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端开路者举着的素白三角旗迎风飘扬,一路抛洒着纸钱缓缓前行。

紧接着是纸扎,丧乐班,孙子等拿着引魂幡,其后是唯一在京的亲子六老爷牵缆持丧棍。六老爷身后便是国公规制的三重棺木,在其后便是女眷以及送殡的亲友。

浩浩荡荡一群人往墓地而去,一路鼓乐不绝于耳。

这阵仗,前不久京中百姓都围观过,今日再现,焦点也不再聚焦于卫国公府的子孙兴旺,而是这阵子私底下大家传的不亦乐乎的流言。

灵堂上的事情已经传出来,之前的流言蜚语顿时就像是被戳了的气泡,嘭的一声,烟消云散,这么急转直下的局面,还没尽兴的人都讪讪。今日瞧着丧葬队伍大家倒是有点意兴阑珊了。

到了目的地,一通庄严而又繁琐的仪式下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祭奠完毕,痛哭也完毕的众人留下死者以及守墓人,无限哀伤的打道回府。

林瑾衡踏上马车之际,回头望一眼墓地,又低头瞧一眼手上的锦帕,然后弯腰转入马车内。

对于老国公之死她其实心中并无多少哀伤,说她凉薄也罢,林瑾衡想起父亲年幼时吃的苦,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平气和。堂堂尊贵的嫡长子被个庶子压着,还时刻处在生死边缘,一个姨娘几乎光明正大的试图谋杀嫡子,还能嚣张滋润的活着。她父亲不得不小小年纪便离家参军,因为怕被老国公打压还得隐姓埋名,最终几度生死,才入了前任梁国公的眼,梁国公不惧老国公,他父亲才得以施展身手,方有了今时今日的卫国公林家。

这样的人,哪怕血缘上的确是她祖父,她也做不到真心实意为他流泪,最终还得借住特殊的手帕才成。

在场子孙几十个又有多少人真心为老国公痛哭。老太太生前办的事也不地道,但是在她故去后,不说她疼到心坎里的六房,还有一手养大的杨婉月,便是林瑾衡几个,也真切的为她哭丧。

如果说林家中人对老太太有怨,对老国公则有恨。所以这些年来两个人的待遇截然不同。

老国公几乎就是被架空,诸事都插不上手,住在松鹤堂里,年节才难得出来一趟。

而老太太则风风光光的住在燕禧堂,儿孙承欢膝下,拥有着老太君的实权,能让阖府都讨好她,看她脸色行事,所以能把六房捧到天上去。若不是后面做的事越来越过分,踩了底线,这个局面能一直延续到老太太寿终正寝。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进了马车,林瑾衡见元儿窝在奶娘怀里睡的正香,只露出粉嫩嫩的脸来,嘴角还有一滴晶莹,便换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探手过去擦了,又忍不住伸出指腹碰了碰,一阵说不出来的柔软和温热,顿时林瑾衡觉得自己心都化了。小宝贝果然是世上最治愈的人。

“可怜的元儿!”林瑾衡对着元儿微红的眼眶叹气。一个一周岁多点的小孩哪里知道亲人去世的哀伤,何况是没见过面的亲人。可是元儿不哭就是不孝,谁管他两岁还是几岁。所以不得不拿帕子熏眼泪,方才听着元儿嚎啕大哭,差点就把林瑾衡心疼坏了。

俞钰晚见状,也笑着道,“江太医说了小孩子偶尔哭一下对身体好。”

元儿乖巧,甚少哭闹,就当练习肺活量了,林瑾衡吐槽。

俞钰晚林瑾衡眉眼间夹着疲惫,送殡哭丧是一件劳心劳力的活,遂道,“妹妹也累了一天,回去要一个时辰,你不若睡一会儿。”

闻言,侍女便开始铺设临时的床来。

林瑾衡点了点头,“三嫂也休息一会儿吧,你是双身子的人。”

马车足够庞大,俞钰晚也不客气。两人各自在丫鬟的伺候下,躺下养神。

不一会儿林瑾衡便累的睡了过去。

另一边俞钰晚看着马车顶上的流苏出神。

今年是元和三十年,前世的老国公却是元和三十二年冬天走的,老太太更是活到了新皇即位,是以根本没有今天这一出。

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一个人的改变能影响周围很多人,这很多人再影响他们周围很多人。

