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找到安文玉啦!”

大家都热热闹闹地往老何家原来的青砖瓦房赶,然后越走声音越小, 因为那个院子里安静的不同寻常,只有渺远的、让人听不懂的歌谣传出来。

后来的人跟先来的人一样,都变成了一块安静的背景板。

老何家的院子里原本有一口荷塘,现在荷塘早已干涸,里面是黑色的淤泥跟枯萎的杂草和茎梗。

污糟中坐着一个皮肤白到不正常的女人。

她像被擒住翅膀的天鹅, 拼命地伸长脖颈,张着嘴巴, 唱着歌谣。

大家都站在岸上, 站了一圈, 呆呆地看着,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到谁一样。

刘小麦一家也混迹其中,低调的不得了。

刘二柱用气声问:“她说的是什么话?”

“听不懂。”张秀红摇了摇头, 但又很有把握地猜,“估计是他们大城市那边的话。”

说完了他们两个一齐看向刘小麦。

“小麦,是吗?”

“……”刘小麦听懂了, 安文玉唱得是英文民谣。太敏感了, 她不想说。

她转移话题, 朝吴国安旁边一指:“唱的是什么不重要吧。爸妈你们看, 大队长旁边站着的是不是我三婶?”

刘二柱睁大了眼睛:“岂止你三婶,还有你奶,还有小军和福宝。”

“他们怎么和大队长站一起了?”张秀红歪了歪嘴, “不对劲。”

姚静亭亭玉立着,嘴唇动了又动,俨然在跟大队长说着话。

可惜离得远,他们听不清。但肉眼可见大队长皱着的眉头渐渐舒缓了下来,可以想象姚静这回说的是人话。

李主任也到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又是妇联主任,受命于危难之际,站在塘边柔着嗓子呼唤安文玉。

“安文玉同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我们接你回家啦。”

安文玉头都没抬一下,目光涣散,自顾自地哼着歌。

“……对于你想参选小学老师这件事,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李主任瞧了吴国安一眼,开着空头□□,“安文玉同志,你先上岸,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安文玉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她已经与世隔绝了。

吴国安示意了一下民兵们,让他们悄悄下去。趁安文玉没注意到,赶紧的把她抬回来。

民兵队长主动打头阵,他一只脚才踩下去,安文玉倏一下掉头,瞧着他脚。

“……”民兵队长郁闷地把脚又收了回来。

“大队长,你说怎么办哟?”

要是换成前任大队长何贵生,肯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安文玉捆好了往屋里一扔,把门一锁,由着她在屋里闹,反正掀不起大浪花来。他这种事做的多了。

但是吴国安不一样啊,他生怕刺激到安文玉。

“大队长,要不让我跟她沟通沟通吧。”姚静毛遂自荐,“我和安文玉都是城里人,都当了松梗大队的儿媳妇,我们应该是有一点共同语言的。”

虽然一个是海市的,一个是小县城的,但姚静觉得她们差不多。

姚静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吴国安抖了抖眉梢,差点就要答应她去试试了。

就在这时,大门被一推,又有个人跑了进来。

“妈妈——”

何在洲跑得脸颊都起了一层薄红。

太荒诞了太荒诞了,明明最担心安文玉的是他,但最后得知安文玉消息的也是他。

他的裤腿卷了起来,赤着脚下了荷塘,蹲在安文玉的面前,轻声又唤了下“妈妈”。

安文玉好像这才注意到他,睁了睁眼,聚焦了一会儿,歌谣断了,她诧异极了:“小洲?”

说话了,也认识人了,终于没事了啊没事了。岸上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不然安文玉那不对劲的样子还真让人心慌。

安文玉奇怪地问:“小洲,你怎么到这里来啦?”

“我来找你啊。”何在洲凝视着她,“妈妈,我们回家吧。”

“我怎么来这里了,这里又肮脏又臭,我才不要来这里!”安文玉突然站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何在洲手,“小洲,小洲你快带我离开!”

