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电话打到了浅草警察署,后龟山先生听到御手洗洁说,竟然想要一份大正十一年的地图,大吃了一惊,问我:“要这么老的地图干什么?”

可是,连我也说不清御手洗洁要用它干什么,只好告诉后龟山,反正御手洗洁是这么交代我的。后龟山答应帮他找一份,反正也不费劲。

可是,对于御手洗洁提出的,要把由利井源达先生接出来保护好的事,后龟山回答说,实在很难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因此从法律手续上很难办。于是我就把这位老人经常乱跳舞,吵得人实在受不了,我们是受阵内先生的委托,才来到浅草的事告诉了他。可是后龟山听了,只是“嗯嗯”地答应着,并没有明确说去还是不去。没办法,我只好告诉他:“我马上赶到你那儿去,详细情况,见了面再直接跟你说。”说完我就挂上了电话。

接下来我又去了阵内屋,问了问关于酱油煎饼的事。阵内先生告诉我,源达先生最喜欢浅草的酱油煎饼。他儿子每回上这儿来看望他时,都会到附近的仲见世大街上,买一些刚烤好的酱油煎饼,带给他做礼物。

我到达浅草警察署的刑事科时,睡眼惺忪的后龟山和田崎两位警官正在等我。田崎还是以前那副爱答不理的老样子,可是我向他打招呼时,他还是咧嘴露出一丝微笑,向我点了点头。两人的眼球都是红红的,看来已经好长时间没睡觉了。

后龟山把我请进办公室,让我在窗户边上的沙发上坐下。虽然沙发的档次看上去并不高,而且还是人造皮革的,但秋天下午的太阳,正好晒在上面,因此坐上去感觉暖融融的,特别舒服。

我坐下后,两位警察也走了过来,小心地挪了挪我面前的那张小茶几。田崎就在我的对面坐下来,后龟山也坐在了田崎旁边的椅子上,客客气气地对我说:“你们要的浅草街区地图,我已经托人去找了,我想再过一会儿就能送来。可是,我不知道你们要的是哪一种。是街上卖的那样,只是概略的分区地图就行,还是想要更详细的,每栋房子都标着户名的那一种……”

“这个……”被他一问,我也回答不上来,因为连我也不知道,御手洗洁想用它干什么。

“唉,最好两种都要吧。”我只好随便应付着说。

“御手洗洁先生想让我们,把浅草二丁目二十七之二十的那位由利井源达先生给保护起来,对吧?”

“是的。”

“这是个什么人?”

我只好把昨天下午阵内严是如何找到我们,以及一直到今天,我们都做了什么,整个经过,原原本本地又对两位警察说了一遍。

“噢,是这样。这么说,他得了传说中的‘舞蹈病’?”后龟山露出半信半疑的样子。

“在日本,真的有这种病吗?我怎么没听说过?是真的吗?”田崎向后龟山问道。

后龟山摇了摇头说:“不会是骗人的吧?”

“绝对不会是骗人的,我都亲眼见过了。那天发病时,我就在他面前,那样子太吓人了,就像精神病发作似的,整个脸都变了样,那绝对装不出来。御手洗洁还用自己的方法,检查过真伪呢!”

“结果呢?”

“他很肯定地判断,老人得的病是真的。”我点头说。

“那个人喜欢骗人,他说的话靠不住。”

看来御手洗洁说的话,总是没什么人相信。

“说他喜欢骗人,倒也不假,可是这件事,确确实实是真的。我也看见过,那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一个老人被狐狸精附了身,一到晚上夜深人静时就跳舞,这说出来无论如何很难让人相信……”

“可是,我明明看见他手舞足蹈地乱蹦乱跳,怎么可能不是真的呢……”

“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这种病根本就没人听说过!”

