽相同。

⑵更应该说,鲇川哲也集合了傅利曼·韦尔斯·克劳夫兹之外的,“黄金时代”各个本袼作家,例如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约翰?狄克森?卡尔等人的优点,是少有的优秀作家之一。

⑶鲇川哲也绝不胡乱创作,他具备了不逊于欧美作家的、近乎禁欲主义的创作态度,着实可叹。

——这就是当时作为十七岁小生的我的狂吉。前面说到发展心理学的立场。但说句实话,我当时的见解,其实至今仍未改变。因此,我将在下文中,添加少许说明,重新阐述本人的鲇川哲也论,算是尽到本次解说文的职责吧。

首先,在我的鲇川哲也论的三大论点中,存在一个共通的特点,即将其与欧美黄金时代的本格推理作家进行比较。因为我当时几乎读完了,所有能够找到欧美本格推理名作,正在寻找本格以外的亚类型作品,和日本国产的本格推理作品,来满足自己的阅读欲望。紧接着便遇到了那位国产本格派骁将,便自然而然地将其与海外作家,大肆比较了一番。

关于⑴的论点——最初进入我脑海中的,关于鲇川哲也相关知识,就是他“日本克劳夫兹”的称号。这种普遍评价,其实是根据他的处女作《黑色皮箱》,与傅利曼·韦尔斯·克劳夫兹的里程碑式作品《桶子》的表面性相似,以及鲇川哲也在其后的长篇小说中,表现出的对推翻“不在场证据”这一创作手法的娴熟程度而做出的。可是,只要实际接触过鲇川哲也的作品,就会发现其中的意趣,与傅利曼·韦尔斯·克劳夫兹的截然不同。

二者的作品,虽然都是以推翻嫌疑人的不在现场证据,作为故事的主轴,但切入的角度却完全不同,鲇川哲也的小说,对不在场证据的推敲更为严谨,在强调各嫌疑人犯罪的不可能性这方面,甚至给人一种近似于阅读密室推理小说的感受。不仅如此,鲇川哲也的作品中,还同时包含了足以支撑那些不可龅性的诡计,以及运用严禁的逻辑推理,将那些不可龅性之谜,一举推翻的妙趣。

若说傅利曼·韦尔斯·克劳夫兹推理作品的实体,乃是传统的警察办案小说,那么相比之下,鲇川哲也的推理小说,就是兼容了后卡尔之诡计与后奎因之逻辑性的,名副其实的本格推理小说了。若要举例说明的话,以下这个长篇推理小说,就充分体现了上述特征,在《紫丁香庄园》中,同时兼容了富有创意的诡计,和从线索中进行缜密推理的解谜手法,读来犹如享用奎因、卡尔两位大神,共同创作的侦破小说的豪华大餐。

与⑵有关的详细研究,大抵已经完成过半了。我当时在鲇川哲也的作品中,看到了“黄金时代”的海外本格推理小说作家的影子,并以此来满足自己的阅读欲望。潜藏在鲇川哲也作品中的,那些巧妙而老练的误导,以及对嫌疑人的暗中监视,或许都能够让我从中看到了卡尔的诡计、奎因的逻辑推理,以及另一名黄金时代巨匠——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的影子吧。

当然,我也想过:鲇川哲也就是鲇川哲也,把他拿出来,跟其他的作家进行比较,这种犹如因数分解般的倣法,未免有些失礼。不过我想表达的是:鲇川哲也的作品,绝不是对海外本格的模仿。其实完全相反,他不仅能够满足已然读尽“黄金时代”巨匠之名作群的,狂热的推理迷的阅读欲望,甚至还能时而超越那些海外巨匠,给人带来更高的满足感。我想表达的是:日本能够拥有这样一位绝世巨匠,我辈区区推理迷,能够在最好的时机下,邂逅这一巨匠,这着实是古来少有的幸事。

至于⑶的论点,自从本人也成为一名作家后,更是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真正优秀的本格推理小说,其实并非轻而易举,就能够创作出来的。不,若心中时常保持蓍向奎因和卡尔靠拢,这样的意识来创作,简直难过登天!日本的出版状况,决定了国内的本格推理作家们,要想生存下去,必须选择量产这条路。我认为,这种情况,在我初次邂逅鲇川哲也时如此,时至今日还是如此。

奎因和鲇川哲也,虽然都有着各自的“丰年”,但展望二人的整个创作生涯:他们都严守着一年一本,保质保量的创作节奏。不过,若回到本格爱好者这一立场上来说,也只有让读者翘首以盼的作家,才能够写出真正值得阅读的作品,这一点从我的经验来说,是绝对没有锴过的。