但是再怎么变一些事情还是变不了的。不管包藏祸心者有几许 ,林家会一直屹立在那。

俞钰晚瞧着睡得正熟的林瑾衡和元儿,眼神中透出暖意来。轻轻的摸着还不显怀的肚子,一切都会比之前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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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主府,一进上房一群丫鬟就涌到林瑾衡身边,递解秽茶的,脱衣服的,卸首饰的,捧新衣的,捧洗漱器具……

直到林瑾衡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新素服,这些人又井井有条的捧着换下来的东西捧出去。这些不吉利的东西最终的下场就是:衣服烧了,首饰便是融了也不会重新打起来给主子们用。

重华从屏风后面更衣完出来便见林瑾衡坐在炕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失笑,上前坐下后,轻点她的额头。

“娘,到底是谁那么恶毒,居然想把这么大一盆脏水往我们身上泼?”林瑾衡皱着眉头问出了疑惑,她早就先问了,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

“那你又觉得是谁所为?”重华闻言一笑,不答反问。

林瑾衡一翻眼睛,随口道,“大皇子吗?他和我们家关系最不好。”应该说大皇子最不会做表面功夫,不过这几年大面上还过得去,就是周瑶讨厌。

可是林家做到这位置上,肯定挤下了不少人,怎么可能没几个政敌,只是人家都会做文章,都恨不得扎对方小人了,见面还笑容可掬。

其实大皇子也挺倒霉的,如果是别人做的,他就是背黑锅了,鹬蚌相争好渔翁得利。不过再逆向思维一把,是不是大皇子故意这么做的呢。林瑾衡一颗脑袋都大了。

重华也不再卖关子,“就是他,他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我早早派人盯了他。”

林瑾衡狗腿的拍马屁,“娘真厉害!”想了想又问,“大皇子应该不止是派了五老太爷吧,否则只要我们开棺,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难不成他是来帮我们撇清谣言的。”肯定还有其他动作,想弄臭他们的名声。

重华忍不住笑了,好奇,“你觉得他会还做了什么?”

“他是不是暗地里派了人对祖父做过什么,然后栽赃是我们做的。”当场验出个问题来,这事就大条了。

重华轻推她的头,“傻姑娘,大皇子若有这个本事,他就不是这么不尴不尬的地位了。”

林瑾衡顿时红了脸,扭捏,“娘!”

重华收敛笑意,看着林瑾衡淡淡道,“你祖父的确不是寿终正寝,是被你祖母用金钗刺死的,待你祖父咽气,你祖母才含笑而终了。而我把这个消息透了出去。”

林瑾衡猛地吸了一口凉气,真没想到老太太会这样决绝,自己快死了,所以就在临终之前把仇人结果了。同归于尽啊!

可见老太太是多恨老国公了,毕竟古代夫字天出头,能让老太太这样做,那得要有多大的勇气。

林瑾衡又突然反应过来,“可是仵作根本没检验出什么来啊!”这么大一个伤口怎么可能看不见。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大皇子敢唆使五老太爷夫妇来找茬了,默默给她娘点个赞。

重华微微一笑,“不为人知的奇人异士不知凡几,娘手下便有一个擅长□□,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不过只有一日功效罢了。”瞧着她灵堂上胸有成竹,但是每一步都是她算了又算的,但凡有一点失误,林家的名声就臭了。只是她若不如此,这流言就消停不了。

“□□!”林瑾衡悚然一惊,不会是她想象中那种吧!

重华安抚的拍了拍林瑾衡的背,老国公死后都不得安宁,就当他为儿孙消灾了。而那替身,她不怕双手沾血,宫里长大的人就没几个干净的。但是为了子孙福泽她也想尽可能的少沾鲜血,尤其是无辜之人的,叹道,“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棺木中的人也非良善之辈,他原是杀人掠货的江盗,赚够了银子做了乡绅。”为了寻这么个身形年纪都相仿又死不足惜的,她费了不少功夫。

林瑾衡缓缓的点了头,缓过来了才问,“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要装作不知道是大皇子做的吗?”皇帝会不会和稀泥?

