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听懂的告白。

也是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听懂的应许。

苏好清晰地看见,当她在徐冽耳边叫出这声“哥哥”,他搁在课桌上的手用力一攥,握紧成了拳,眼底也像浮起了一个深黯的漩涡,暗潮汹涌。

安静片刻,徐冽偏过头,垂眼盯住了苏好近在咫尺的唇,哑声说:“我耳朵受伤了。”

“嗯?”苏好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没听清,再叫一声?”

苏好瞬间变脸,上一秒眼神亮晶晶,下一秒凶狠似老鹰:“想得可美!”

她借着这个说悄悄话的姿势,用下巴狠狠往下一戳他的肩窝,刚要远离这个得寸进尺的人,忽然被他的手掌住了后脑勺。

下一刹,窗帘“唰”地被拉拢,眼前一暗,她的下巴重新搁上他的肩窝——徐冽后背靠墙,摁着她的后脑勺,把她压在了怀里。

苏好整个人倾身向前,身体拧巴接近悬空,不得不塌下腰肢去够身后的座椅。为了不破坏气氛,她保持着这个高难度动作憋着没说话,可忍了一会儿,见徐冽一时半刻没松手的意思,她还是嘀咕了一句:“你抱得我好累……”

徐冽往她身后看了眼,迁就着她朝前坐了一些:“这样舒服了没?”

苏好终于得以直起身,喟叹出一口气,下巴捱蹭着他的肩窝,说:“舒服了。”

徐冽笑了一下:“那就多抱一会儿。”

*

临近下课,楼道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高高低低的说话声。

教室南窗的帘子已经拉开,室内一片敞亮。苏好和徐冽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低头写着作业,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但苏好笔下白得干净的试卷却是明晃晃的罪证。

二十分钟过去,她的余光里全都是徐冽,一道题都没做出来。

她用笔尾搔了搔头皮,叹了口气:“第一道题选什么啊?”说着趴到隔壁去看徐冽试卷上的答案。

然后发现徐冽二十分钟也不过只写了班级和姓名。

而且姓名那一栏写的名字还是:苏好。

“……你在帮我写作业吗?”苏好指着他试卷上的姓名栏问。

“……”徐冽这才注意到这个低级错误,默了默,“嗯”了一声。

苏好忍着笑,把自己还没写班级姓名的试卷递过去,跟他交换了一下:“哥哥冷静点别这样,我们会被抓的。”

“……”徐冽接过她的试卷,默不作声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低头扫了眼第一题题干,正准备靠过去给她讲题,后门进来了一拨同学。

“这绝对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当先一个男生拍拍胸膛,“我真的差点以为自己要挂在实验室了!”

“都说一路了,能不能消停点?尤欢欢都哭了没看见吗?”郭照跟在后边吐槽。

苏好被他们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力,见进来的每个同学都是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奇怪道:“都怎么了?”

郭照回到座位,扒着苏好课桌小声说:“尤欢欢做实验的时候不小心把装酒精的滴管插到了硝酸里,还心不在焉捏了两下胶头,二氧化氮差点跑出来了!”

苏好惊愕地扭头看向徐冽:“二氧化氮,传说中的棕红色有毒气体?”

徐冽点点头。

“然后呢?”苏好问郭照。

“没事,曾老师救场及时,我们都被疏散出去了。就是尤欢欢给曾老师骂得不轻,哭得可惨,现在被她同桌陪去洗手间洗脸了。”郭照长长吐出一口气,“苏姐,还好你们没去上课,不然就是一天里第二次生命威胁了。”

“尤欢欢今天怎么了?”苏好皱皱眉头,回忆了下图书馆里的情形,“图书馆里撞到书架的好像也是她?”

“对啊,我刚也在跟人说呢,她是不是撞邪了……”郭照嘟囔,“估计是中午那事吓得不轻吧,做实验都六神无主。”

郭照话音刚落,尤欢欢从后门走了进来,慢吞吞挪到苏好课桌边,眨了眨红肿的双眼:“苏姐,我有事告诉你,你能不能跟我出来一下。”

*

苏好看不得女生哭。

因为她自己很少哭鼻子,除了在姐姐的事情上,还有今天被徐冽吓到的例外,印象中这些年好像就没掉过眼泪,所以也不擅长在其他女生哭的时候安慰人家。

苏好跟尤欢欢到了走廊尽头的弧形拐角,见她脸上生气全无,主动打破了沉重的气氛,用轻松的语气说:“怎么回事啊你,魂不在?也没人追究你中午那事啊,大家不都在怪书架太老太脆了?至于酒精混硝酸,寻找生命的刺激吗?”