两位警察怎么说都不肯相信。他们这么一坚持,连我也慢慢开始怀疑了起来,可是,我是亲眼见过老人发病的,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么,这种病,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

“据说目前原因坯不清楚。”

田崦听了以后,露出那种古怪的笑容,像是把我当成了傻瓜。

“照你们的说法,他是被狐狸精附上身了。这种说法我们能相信吗?”

“可是,这一切都是我亲眼见过的。”

“好,知道了,知道了。可是,这种挺狐狸精附身的人,让我们警察怎么去保护他?难道,你让我们去念法术?……你说呢?”

“说的倒也是……”

“总的说来,就是有个老头子,租住在别人家里,乱蹦乱跳,弄得房主很头痛。于是御手洗洁和你就到这里来,想让警察去管这位老头的事,对吧?这我们可没法办。”

我听田崎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真不知道御手洗洁为什么,要让警察把老人保护起来。

“请问,地图是送到这儿的吗?”

听到声音后我抬头一看,田崎两人的身后,站着一位学生模样的人,拿着一卷B3规格的纸,进了这间办公室。

“噢,是这儿,放在这里就行了。”田崎又用惯常的凶巴巴的声调对来人说道。

那人一放下东西,就打算离去。

“只有这一张?”田崎问道。

“是的。”

“这张是带户籍的地图吗?”

“不是,只是普通的分区图,是浅草寺附近的。”

“是大正年代的吗?”

“是的,是大正十一年的。带户籍的地图还没找到。”

田崎站起身来,朝放着地图的桌子走了过去,嘴里一边说道:“噢,是吗?那好,辛苦你了。”他把这张己经微微发黄的地图拿在手里,一边打开,一边不大高兴地走回我的对面,“咚”的一声狠狠坐在椅子上,将地图摆在桌上,双手摊开它。

“这儿就是浅草寺啊!嗬,原来这里还有座凌云阁呢!”

“凌云阁?……我怎么没听说过?”

“噢,也就是俗称‘浅草十二层’的那座塔。”

“真不知道拿这种旧地图能有什么用……”田崎的话音未落,有人说道:“用处可大呢!这张图相当于请我们参与谜团探索的入场券啊,各位!……”

这声音很大,震得我耳边嗡嗡直响。只见御手洗洁仿佛主角上场似的,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办公室。看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便知道,事情己经有了几分着落。其实,我对他做事充满自信这一点,心里还是挺佩服的。

后龟山警官就像弹簧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田崎还是端着架子,慢慢吞吞地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了!”后龟山警官说着,热情地伸出手。御手洗洁大大方方地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向垂手站着的田崎走了过去,主动将他的手握住了,问道:“你们这儿有铅笔吗?”

“什么?铅笔?……”

御手洗洁开口说的头一句话,就出乎意料,后龟山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到自己办公桌上拿了根铅笔。

“这个地方就是著名的十二层塔,原来如此。阵内屋相当于这个位置,石闪君。”御手洗洁抬头瞥了我一眼说道,顺手在这张珍贵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小圆围。

“大正十一年时,这片地方的房主,曾把二层租出去给人住。出租房子的极可能不止一户,总之,靠路边这面的房子,是可以排除的。另外,租住在这家的人,当时的年龄还不到二十岁,绝不会更大了。当时出租房子的房主是谁?我想知道他的姓名和职业;如果可能的话,连租住在他们家二层的这位年轻人的身份也想知道。请你们尽快帮我查清楚。”

“你要求我们尽快,那是多长时间,能说具体一点儿吗?”后龟山问道。

“这当然得看你们是否方便了。如果想今天就揭开案件真相的话,那就今天把结果告诉我。”

“你说的案件,到底是指哪一桩?”

“除了舟屋先生被杀害的案件,难道还有别的?”

两位警察一听,几乎都愣在了那里。

田崎说道:“可是,就算我们想把调查结果马上告诉你,毕竞那也是大正年代的事情了,恐怕……”

“让你那位跑腿的年轻人,抓紧时间再找找,不就能很快弄到户籍图了?”

“跑腿的?”

