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绿皮火车终于抵达了海市车站。

五湖四海的方言汇聚在一起, 絮絮嘈杂,搔着人的耳朵,刘小麦一行人夹杂在人流里, 跟着余主任还有省城二中的两个带队老师走出来。

大家都忍不住东张西望, 看个新鲜。

包括刘小麦,她如饥似渴地打量着四周风物,要不了几年, 海市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出了车站, 就是好大一片自行车寄放处,还都是好牌子,刘小麦旁边的一个二中的学生立刻“哇”了一声。

刘小麦瞧了他一眼,刘小麦后面的蒋飞也瞧了他一眼。

那个男同学立刻涨红了脸,阴阳怪气道:“你们看什么看,我们又不认识,真奇怪。”

这次来海市参加竞赛,一中二中都出人了,二中是实力与成分并存,理所当然代表了省会过来。一中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校长有点人脉,好歹也塞了几个优秀的学生过来, 二中捏着鼻子跟一中同路了。

这一路上,二中的学生是不怎么看得上一中的。刘小麦和蒋飞作为一中文理科的代表, 遭受了不少明里暗里的挤兑, 但刘小麦乐观,不但她乐观了,还带动的蒋飞同学没跟人家起矛盾,只是把手关节捏地咔嚓作响。

眼看着这个蒋飞又开始捏手指了, 虽然晓得他是白长了大个头,真斗殴他脚下抹油跑得比谁都快,但以防万一,刘小麦连忙再当和事佬。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财通才。”刘小麦慷慨激昂,“大赛在即,我们利益一体,千万不能内部起矛盾,让人看笑话。”

蒋飞哇哇鼓掌:“小麦,你真不愧是学文科的!”

说起话来一套又一套,强词夺理都是如此理直气壮,一般人做不到的。

“一般一般。我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刘小麦非常谦逊,她跟蒋飞这一套五禽戏打下来,二中的孩子真跟看猴一样看他们。

……多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原来一中竟是这个画风?

刘小麦撩了一下刘海,深沉地跟二中那个男同学说:“我们看你,是觉得你是可爱的人。”

“对对,可爱,特别可爱!”蒋飞的鼓掌就没停下来过,他甚至把两只手举到头顶上拍。

“…………”

一中的人好不要脸!

队伍前头,余主任发现后面动静了,他连忙喊起来:“跟上,都跟上,不要说小话说得掉队,必须跟着队伍走——”

喊完了他回过头,看向二中的两个老师,他脸上荡漾着欣慰的笑容。

“你们快看,我们两个学校的学生处的多好啊,我们一中二中不愧是兄弟学校!”

二中老师:“……”

谁就跟你兄弟了啊,你们也就是仗着建校早,霸占了一个“一”字。

但是成年人的世界总不能是非黑即白的,他们还是很给余主任面子的嗯嗯了两声,三个人言笑晏晏。

刘小麦远远看到了,不由感叹:“蒋飞,你看我们余主任跟二中老师处的多好啊。”

“我看到了,余主任笑得满脸褶子,还露出来大牙花。”蒋飞自信地做了一个视线射过去的手势,“我眼睛好。”

车站门口,刘小麦东张西望,三两步跑到余主任面前:“报告主任,我想在这里等一下我妈妈。”

说曹操曹操到了,伴随着一声激动的“小麦”,穿着结婚时那身衣裳的张秀红向她跑过来了,一路不忘警惕地看四周。

是的,张秀红同志也跟来啦。

只是她是自费来的,没买到跟刘小麦他们一个车厢的票,甚至没买到隔壁车厢的。

没办法,张秀红紧张了一整夜,最终把钱和票都缝到了内衣最里面的兜里,活到三十几岁,头一回一个人出远门了。

刘二柱带着两个小的泪眼汪汪送她上车的。

“红子,我想陪你去的。”刘二柱舍不得放张秀红的手。

可是去不了啊,连假都请不到。厂里变动过后,他们任务越来越重了,闲散时光一去不复返。

“妈,我们也想陪你去,去海市,去大城市玩。”刘小豆和刘小虎抱住张秀红的大腿不肯放。

怎么妈就不愿意带他们去呢?他们保证乖乖的,少吃饭不乱跑,看到东西也不要,不给妈添乱。

看着这么一大两小两个累赘,张秀红沉默了。

她转转手腕抬抬腿,把他们甩开,自由地上了大火车。

一个人,挺好!

话虽如此,张秀红一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刘小麦:“我这一路上眼睛都不敢眯一下。”

火车上坏人多,小偷多,张秀红同志早有耳闻,并且在心里已经跟坏人决斗过无数次了,自己吓自己张秀红是有一套的。

但这也不算是杞人忧天。

刘小麦挽住张秀红的臂膀:“妈,回去的时候我们争取坐在一起。”

这样的话可以轮流休息了,不那么绷着。

她们娘儿俩谈笑风生,别的学生就看着他们。

刘小麦来海市,居然还把她妈带来了。

这事有点奇奇怪怪的,但是吧……但是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蒋飞热情地过来,喊了张秀红一声“阿姨好”。

张秀红仰着脖子看着他,感叹道:“孩子,你长得真高。”

说就说了,她的目光还瞥向了刘小麦。

小麦委屈,“夸就夸,妈你看我干什么?”

