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啪嗒。

锦鲤一家从城里带回来的大包小包都被从屋子里搜出来扔到了院子地上。

姚静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抱着头的手微微颤抖。

“没事,静子,没事的。”

她旁边的刘三柱仓促地低声安抚, 就不知道是安抚姚静, 还是安抚他自己。

他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人群中间面黑如锅底的大队长吴国安,赶紧挤出一丝微笑, 站直了腿弓着腰, 搓着手贴过去。

“大队长,这是……”

他才蹦了个开头,一旁的民兵队长就铁面无私打断他:“让你蹲着抱头你就蹲着抱头,你这个人怎么还到处跑呢?蹲回去!”

“……好,好。”

刘三柱丢大人了,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灰溜溜回到姚静身边,抱头蹲着。

吴国安眼皮子没朝他掀一下,只盯着院子地上的那几个大包小包。

“打开看看。”他深吸一口气。

“不要!!”

姚静突然活过来了,嘶声力竭叫了一声,冲过去就往地上一扑,把大包小包都压在她的身子底下。

头一回姚静失态成这样, 别说那些民兵,就是老刘家正在装乖的上上下下都惊呆了。

刘小麦一家五口紧紧地缩在一起, 安静如鸡, 只剩下眼睛珠子一会儿转到东、一会儿转到西,暗中观察事态发展。

潘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非常的难看。她一只手拽着一个孩子,差点把一嘴的牙给咬碎了。

“静子, 你干什么,你……”

坟场一样安静的氛围里,刘三柱那又惊惶又刺激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吴国安立刻刺了他一眼。

“……”刘三柱装不起来了。

他生出了痴心妄想,给姚静打手势,让姚静回来,不至于妨碍公务啊。

他没看过那些大包小包里的东西,但是提了一路,猜都能猜的出来。

就是糕点呗,那个省城来的顾夫人带给他们的,让他们照着试试那些新鲜的做法。要是做的好,顾夫人说不定真要带着他们去省城了。

这个事情说起来有点敏感,跟投.机倒.把也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但是也不是不能圆起来解释,从前县城管那么严,他还能全身而退呢,何况现在没有过去严了。

刘三柱是这样的信心满满。

可惜姚静就跟失了智一样,任由他暗示了又暗示,姚静就不看。她的心思全在她的大包小包身上了。

场面一度陷入了僵持。

只听得一声惊呼,福宝进场了。

她哭的可怜巴巴,跑到姚静旁边,抱着她不停地喊着“妈妈”。

姚静颤抖着肩膀也哭了出来,娘儿俩宛如遭受了什么迫害一样。

吴国安眉心直突突地跳着,他的声音高高扬起。

“还愣着干什么?把她们娘儿俩个拉开啊!”

民兵们一拥而上,姚静声音尖利至极,刘三柱慌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容不得他细思,他也扑入了人群里,还琢磨着保护姚静呢。

在如此百忙之中,刘三柱被不知道谁踩了一脚之后,脑海中到底灵光一闪了。

他沙哑着声音,大喝了一声“妈”!

刘老太应声而倒,在地上扭来扭去。

“我不行啦,大队长,救命啊,我喘不过气来啦,我要死啦!”

吴国安的面皮子八风不动,声音凉嗖嗖的带着冰雹子。

“刘老太,你是为了给你的三房儿媳妇解围,不顾你大孙女刘小麦的名声,也不顾她的未来了吗?”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

刘老太要是惹上什么风波了,岂不是给刘小麦拖后腿,她好歹是刘小麦名义上的奶奶啊。

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刘小麦一家顿时稳不住了。

“妈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刘二柱简直焦头烂额。

张秀红声音掐起来:“我家小麦才考上省城高中,你这是要耽误她啊——”

“不用讲了,不用讲了。”刘老太轱辘一下坐起来了,摸了摸头发,拍了拍胸脯,“唉哟,我刚刚热得差点厥过去,在地上躺了一下舒服多了。”

众人:“……”

“奶——”刘小军扁着嘴看着她。

刘老太目光闪烁着转到别处去,不看他。

别指望她,指望她干什么哟。

又不是福宝出事,都是姚静……再说了,福宝有天道老爷庇护呢,福宝吃肉姚静喝汤,姚静肯定倒霉不到哪里去的。

要是姚静真倒霉了……那只能说天道老爷看不惯她了,连天道老爷都指望不上的时候,更不应该指望她一个老太太了。

刘老太扯着破锣嗓子喊:“静子,三柱,你们别跟民兵同志作对啊,你们再这样,我都不敢认你们了!”

