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红愣了一下:“李主任, 你不想要我了吗?”

“怎么可能不要你,我巴不得你留在妇联里头, 你可是最懂我心思的能人,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啊, 能进城你肯定进城了。”

李主任扶额,“可怜我们扫盲班刚刚开展起来,原本还准备带着你大展身手呢。”

确实啊,眼看扫盲班就要搞得如火如荼了, 必然是张秀红履历上特别光荣的一笔, 结果这口肉她就吃不到了。

张秀红心里好郁闷的哦,尤其是重启扫盲班还是她撺掇着弄的。她这么爱偷懒的人忙前忙后、吃尽苦头, 结果现在摘桃子的人没有她了。

啊啊啊啊张秀红根本接受不了!

“李主任,我目前还能是坚守岗位做好服务的。”张秀红说道,“我不会说进城就进城, 那是不负责任。”

刘小麦给李主任倒了一碗糖水, 李主任捧着喝了一口,夸刘小麦:“红子啊,你生了一个出息的姑娘,进城只是你的开始, 你好日子在后面呢。”

没有人不喜欢听自己孩子被夸。

张秀红脸皮子就绷不住了,喜笑颜开道:“我跟二柱是泥腿子, 总不能让我们养的孩子也是泥腿子吧,我们要一代一代进步呢。”

李主任不知道怎么就被她戳中了肺管子,糖水都喝不下去了, 露出难受的神情。

“你是有子女福享了,可是我不一样哟。我简直像上辈子欠了我家那个小兔崽子的,唉……”

一直默不啃声的刘二柱打起一点精神了,悄悄地跟张秀红对视了一下。

李主任是来干什么的哟?

快了,他们感觉到了,正题这就开始了。

李主任就开始叨叨她儿子不听话,相中了在妇联唱歌的小孙。唱歌的人那么多,小孙可算不上妇联的人哦。

李主任烦心啊,幸好有张秀红这个得力干将陪伴在她左右,为她分忧解难,可惜眼看着也要走了,也不知道妇联谁还能像张秀红一样有才干。

叨叨完这些有的没的,李主任语重心长告诉张秀红:“你该好好带个人了,把你这一身本事传给她。”

张秀红绞尽脑汁了琢磨这话意思。

亲娘哟,她有什么本事哦……查字典的本事??

李主任点到为止,离开时还把一条鱼搁在了小刘家。

“这……”

刘二柱懵了,都知道松梗大队今天干塘,家家分到了点好东西,他们小刘家就分到了两条筷子粗的小鱼和好些虾子。

李主任拎了一条大草鱼过来,原本还以为她是顺路带着回去的,万万没想到是带给他们小刘家的啊。

李主任冲他们摆了摆手。

“吃鱼好啊,小孩子吃鱼更聪明,给你家小麦补补罢。”

刘二柱和张秀红受宠若惊。

李主任不愧是当干部的,出手就是大方!

把门一关,他们一家五口围绕着鱼啊虾啊,努力地吞咽口水。太馋了,馋到心慌慌。

“炖汤吧。”张秀红舔舔唇,“奶白奶白的汤,肯定补。”

“红烧也好吃。”刘二柱脑海中已经有画面了,“多放酱油,把虾壳都能烧得亮亮的。”

刘小虎嗷嗷叫:“妈,现在烧,现在就烧!”

“大姐、一口,我一口。”刘小豆依偎在刘小麦身边。

刘小麦坚强地把口腹之欲压下去,找回一点理智:“爸妈,李主任好好的给我家送鱼干什么?”

刘二柱感动:“李主任是个好人哪。”

“最主要的,是我特别优秀。”张秀红挺了挺胸脯,“我要离开妇联,李主任舍不得我了啊。”

这并不能说服刘小麦,她睁睁眼:“那李主任提唱歌的小孙干什么呢?”

……啧。

张秀红又不是傻子,还能不明白李主任意思嘛。

她摸了摸额头:“我当时还是李主任帮忙申请的,才有了在妇联的编制。她现在要是想让我把位置给小孙,按道理讲,她想想也是应该的。”

“那、红子,你真就那么让出去了?”刘二柱愣愣地问。

红子能有编制,那是多方面的因素。要是李主任动动嘴就能让她有,那何必叫她让呢,直接再动动嘴让小孙上不就行了。

这事小刘家清楚,李主任心里应当也是清楚的。

张秀红烦得很:“再说吧再说吧。”

她人走了工作带不走,又没那个人脉和才干能到城里妇联去。

这个工作肯定要给别人的,就看她能怎么运作不吃亏了。

刘小麦喊刘二柱:“爸,你们家具厂里,换一个正式工的职位要多少钱哦?”

