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写着令人费解的词句。阿满从左到右不断地触摸着,试图探究出藏在字条上的奥秘。好不容易,阿满才弄明白父亲留下的信息,以及父亲犯的有些可笑的错误。

虽说点字顾名思义就是用手指触摸纸上突出的点,但是打点字是用点字笔在纸上挖洞,如此一来,为了写出从左向右的句子,就需要从右向左打点字,然后把纸翻过来。但父亲以为读和写是一样的,从左到右打了点字。所以为了阅读,就必须要把读到的句子完全调转过来才行。

父亲制作的点字纸,阿满全部细心地保管了起来。到父亲去世为止,居然收集到了一大捆,每一张都饱含着父亲对女儿深深的牵挂。这其中,写着“了西东买去我”的字条成为了父亲留给阿满的独一无二的遗物。

黑暗会永远如影随形地笼罩着自己,虽说这是个残酷的现实,但阿满却并不觉得特别难受,反而感到黑暗很温暖,就像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将自己保护在其中。

在父亲还健在的时候,阿满就微微有着这种感觉。即使父亲就呆在屋子里,但是她看不到,那么只要父亲不出声的话,那么也就与阿满独自在家没有区别了。只有听到父亲偶尔的清咳声,才会意识到“啊,原来父亲也在屋子里。”。对于父亲的存在与自己的生活相隔开,她感到很抱歉,也不免有些惊皇失措。或许就是这样感受不到父亲的存在,才使得自己慢慢地向着黑暗的深渊中滑落也说不定。

在父亲已不在的今日,这一切都化作乌有。那几本点字的书,也熟得几乎不想再读了。还留在这个家里的,只有自己。

阿满偶尔会与小学时就熟知的朋友二叶佳绘通通电话,也与她一起外出买些日用品,但与外界的联系也就仅此而已了。与任何人都不交谈的日子居多,在不需要做扫除和洗衣服等家务的闲暇时候,她便躺在榻榻米上什么都不做,就像胎儿一样蜷着身子打发时间。“恐怕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大事吧。”即使偶尔会这么想,被黑暗包裹着的自己,也仿佛与这世上的一切都毫无关系一样。

对于自己来说,家,和其中充斥着的黑暗,除了这些便别无他物,是个密不透风的世界。家就像鸡蛋的蛋壳,黑暗就是蛋清,自己像蛋黄一样被包裹在其中。虽然有些寂寞,但是让人感到安心,如同自己被一块柔软的布包起来埋葬掉一样。

只有听到高速电车迅速驶过的声音,她才会意识到“啊,原来自己依然身处日本啊。”家背面的车站是不停靠高速电车的,从地面传来的电车高速驶动的声音,也让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

若眼前一直是一片遮天蔽日的黑暗,就会让人更加清楚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情。特别是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那些令人愉悦的,例如自己在小学时解出了所有人都无从下手的困难问题这样的事情,却总是不会出现。

十年前,阿满还是中学生的时候,有一次在走廊里,隐约发现大家都在偷看着自己,但当阿满望向他们的时候,大家却赶忙把视线移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但是,气氛却依然怪怪的。就在阿满忐忑不安的时候,二叶佳绘从后面走来,从阿满的背上撕下了什么东西。原来,有人用胶带在阿满的制服背后贴上了一张用记号笔写满了难听字眼的字条。

“这没什么的,前几天我也被这样捉弄过。”

佳绘皱着眉头,将字条卷成一团。阿满挠了挠头,笑着点点头。

这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情,没有必要放在心上,阿满如此对自己说道。

但是,和佳绘分开之后,自己还是回想起自己没有发现被贴上字条,在走廊里不知所措的时候,周围的人们露骨的笑声,和那些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人的表情。

阿满感到很害怕,于是在厕所里吐了。

一直以来她就没什么自信,一直在担心着自己的外表到底有没有让人觉得可笑的地方。她是如此的缺乏自信,一旦教室中的某个角落爆发出了一阵笑声,就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成为了他们的笑柄。教室里的桌子是以50cm的间隔来排放的,要在教室中行走,就必须在这样的间隔间穿越。但是,请隔着桌子正聊得热火朝天,且自己并不熟络的同学让出点空间来让自己过去,这样的话阿满总是说不出口,所以她宁愿绕远路。其实只要稍微打个招呼就可以了,但就连这样的事情她都做不到。