人群中要死要活的刘三柱和姚静:“……”

好家伙,不愧是妈,两句话没说到先把她自己摘出去了。

刘老太才是真的想不通。

不就是点糕点吗,以前也不是没被搜查过,不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吗,他要查,就让他查!怎么这次非得摆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丑样子。

“你懂个吊,你就是个老呆子!”

刘三柱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脾气上来了,突然地就把一句脏话砸到了刘老太脑门子上。

刘小麦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锦鲤的爸哦,原锦鲤文里一个笑面虎一样的男人,逼急了原来也会口不择言。

不愧是老刘家的男人!

刘老太也被惊到了,她突然就泪崩了,站都没办法站起来,悲壮地爬过去,抱吴国安的大腿。

“大队长,我命苦啊,我被儿子嫌啦,我要跟刘三柱分家……”

分家,又分家!

吴国安眼角直抽,这老刘家还有家可分吗?

他晓得,刘老太说这话不是表示真要当孤家寡人,而是在表明态度,她跟刘三柱两口子不是一伙的,她是无辜的,可怜的,倒霉透顶的。

虽然可信度不高,但现在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

院子中间,刘三柱和姚静总算被拉扯开了,大包小包被无情解开。

点心。

又是点心。

始终还是点心。

直到最后一个,民兵队长惊讶起来:“大队长,这里头有纸,上头有字!”

什么——

姚静被人按住了,她还徒劳地想往那里扑:“把我的东西给我!”

吴国安大步踏过去,把那一沓子纸捏到手里,快速地翻看了一会儿,眉头越锁越紧。

“麦啊,你瞧着,那是什么东西啊。”墙边边,刘二柱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眼睛不行,看不清。”刘小麦摸下巴,“不会是什么秘籍或者合同吧。”

不对,秘籍这个词太武侠了,合同这个词在这个年代私人之间存在吗?

“反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张秀红肯定地说,“你看你三婶那个样子,简直是遇到鬼了,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她这样子。”

说了说又觉得有点心虚,毕竟说起来是这么多年,实际上她跟姚静相处也没多少天。

于是张秀红戳了潘桃一下:“大嫂,你跟静子熟,你看她是不是魂丢了,出大问题了。”

潘桃什么反应都没有。

张秀红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复,转头一看,震了个惊,潘桃居然也是一副丢魂的样子。

刘小勇和刘小萍在她身边大气不敢出。

怎么会这样?是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了吗?

张秀红心里狐疑,也不随便说话了,下了决心静观其变。

只有刘二柱唉声叹气:“我就不该喝酒,我要是不喝这个酒,我们早就吃过饭去你外婆家了。小麦,我讲真的,酒真的不能随便喝,我早该明白……”

他絮絮叨叨,后悔莫及,张秀红听不下去瞪了他一眼,刘二柱才悻悻住口。

“走吧,姚静同志,刘三柱同志,你们必须要往县城走一趟了。”

吴国安抬起眼睛,面无表情道。

“大队长,我们不知道,我们真的什么都不晓得。”刘三柱忙不迭道,又转头看姚静,“静子,你倒是说啊,那些纸是什么东西,是不是省城姓顾的给你的?”