田崎嘴里又念叨了一句,这才反应过来,御手洗洁是在讽剌自己对待年轻下属的傲慢态度,于是便不做声了。

“石冈君,我让你问问酱油煎饼的事,结果怎样了?”

“据说源达老先生特别喜欢吃,每天都得嚼上几片。”

御手洗洁一听,又开始双手交握成拳,像酒保调制鸡尾酒似的,上下甩动,同时,双脚就像跳踢踏舞似的,在办公室里跺起地板来,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两位警察还不了解他的这个习惯,愣愣地看着他,好久说不出话来。我也一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兴奋,只能和他们一样,愣愣地看着御手洗洁。

跳过舞后,御手洗洁又恢复了冷静,向我问道:“那位由利井源达老先生,己经接到这里来了?”

说着,御手洗洁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后龟山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十分慌乱地回答道:“噢,先生,你听我说,这事嘛,总之,从法律手续上不大好办……如果没有本人和亲属的申请,我们要把人隔离保护起来,还有困难,需要有证据,说明他处在危险中……”

后龟山结结巴巴地说了不少理由,御手洗洁一听,“噌”的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说道:“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救人性命的关头,你还在说什么法律依据!办事哪能这么死板呢!”

说完,他径自往电话机那边走去,抓起话筒,急急忙忙不知拨了哪里的号码,然后口气严厉地回头说道:“大道理我比你们懂,先把事情办了,再找个理由还不容易?你们当警察的,到底是救人命要紧,还是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地混日子?……古人一日三省吾身,我看你们不必那么做;三天反省一回,我看还是很有必要的吧?”说完,他又转身拿起话筒听了听。

“糟了!……电话已经没人接了,看来源达老先生己经被那伙人带走了。我看他很可能有生命危险,得赶紧去看看。刚才我还确认过他在家,被带走的时间应该不长。后龟山先生,请你马上准备一辆车子。另外,田崎先生,请你帮忙查查刚才说过的大正十一年时房东的姓名。还有,请你调查一下,相隔六十年后的昨天夜里,东京市有没有哪家饭店里,住过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和两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女?他们入住的,肯定是带停车场的大型饭店。这两件事情,你尽量帮我查清楚。”御手洗洁不容分说地,向两位警察官布置了各自该干的事。

警车呼叫着,向浅草二丁目疾驶而去,途中,御手洗洁抱着手臂,坐在后排座位上,紧紧咬住嘴唇,一言不发。我知道,他心里始终忐忑不安。

由于小巷太窄,警车无法一直开到由利井家门前,因此,我们只好在街旁边下了车。御手洗洁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我们紧紧跟随着他,向由利井家跑去。上了台阶后,御手洗洁推了推由利井家的门,果然不出所料,门已经被锁得紧紧的。

窗户也同样紧锁着。我们绕着由利井家,仔细观察了一圏,显然里头一个人也没有。一层的茶馆己经租给别人了,地下室的小酒馆门口挂着一个“准备中”的小牌子,我们上前看了看,门上也上着锁。

御手洗洁露出失望的神色,回头冲着两位警察抱怨道:“看看你们这些人,以后还敢托你们办案吗?……每回都给我耽误事,早知道就不该让你们管!”

看来,源达老人没被及时接出来,让御手洗洁憋了一肚子气。

“那好,只能先这样了。你们两位警察,先到一层茶馆找人打听打听,地下室那个‘红蔷薇’酒馆的另一位伙计,他本人在哪儿,以及他的姓名、住址等基本情况。另外,由利井一家人的去向,也好好帮我查査,在邻居中走访走访。这些活儿,你们总应该还能干吧?我们俩就在警车里等着了。”