初高中时期,她总是避开老师和班中惹眼的同学们的注意,安静地生活着。一直以来,都是竭尽全力,才能站在众人面前的。在家以外的地方,即使只是散步,都会觉得浑身是伤痕。直到现在,只要想起来背上被贴上字条的事情,仍会觉得心如刀割一般。但是她告诉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了,要忍耐。在外面的生活充满了伤心的事情,但是,在她已失明的今日,如果不迈出家门,仅仅依靠保险金生活的话,那么也就不会有扰乱自己心情的事情了不是吗?

小时候,在白天一直懒洋洋地睡觉,醒来的时候周围变得一片昏暗。那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被黑暗所包围的话,一般应该是夜里在床上睡觉,或是偶然经过黑暗的走廊那样的时候。不管是哪种场合,例如电灯被关掉,或是置身于黑暗的地方,都是事前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在白天睡着后醒来则不同——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说的更确切点,是对黑暗的恐惧。

黑暗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恐惧对象了。将黑暗和妖怪混为一谈,认为自己在黑暗中会看到不寻常的东西,即使是在家中也不奇怪。但现在,阿满的周围一直是黑暗的,在害怕妖怪之前,她还要先从时钟的报时中弄明白现在是否是晚上,或者是询问佳绘她周围的情况。虽然还是对妖怪有些恐惧,但到了夜里,即使意识到自己不需要,还是要像常人一样打开电灯。

除此之外,当她在家里的时候,黑暗就像毛毯一样温暖地包裹着自己。在屋里的榻榻米上懒洋洋地躺着,身体在黑暗中蜷成一团,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着直到去世也未必不是一件乐事啊。身处黑暗之中,身体通过感受从窗户中射入的阳光的冷暖,体会着时间的流逝,说不定不吃不喝就可以活过几年。就这样慢慢变老,直到大限将至,还是一如既往地躺着,用再祥和不过的方法离开这个人世吧。

就这样静静地一直躺着,身上唯一活动着的东西是眼皮,全身每个细胞都放松开来,甚至都分不清是自己不愿意动,还是失去了活动的能力。这种时候她就会想:“那么,就这样死掉吧。”听着从厨房传来的冰箱震动的声音,她感觉就像家里所有的东西正在慢慢腐烂一样,真是活生生的地狱啊!家中的世界缓缓地下降,向着地底前进,就像是真的前往地狱一样。

她站起身来,走到水池边,用水杯接水,当感到马上要注满的时候就关掉龙头,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向着冰箱走去。轻易放弃这种安详的状态,让自己感到挺没有面子。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半途而废,但阿满总是把责任推给冰箱的响声——谁让你响来着,害得我感到饿了。

对于像自己一样孤身独居的人们,社会也并非不关注。有一天,来家里拜访的警察也是其中之一。虽说是警察,但也只是对方这么自称,而阿满相信他所说的话罢了。

玄关处门铃发出的声音,像在水面荡漾着的波纹一般迅速扩散着,从黑暗之中冥冥传来。阿满家的玄关很少有人出现,但那人的出现,伴随着音波,以玄关为中心向整个家扩散开来。

阿满打开家门,听到一个年轻男子打招呼的声音。他自称是派出所的巡警,但阿满并不知道他是否穿着警察的制服。一开始他的声音很严肃,但知道阿满的视力有问题之后,那声音就变得柔和起来,开始关心起阿满的日常生活。

“吃饭和买东西什么的,有需要我们帮助的就尽管说吧。”他亲切地说道,“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给我们派出所来电话。”

阿满听到他从怀里拿出什么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像是纸片一样的东西交到了阿满的手上。

“这是我们所的电话号码。”他一边说着,一边进入主题。

“请问贵宅周围发生过什么可疑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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