张秀红一本正经:“小麦啊,你的同学,都长得很精神。”

刘小麦:“……”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秀红同志刚刚的眼神明明是“这么高的个子,要是能分一点给我家小麦就好了”。

刘小麦心酸地为她自己掬起一把泪水。

他们一行人在车站附近的招待所安顿了下来。

明天才开始参加竞赛活动,今天给大家自由活动。别的学生都在房间里面沉迷学习,连蒋飞都头悬梁锥刺股了。刘小麦却换上了那身从没有穿过的布拉吉,踩着皮凉鞋准备出门了。

“妈,好看吗?”刘小麦转了个圈。

现在的刘小麦身上已经没有黄毛干巴小丫头的影子了,张秀红看着她,心底居然升起一种涨涨酸酸的感觉。

小麦一头狗啃一样的短发早就长好了,但是刘小麦没有留很长,只扎了一个小揪揪在后面。

张秀红把她的头绳解下来,用手指梳理她头发,乌黑的头发丝刚好垂在她的肩膀上。

“这样更好看。”张秀红说道,“小麦,不是我夸你,你长得跟我年轻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会儿你爸看到我,就非得我是……”

“是迎春花一样的好看姑娘。”刘小麦接过口,她都会背了。

她对着镜子美滋滋地秀了一下,“我是迎春花的女儿。”

张秀红斥巨资跟来海市,是为了小刘家的未来——她是这么坚称的。

“我要看看人家大城市的人怎么做买卖,我要跟人家学。”

这个是方法,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刘小麦和她妈在海市溜达起来了,从商场内转商场外。

“这大城市的商场,就是不一样啊。太大了,转的我头晕。东西又太多了,看得我眼睛疼。”张秀红坐在商场门口的树荫底下灌凉水。

“妈,你怎么回事,你居然能听得懂这个地方的话。”刘小麦纠结的跟她妈完全不是一回事。

不对劲啊,张秀红同志什么时候有这种技能了,跟海市本地人各说各的连蒙带猜居然能交流下去。

“我不会说,我听还是能听懂几句的。”张秀红把茶杯拧起来,随口道,“要不然你以为当年安文玉为什么搭理我,她发病的时候谁的话也不听,偶尔还能听我两句劝。”

“还有这个事?妈,你藏的真够深的啊,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刘小麦觉得她妈突然神秘起来了。

那自然是怕麻烦了,十里八乡就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能听懂海市病知青的话,回头组织把安文玉丢给她伺候了,她找谁哭去啊。

张秀红深深地认为大队长和妇联李主任做得出来这种事。但此刻事情早就翻篇了,她也没心情旧事重提跟刘小麦分析利弊。

“有什么好提的,做人要低调。”张秀红摆了摆手,“你外婆不但听得懂,还会说呢,你看她提过吗?”

刘小麦:“!”

张秀红瞅着她:“怎么了,一副眼珠子要跌出来的样子。”

“奇怪,这简直太奇怪了。”刘小麦呢喃着。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要不是小时候听你外婆讲过这些话,我哪里有听懂的本事。”张秀红的心情复杂起来了,“我长大了她就没说过了,你二姨娘小姨娘没赶上,全部都没听过。”

张秀红看着天,原来她妈早已给过她在三姐妹中,独一无二的东西了。

娘儿俩个歇了一会儿,刘小麦起身了:“妈,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拿个东西马上就出来。”

“不要乱跑,不要乱吃东西,不要跟生人讲话。”刘小麦巴拉巴拉还一通。

张秀红撵她走:“我是你妈,我能不比你清楚?”

“……行。”

刘小麦飞快地冲入商店,又飞快地冲了出来,手上抱着一个东西。

“妈??”

苍了个天,树荫下居然没有张秀红同志的身影了。

“我来了我来了。”张秀红居然也抱了个东西,“我刚刚去路边子的书报小亭子看了看。”

她激动地把手上东西展示给刘小麦看。

“文汇报!小麦,上头有你文章?”跟命运指引一样,张秀红一眼就看到了她大姑娘名字。

海市某高中,一处狭小的宿舍里。

隽秀挺拔的少年打开新送过来的报纸,上面还有扑鼻的油墨香。

何在洲伸出手指,摩挲了摩挲上面熟悉的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劝慰和投喂,一条条看着大家的评论,感觉特别幸福,特别感动。

虽然收尾,但是我会努力不烂尾的,我要把想写的东西写出来,当一个坑品好的作者(捏拳),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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