从六十年代开始,城里户口的人为了避免自家儿女下乡,父母有工作的会主动退下去,让自己子女顶上,有了工作就不用去农村插队了。姚静就是把工作让给了她弟弟,才自己拖儿带女的回了乡下。原本只想着过渡一下,结果拖拖拉拉到今天。

也有自己没有工作,或者儿女太多分不过来的,有钱有人脉的城里人会选择去跟那些要退休的厂里职工交涉,花钱换一个工作机会。

刘二柱在家具厂这么多天,也是晓得一些的。

他嘶了一声,就算是在家里关上门了,都不敢大声说那些,颤颤巍巍翘起来两个手指头。

“我听人家说过,要这个数以上……”

张秀红吸凉气:“两千?!”

刘二柱用力地点头。

张秀红一屁股就坐到凳子上了,捂住心口窝,闭着眼。

一副要被飞来横财砸晕了的样子,急促地喘着气。

“妈,你别提前把自己惊到了。”刘小麦破坏气氛道,“人家那是不用下乡了,才那么贵,是有价无市。我们队里情况又不一样,谁愿意花那个冤枉钱换妇联的位置啊。”

何况当了厂里正式工,刚当上一个月就有三十多块。在队里妇联……很不幸,收入要按照队里收成来。

“我不贪心,贪小便宜吃大亏,我又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张秀红张口就来,说得跟真的一样。

刘二柱都迷茫了:“红子,你怎么就变了呢?”

张秀红白了他一眼,拍了拍床沿:“一分钱不花就从我这里把妇联工作拿走了,我是不可能吃这种亏的。最起码,最起码要给我个……”

张秀红把巴掌一伸,“五百块!”

刘小豆和刘小虎都惊呆了,都顾不得趴在鱼和虾的边上眼巴巴观察了。

五百块啊,那可是五百块啊。

他们也是有文化的孩子了,立刻扒拉着手算起来。

那能买到好多肉、好多糖!

“妈,换钱换钱!”

刘二柱显然是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李主任要是不松口,我们也不好开口要啊,这显得我们不够高尚。”

真是了不起,刘二柱自从成了家具厂正式工,都开始有形象包袱了。

张秀红很是瞧不上他这副倒霉样子。

“这不简单吗?看我的就是了!”

老刘家,潘桃现在宛如当初的张秀红,被刘老太剥夺了进厨房的权利。

因为潘桃总是偷拿厨房的粮食送到她娘家去,屡教不改,还越来越过分,实在是让刘老太气歪了嘴。

潘桃就趴在厨房对着院子里的那个窗口闻。

她的鼻翼翕动,脸色难看:“刘小勇,你闻到味了吗?”

“闻到了闻到了。”刘小勇忿忿不平,“是红糖煮鸡蛋的味道,我奶又给福宝开小灶!”

姚静从厨房走出来,一身的冷淡,“你们别怨错了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感受到上面新生的茧子。

刘老太自认为是重视她,烧饭什么的都交给她干。姚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道落多少回泪了,谁愿意要刘老太这样的重视哦,怎么会有这样自作多情的老太太?

也就是看着刘老太对福宝不错的份上,姚静才忍受她。可惜现在,刘老太的脑子仿佛不正常了一样,开始偷偷摸摸补贴已经分出去的老二一家了。

大房还不知道呢,光记恨着福宝。

潘桃那个蠢笨的女人果然在问她:“你什么意思?”

“什么红糖煮鸡蛋,我是没见到一眼,福宝也没吃到一口。”姚静掀掀嘴皮子。

刘小勇惊呼:“被小军吃啦?”

天啦天啦,他奶终于变好了吗,开始疼孙子了吗?

啊啊啊啊他的好日子是不是要来了!

姚静理都没理她,看了一眼小刘家的屋子,跟潘桃说:“妈送到那儿去了。”

潘桃一怔,然后缓缓地“哦”了一声。

她的情绪居然没有多少变化,这可让姚静有些想不通了。

“你不气吗?大嫂,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呢。”

“为什么要气,为什么要不高兴。”潘桃麻木着一张脸,“妈向来就是这种人,我早该想到。”

小叔子去公社读书,妈偏宠小叔子。当工人的老三把妻儿送回了家,妈把他们疼到骨子里。现在老二一家有出息了,妈当然要转头示好,再正常不过了。

妈又不是没脑子,老二家刚出头的时候,她骂骂咧咧瞧不上,现在老二家眼见得出息越来越大了,妈不变脸才奇怪。

可惜从头到尾这份偏爱都轮不上他们大房罢了。

这会儿的潘桃已经完完全全忘记刘小勇作为老刘家的大孙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那些年了。

只剩下自怜自艾。

三房屋里,刘小军和福宝也听见院子里的对话了。

刘小军很不服气:“奶真过分,一个鸡蛋也不给我们吃。”多少给一个啊,行不行?

福宝捧着脸,眨巴着眼轻轻道:“奶以前总是给我们吃啊。”

现在给小麦姐姐,也很正常是不是呀。

她虽然心里有一点难过,奶不是只对她一个人好了,但是她要忍住,她不哭。

小刘家突然传来剧烈的夫妻吵架声。

张秀红大声:“刘二柱,你别劝了!就算我进城了,我这个工作也不会让给张秀丽的,她又不是我们松梗人!”

院子里的潘桃和姚静都心头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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