重华幽幽一叹,“那是皇子我也不能咄咄逼人,否则你舅舅会心疼的,那总归是他儿子。”人总是护短的。

“我得做一个慈祥的姑姑不是?”重华说着,语气却是凉的。兄妹各自成家,各自有了更亲密的人,兄妹二人也就越走越远了。

若想着一时痛快,她可以狠狠教训了大皇子,皇帝也不会把她怎么样,至多冷落敲打一番。

但是大皇子能被安抚,仔细看,还是便宜了大皇子。所以她得忍着,让皇帝知道受委屈的是她,让皇帝对她有愧疚。

所以就是大皇子偶有冒犯,她可以反击,但这其中的分寸她却得细细拿捏了,为得就是来了让皇帝安心。

不能重了,否则皇帝就该心疼儿子了。妹妹和儿子,不管哪个更重要,他也不会乐意见到一个往死里欺负另一个,哪怕知道不切实际,还是希望双方只是小打小闹,最终能够和平相处。

但是也不能一味的忍着,否则不像她的性子,皇帝又该担心她是不是想着秋后算账。其实就是这样,皇帝也未必安心,重华想着以她皇兄的性子,恐怕还留了后招。

重华按住太阳穴轻揉,她终于是把心机用在他皇兄身上。可是谁让他们在乎的人都越来越多了,分给对方的自然就少了。

若是早年有人这样对他,皇帝早把人收拾的狠了。重华怅然的想着。

不过她也相信,便是现在别人对她不敬,皇帝还是会替她出气给她撑腰,但是换做是自己的儿子。就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说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她有了儿女,孙子,自然更紧着自己的血脉了。

突然感觉到头上多了一双手,重华回过神来就见跪坐在炕上的林瑾衡担忧的看着她,正伸着双手替她揉。

重华轻轻笑起来,被女儿的贴心冲淡了几分伤怀。

重华心神一动,“将来元儿他们几个长大,你或许也有可能和他们有矛盾。”

林瑾衡皱着眉头摇头道,“怎么会呢,哥哥嫂嫂们都是明理的,教出来的孩子肯定也是乖巧孝顺的,我们一家子肯定都和和美美的。”顿了顿道,“当然皇帝舅舅也是明理的,不过大皇子又不是皇帝舅舅教出来的。”想到自己的侄子将来这样对自己,和兄长们还要起隔阂。林瑾衡顿时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又心疼重华。

重华又不是天性凉薄的,大皇子如今混账,小时候重华肯定也是疼过的,到底是皇帝第一个儿子,爱屋及乌之下,重华怎么不可能没有真心实意的疼过。

正如他们几个,皇帝侄子外甥也不少,为什么林延恩几个能一路走的那么顺畅,皇帝的疼爱至关重要。而她,一出生就得封郡主,还有着和公主差不多的封邑,还不是因为皇帝疼妹妹。

重华摇头一笑,“我自然希望你们都和和美美的,只是!世事难料!今天既然和你说到了,我也顺便和你提一下。

日后你若是和元儿几个有了矛盾,不论大小你都得让你哥哥们知道受委屈的是你。一些事你不说,有的人去说,先入为主,再好的情分也要被磨光了的。再有,一些事忍了也无妨,你做出大度的模样来,未必就是吃亏的。”

“那万一是我错了,也要先告状!”

“傻姑娘,你若错了,就该去自首,求责罚,把事情揭过去,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是不是!”重华抚女儿嫩的能掐出水来的脸蛋,浓密卷翘的睫毛,黑珍珠般的眼睛。她的女儿眼神干净,一看便知是被保护极好的,没经过风雨不知人间疾苦。

“好孩子,我就盼着这番话你一辈子都用不着,希望你这辈子什么心思都不用操,就这么无忧无虑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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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本来心情很好,黔湟宦反蠼荩丫虻交食墙畔拢瞥侵罩溉湛纱9挥辛纸w颍磺兴忱暮埽仍て谠缌舜蟀敫鲈拢渌谰磐颍擦颍罄鹗p蛔愣苑绞种弧

这次战役还涌现出不少一鸣惊人的人才,立功者大多都是年轻人,老将倒成了陪衬,这却更令皇帝欣慰。

正该如此,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大历也不用面临这一辈老将迟暮,青黄不接的窘境。

这也是林晋海带兵的特点,他愿意给后辈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且举贤不避亲仇,知人善用,追求的是以最少的牺牲换来最大的胜利,而不是个人得失。