他真不晓得里面有纸,还是来护着姚静的时候,姚静贴着他耳朵说里头有东西,才让他真正紧张起来。

可就算这样,他也是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啊。

姚静面如死灰,一声不吭,一副大势已去不想挣扎的样子。

“静子,你、你不能这样啊——”刘三柱慌得一匹,他隐隐约约感觉这次被带走和以往不一样了。

“带走。”吴国安一抬手,“有什么话到了县城自然有人问你们,你们不归我管。”

话音一落,他的腿又被人抱住了。

这次抱住他的是福宝,福宝的脸上都是泪水,“大队长,求求你,不要带走我妈妈,求求你……”

“乖,福宝,到奶奶这里来。”刘老太生怕福宝惹到吴国安,对她伸出手,“快过来,你跟奶一起在家里等爸爸妈妈,他们不会有事的。”

“不要,我要我妈妈,我不要跟我妈妈分开……”福宝哭成了一个小泪人。

吴国安沉默地打量着她,冷不丁一俯身,把福宝居然径直抱了起来。

“那就一起走吧。”他神色有点古怪,拔步就离开,“正好有人也想见你呢。”

民兵们压着刘三柱和姚静,带着搜出来的东西,呼呼啦啦全跟着撤离老刘家。

“福宝——福宝——”

刘老太哭倒在门口,宛如上演什么生离死别,不停地用手捶地。

院子里,一片安静。

“那什么,时候也不早了。”打破沉默的居然是刘小麦,她抬起手腕看宝石花表的时间,“爸妈,我们还要去外婆家呢。”

受不了了,要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确实确实,我们要走了。”刘二柱和张秀红一人拉住一个小的,跟潘桃告别,“大嫂,我们走了啊,回头你跟我大哥说一声。”

太有礼貌了,居然还记得问候刘大柱。

但是潘桃越是听见这话,脸色越难看。

“我爸怎么今天还没回来呢?”刘小勇小声道,“早知道我跟着他了,就不会被吓了。”

潘桃突然一摔手,大步走出院子,直接从刘老太身上跨过,噔噔噔跑到门外头。

她扫视了一遍四周,冷笑了两声,声音高扬。

“刘大柱,你给我滚出来!”

一片寂静。

刘小麦一家都骑上自行车了,又互相看了看。

这又是在唱哪出戏啊?

“你躲着就以为我不晓得了吗,今天是不是你去县里举报的!”

什么什么什么?!

趴在地上的刘老太续了一口气缓过来了,倔强又坚强地瞪着老眼昂起脖子往外看。

刘大柱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拉着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了,慢慢吞吞走回来。

“潘桃,你别瞎讲,我什么都不晓得。”

潘桃一眼就看穿他了:“你去公社买烟了?”

“我反正没去县城。”刘大柱理直气壮,“我在公社遇到县里大领导来视察,还问我话,这是我的罪过吗?”

“你……你个逆子啊!”刘老太又在捶地,“你居然害静子,你把静子害得好苦啊!”

“我怎么害静子了,妈,你真是老糊涂了。”刘大柱脸皮倒是厚,也不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大喇喇道,“我害天上人,我都舍不得害静子啊。”

什么天上人?静子就是天上人身边的人!

刘老太嘴动动的,就是说不出来这些话。

刘大柱还跟她分析:“妈,我是为了你好啊。你那么欢喜静子,静子要去省城了,你多难受啊。静子去了省城人生地不熟,她也难受,别再回头被人骗了。现在静子去不了省城了,我们都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说呢,你怎么就舍得举报了。”潘桃笑得太大声了,“原来还是舍不得她走啊。”

刘大柱不承认:“你个泼妇别瞎说,我是为了妈,妈舍不得静子走。”

“刘大柱,我要是姚静,晓得这个事情,只要我没死掉,我肯定要弄死你!”潘桃咬牙切齿道。

“怎么可能?”刘大柱无所谓道,“别搞得你多清白一样。你以前不是也举报过吗,静子也没把你怎么样啊。”

姚静就是消沉了很久。

刘大柱心里可有谱了,这回姚静要是又消沉了,他就给姚静做牛做马,任她打骂,静子要是还想对他做点别的……那也行啊嘻嘻,总之他就不信静子能不解气。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刘老太老泪纵横。

中门后面的缝隙里,露出来一双眼睛。

刘小军还没走,刘小军在看着。

在他的斜后方,刘小萍蜷缩在地上,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团,她的目光却穿过厚重的刘海,在平静地凝视刘小军。

“这么多好吃的,居然没人吃了。不吃正好,我来吃,我一个人吃。”

桌子边,刘小勇大口大口吃鸡蛋,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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