自从十七岁时的邂逅以来,我对鲇川哲也这一绝世巨匠的基本看法,就再也没有改变过。如今久违地重读鲇川哲也先生,在自己的“丰年”发表的《憎恶的化石》。依旧觉得其中具备了我提到过的、鲇川哲也流本格推理的所有优点。并再次肯定,这无疑是鲇川哲也先生当之无愧的代表作。

第一次读到这部作品,我对作者最初使用的时间操作诡计,感到惊叹不已,没想到世界上,竟存在如此胆大包天的创意。这次又在早已知晓这一诡计的基础上,复读该作,不禁又对别的部分感慨万分。

从第十章开始——资深侦探鬼贯警部和他的跟班丹那刑警,面对足足一打嫌疑人,和他们铜墙铁壁般坚固的“不在场证据”,其中甚至还存在尤其难以攻破的例子,终于陷入了调查的泥澤之中,而此前一直跟随着警官们,一同展开调査的我辈读者们,也终于感到了难以忍受的倦怠感。

彼时,鬼贯警部却体贴地,对部下丹那刑警说:“想必你也累了,不只是身体,连脑袋也累。我看,今天还是早点儿回家,侍候老婆、陪陪家人去吧!……”

丹那闻言商兴地回答:“好呀!……如果可能,我想去百货公司一趟,替孩子们买点儿零食。”鬼贯看了一眼手表催促道:“那你先走,早点儿去,不快点儿的话,百货公司就要打烊了!”

紧接着,鬼贯警部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望向虚空。

“您怎么了?”

“唔,我注意到了一些小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至此,所有读者都意识到,激动人心的至福瞬间就要到来了.鬼贯警部终于要从“一些小事”中,彻底推翻嫌疑人那难以攻破的不在场证据了。

鲇川哲也摆在读者面前的不在场证据,通常都是坚不可摧的。不,甚至还会因为过于坚不可摧,让我们这些旁观者,都替他担心,生怕他自己都无法推翻那些证据,可是,我们的鲇川哲也,却每次都能严谨而又漂亮地,推翻那道难以破解的铜墙铁壁,从读者们一不小心,就错过了的“一些小事”中,找出那铁壁的龟裂之处,随后将那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据之墙,一口气推翻——我们曾经多少次目睹过,那样凄绝美丽的光景啊!

看吧,这就是本格,这就是推理!……这个想法,从我十七岁的那个“丰年”开始,直到成为专业作家,写下这篇解说文稿的瞬间,也一直不曾改变过。

《憎恶的化石》——挺有意思的不在场证明

欧阳杼

之前看过鲇川哲也的《紫丁香庄园》,那本差不多是最好的连续杀人事件,也是鲇川哲也评价最高的作品。而这本《憎恶的化石》,的确不如上面那本,不过这本书和《黑色的天鹅》一起获得第13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虽说是我最不喜欢的破解不在场证明+时刻表推理,不过,鲇川哲也把这种类型的推理,写出了自己的新意,实属难得。

故事的焦点,集中于一名名叫汤田真璧的男子,他在旅馆中被人杀死了,命案现场有一枚染血的纪念章。调查凶手的过程中发现,此人生前经常干勒索的勾当。于是警方把重点,放在了被勒索人的调查上,可持有相同纪念章的人,一共有八个,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究竟谁才是凶手呢?

一看到破解不在场证明,我就明白,这本书不太可能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诡计。不过看完本书,却惊叹于鲇川哲也实力,在一本书中,使用了两个不在场证明的诡计,也算得上有新意了。虽然其中一个核心诡计,在少年金田一中看到了极其相似的影子,不过还好,少年金田一并没有完全抄袭,好歹有些创新之处。这样的不在场证明,就比单纯使用时刻表,警察奔波劳碌,最后才在时刻表中,发现端倪的推理小说强上许多。也就是说,两个不在场证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逆转。而且两个诡计的质量也还算不错,所以这本书得到推理作家协会奖,也是实至名归。

实话说,第一个不在场证明只是一个幌子,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最后的时刻表推理。这一次的时刻表,也算是颇有新意,不囿于各种交通工具的组合,而是……算了,还是就此打住吧。时刻表推理,大概也只能在日本实行了,我们这边交通时间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高了。

最后再说一点,对这本书不太满意的地方。从汤田真璧之死,到最后案件的解决,办案的警察换了一茬又一茬,就像接力棒一样,最后才落到鬼贯警部手里。或许查案的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但是作为小说来说,每个人物都匆匆而过,警察和一大堆嫌疑人,都刻画地比较平淡,读者也都没有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所以,本书其实就是在讲一个故事罢了。

因此,这本书我只能打个三星,如果是特别喜欢不在场证明的读者,当然是一定要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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