“好的,我们现在就走。”何在洲熟练地安抚她,“妈妈,你抓住我的手。”

他们娘儿俩个就这么一步一步离开了,上岸的时候安文玉上不去,还是何在洲蹲下来把她背上去的。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远去。

就这么容易?安文玉没哭也没闹?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吴国安不开口,别的人也不好大喇喇开口。

一片寂静中,张秀红充满激情的声音响起了:“安文玉同志这歌唱的好啊,平时呆在家里我们都不知道,这叫明珠……小麦,这叫明珠什么的?”

刘小麦成为小刘家行走的词典:“明珠蒙尘。”

“对对对,明珠蒙尘,就叫明珠蒙尘。”张秀红慷慨激昂,“幸亏她今天露了一嗓子,要不然我们还不知道松梗大队有这样的人才。”

人才?

这也能算人才?病人的人吗?

大家都在腹诽呢,就听见张秀红一本正经地夸起来了:“刚刚安文玉唱得歌就特别好,我听过那么多人唱,就她唱得最戳人心,大嫂你说是不是?”

猝不及防被扔包袱的潘桃:“!”

她东张西望,发现不少人脸上已经出现沉思的神色,一副回忆细品的样子。

潘桃多要脸的人啊,顿时不敢说她根本没听过那歌,更不可能说她没听懂了,而是恰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个样子,就是红子你来唱,也肯定唱得不如安文玉。”明着拉踩一遍张秀红后,潘桃又拉别人下水,“妈,静子,你们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也不一定。”刘老太张口就来,“要是静子唱,应该也是蛮有水平的。”

姚静脑子嗡嗡的。

她一个小学毕业生,当然没学过英语,原本她心里有模糊的猜测,觉得这可能是传说中的外语。可是松梗大队的泥腿子们都听过好多次,这就不可能是外语!

究竟是什么话哟,姚静都差点怀疑是不是她有问题了,怎么就她这个城里人听不懂。

现在松梗大队的老老少少都在看着她,姚静只能硬着头皮子先吹安文玉,“我肯定不行,安文玉同志在这首歌上面确实有天赋,我比不上她。”

吹准没错,吹就对了!

老刘家都听过这歌,没道理他们没听过啊,没听过岂不就是矮了老刘家一个头,平白显得见识短浅。

于是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在交头接耳,赞美安文玉唱得好,纷纷表示这种他们听过的最好听的一遍。

“李主任,你刚刚说和安文玉再谈谈当小学老师的事,我觉得那个不适合,安文玉适合唱歌,我马上教队里姑娘们唱歌,你不如让她也来教罢。”张秀红积极建言。

这个……?

李主任和大队长对视了一眼,这个好像真的可以!

正好把安文玉放在组织的监督之下了,省的她动不动神经刀给队里找事。

李主任夸赞:“张秀红同志,你很有大局观啊,是个积极为集体着想的人!”

张秀红等于是平白拉了个竞争对手回去啊,毕竟安文玉的歌唱水平达到了全队老少都认可的程度。

张秀红一脸的笑:“应该的应该的。”

到时候她只要把歌教给有点天赋的安文玉,然后就可以让安文玉一个一个去教那些嗓子不好的,她坐在旁边打着扇子喝红糖水哈哈哈哈。

至于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存在的,安文玉在成分上就比她差一大截,怎么弯道超车?

怀着敬畏的心情看完了这场发生在七十年代的“皇帝的新歌”,刘小麦对张秀红同志的敬仰又多了几分。

然后一台头看到她妈花枝乱颤那样……

“妈,有一句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用这句话打头,那就是肯定要说的,刘小麦用词直白中带着委婉,“你笑得略略有那么一丝猥琐了。”

“……”张秀红笑容一顿,抬手戳刘小麦,“走去!”

母爱伟大,她都没让刘小麦“滚滚滚”。

刘小麦知情识趣退居二线,刘二柱同志顶上,他从口袋里掏出来常备的帕子,贴心地递到张秀红嘴巴,“擦擦吧,红子。”

口水要笑得淌出来啦。

真想不明白,红子心里在这美个什么啊。

张秀红接过帕子按在嘴旁边,横眉冷对刘二柱:“滚!”

一片风风火火中,刘小麦的第二次跳级考试到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谁也没告诉,平平无奇地考完试回来了,回来后发现好些人围着老何家从前院子看,她才想起来,今天也是松梗小学老师笔试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斤斤计较军军、Osow冬果投喂地雷,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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