林延恩说服西宁太子发动宫变,斩杀西宁妖后母子清君侧,不费一兵一卒破了黔浜臀髂耐恕u庑∽樱髅髟偃v鏊硬涣15谖街拢尤桓抑簧砣胛髂跎6坎慌禄迷谟芯尴眨

再有戚威,带着三千骑过黑水,攀雪山,直奔数百里,奔赴敌军后方,烧了一军粮草。这年轻人勇猛果断,用兵灵活,不拘泥与兵法,是员奇将。

周誉,深入沙漠,巧用沙漠流沙地大败大梁派来的援军。然后汇合戚威从后方突袭黔浯缶

莫强、王金月、韩知天……

就是这些年轻人,让黔浯缶t诠铝10拊贡呈艿械木置妫逋虼缶槐迫胍幌咛熘亍l焓钡乩撕椭拢钪毡凰谰磐颍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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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正在想着八方来贺四海归顺的时候,就得到一个破坏心情的消息,他那大儿子又给他惹祸了。当场被泼了一盆冷水。居然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所幸就是事情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被传召进宫的大皇子面对皇帝的质问,大皇子立马跪下来叫冤枉,“父皇,有人陷害我,早些年儿子不懂事,对姑姑多有得罪,但是这些年我一直对姑姑再恭敬不过的了。”自从二十八年的西山事件之后,高谋士劝诫和林家作对只是亲者痛仇者快,他就收敛了很多,大皇子自认为已经对重华很客气了

不过大皇子身边也不止一个高谋士,想往上爬的,总不能拾人牙慧,遂打量着大皇子的想法,给出了这么个坑人的主意。而大皇子一个没忍住又故态复萌了。

皇帝也纳闷啊,这两年以为儿子终于机灵了。他也不求姑侄俩形同母子,只要做陌生人,他就觉得够了。

哪里想到儿子只保持了两年都不到,重华又没旗帜鲜明的支持哪一个皇子,帝宠隆重,背后站的是宗室、萧家和林家,想夺嫡的皇子,傻了才会去故意针对她,所以皇帝一直对大儿子的脑回路很好奇。到底是怎么想的。

皇帝懒得和他废话,机灵的太监一使眼色,就有侍卫将一个血淋淋的人仍在了大皇子面前。

待看清面貌,大皇子脸色剧变,这就是给他献计的谋士。

皇帝淡淡看一眼大皇子,一挥手,“推出去,斩了!”走下来,绕着大皇子仔细打量,“这就是你的智囊,一个成天厮混在青楼的酒色之徒,也能让你奉若上宾!”皇帝真怀疑儿子的眼光。

大皇子被讽刺的血往脸上涌,恨不得把头埋到咯吱窝里。想辩解别人诬陷他,到底不敢在皇帝面前再扯谎,只得磕头请罪。

皇帝看他那不争气的模样,顿时心头火气,文武师傅都是一等一,小时候也挺机灵的,打仗的确有几把刷子,这儿子还是他真心培养过的几年的,怎么越大就越寸呢。越想越生气,忍不住一脚就踢了过去。

大皇子就见下面黑金色龙纹一闪而逝,然后一阵疼痛,就被踢倒在地上,也不敢叫疼,爬起来继续跪好,“儿臣该死,父皇息怒!儿臣该死,父皇息怒!”

“朕早晚得被你这个不孝子气死了,那是为我大历立下赫赫战功的卫国公,那是你嫡亲的姑姑。朕还在你就如此,日后……”皇帝痛心疾首道,“你好好跪在这反省反省!”说罢,甩袖离开。

留下的大皇子不顾被袖子抽的脸疼,傻傻的跪在那不出声,嘴巴微张,脑子里不断回旋着,日后,日后,日后……

然后欣喜若狂。

若不是还在上书房里几乎就要大笑出声,强制忍着仰天大笑的冲动跪好。

他知道和林家作对,皇帝不喜,但是依着两家的恩怨,林家难道就会眼睁睁看着他上位不成。林家杵在那,想投靠他的人就有几分忧虑。他想上位就难了几分。他等着林家刁难他,皇帝维护他,偏林家也就谨守本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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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林家老太太去了,应该丁忧,皇帝却以征战为名,下令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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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终究是不安因素,杵在那,他寝食难安。

等着林家越来越庞大,庞大到他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就没戏可唱了,他坚信,林家不可能让他上位。

但是如果皇帝属意他,林家算什么!

大皇子决定了,这几年要做个孝顺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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