说完,御手洗洁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看来御手洗洁待人处世方面的价值,观果然与常人不一样。那些浅草寺里的流浪者,在他眼里是好朋友,可以跟他们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从不嫌他们脏。可是面对警察或者公司高层,这些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时,他倒常常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我们在警车里等了大约三十分钟。平常御手洗洁的嘴巴从来不肯闲着,没事时,总要拿出些无聊的问题,和我争论一番。比如说,用柿子的种子,能不能种出花生;或者是向北和向西走同样的距离,哪个更容易累等等。可是今天,他却罕见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在思考着什么。

我们等了

好久,终于见到两位警察,浑身疲惫地回到车子里来了。刚开始时两人谁也不说话,直到御手洗洁问他们,事情办得怎么样时,后龟山才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解释道:“不行,什么也没问出来。‘红蔷薇’酒馆里确实还有一位叫做金谷的服务生,但除了他的相貌特征以外,其他情况,谁也不知道,连他的家庭住址,也都没有问出来。由利井一家到哪儿去了,也根本没人知道,实在不好意思……”

“算啦,现在再道歉也解决不了问题。这些情况请你们以后再慢慢查。万一老人被带走后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可就唯你们是问了。”御手洗洁沉下脸,一点儿也不客气。

“这位老人的处境,有那么危险吗?”

“是的,这一连串事情的关键,就在此人身上。我们先回浅草警察署去吧,剰下的话到那里再说。”

御手洗洁连正眼也不看那两位警察一眼,没好气地回答道。

警车开动了,两位警察仍然抬不起头似的,默默地坐着不吭声。从由利井家到浅草警察署间的距离并不远,因此,车子很快便到了。

警车在警察署门前停好后,后龟山警官一边开门下车,一边对田崎说道:“最近牙医们的日子,看来不好过啊!”

田埼点了点头,朝警察署门前的台阶走去。

“为什么说牙医们的日子不好过?”我向他们问道。

“哦,我是说家住驹丛四丁目的一位,名叫雉井的牙科大夫,在六区的路口,不知何故与一位醉鬼发生了争执。两人动起手来,雉井把对方打成了重伤,因滋事斗殴罪,被我们拘留在署里。他的行医资格已经被停止了,弄不好,将来要吊销他的执照。无论怎么说,他出手也太狠了点儿,把人打成那样,也许会留下后遗症……”

这时,走在他们前面的御手洗洁突然回过头,从台阶上转身往回跑,紧紧地抓住后龟山的双臂,大声喊道:“没错,这就对上了!……”御手洗洁双眼直视着天空,“真是上天给我的启示!……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释放他?不,今天就赶紧把他放了,请你们今天就释放他!”

“这种事哪有那么简单?怎么可能说放就放?”后龟山回答。

田崎说道:“不,我记得很清楚,确实是拘留到今天为止。没错,今天就该放他走。”

“现在几点了,石冈君?……噢,都四点半了,今天的晚报已经来不及了。没办法,只能请你们向各报社发布这个消息,争取明天一早见报!”

“就说‘某牙医殴伤醉汉被刑拘,定于今天获释出狱’,是吗?可是这种消息一天不知要发生多少起,报社根本不会感兴趣啊!”

“放心吧,只要今晚不再发生大新闻——比如著名艺人吸食大麻被捕,或者政治家贪污受贿被举报之类的——我想M报和Y报一定会刊登。我在报社里有朋友,过一会儿我去给他们打电话。你们帮着给A报的编辑部做做工作,请他们也刊登一下。只要有一小段消息登出来就足够了。”

“这种消息上不了头版吧?”

“不必了,在第十五版的左下角刊登就行了。我想问问,这位牙医是自己开业吗?”

“是自己开了家小诊所。”

“那太好了。他今年多少岁?

“大约四十岁上下吧……此人至今还打光棍,而且脾气特别粗暴,不但嗜酒,还爱到处找女人。”

“那就更好了。诊所里就他一个人?”

“是的。他不是拖家带口的人,平常就自己住在诊所里。”

御手洗洁一听更髙兴了,几乎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这再好不过了!……那么,请在地图上,把雉井牙科诊所的位置指给我看,我一早就上门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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