尤欢欢的鼻头微微有点发酸。

这大姐头真是个老好人,碰到这种事都不骂她,还变着法子逗她。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苏姐,我不是不小心撞到书架的。”

苏好像被敲了一记重锤,脸上笑意一僵:“什么?”

“我是被人绊了一脚。”尤欢欢低下头去,“当时很多人挤来挤去,我也在那儿蹦跶着抢书,好不容易抢到一本,想挤出去的时候踩到了一个人的脚。”

苏好板起脸来:“谁?”

“我本来不知道,回教室看到庄可凝皮鞋上有个鞋印,就问她,绊我的是不是她。她说是,骂我别咋咋呼呼,长着眼睛好好看路。我看她承认得这么干脆,一开始没多想,以为都怪我自己没看地。”

“后来呢?”

“后来去化学实验室的路上,我听见她在跟课代表吐槽,说老班为你调课,让全班迁就你的时间,结果你根本不稀罕上课,凭什么老班这么偏心……反正话说得很难听,我就怀疑这事是不是没那么简单,做实验的时候才分心了。”

苏好眯起眼思索着什么,没说话。

“最近庄可凝对谁都特别刺,”尤欢欢继续说,“那天期中成绩出来也是,她名次倒数,我想着之前跟她朋友一场,安慰她几句吧,她说我和郭照排挤她这么久,现在猫哭什么耗子。可我也不是排挤她啊,就是觉得她当初故意打翻颜料桶这事很可怕,不想跟嫉妒心这么重的人走太近……”

苏好沉默了一会儿,问:“连你安慰她的时候,她都骂你,今天你踩了她的鞋,要不是你主动问起,她一句话也没说?”

尤欢欢点点头。

照庄可凝最近的作风,按理在图书馆被踩的当下就该骂她不长眼,却偏偏等她发现鞋印以后才发飙。好像要不是她眼尖,这事就那么过去了。

苏好脸色阴沉下来,大步流星地回到教室,目光搜寻一圈,走到庄可凝座位边,一把拽起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拖。

“啊——!”庄可凝尖叫着扒住桌沿,“苏好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在保护你那张不要的脸皮!”苏好死死掐着她的手腕,俯身压低声说,“图书馆的事,想在这里当着大家面说,还是去厕所?”

*

庄可凝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跟苏好进了女厕所。

苏好清完场,反锁上门,把庄可凝一把推到墙上。

庄可凝后背撞到墙,吃痛地躬起身体:“苏好你疯了吗!”

“是你疯了庄可凝!”苏好把她拉起来,手肘抵上她咽喉,“你知道自己做的事会弄出人命吗?”

“我做什么了,你有证据吗?”庄可凝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苏好,你别一副正义使者的样子在这儿声讨我,你让我的朋友排挤我,让班主任看不上我,不也是在要我死?”

苏好差点被她绕晕,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你!要不是你跟尤欢欢和杜康告状说我诬陷你作弊,尤欢欢怎么会排挤我!杜康又怎么会给你撑腰,把宣传委员的位子给你,处处偏袒你!你拿黑板报名次羞辱我,拿考试成绩压我一头,不就是要我死吗?”

苏好终于知道庄可凝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她松开庄可凝,往后撤了两步,发笑道:“你说我为你费口舌挑拨你跟同学老师的关系,为你出黑板报,为你读书?你当自己是世界中心,值得我花这个精力?”

“庄可凝,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你心态崩了别怪别人,怪你当初做下的那些脏事!”苏好掸掸沾上灰的衣袖,语气凉下来,“去医院检查检查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吧,我说认真的。”

“你胡说!我没有!”庄可凝像被刺到了痛处浑身发抖,扯着嗓子喊,“苏好,你别以为自己会一直有老师偏袒,什么事都兜得过去,我告诉你,杜老师下学期就调走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在班上混!”

苏好瞳仁一缩,想到了什么:“你家里联系了校领导?”

庄可凝冷笑道:“是啊,有一样东西,我有,你没有。”

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凉到心底,苏好忽然想起杜康说的话——

你们这俩孩子,真是多灾多难,叫我以后怎么放得下心。

你们能听我唠叨的时间不多了,愿意珍惜的珍惜,不愿意珍惜的也忍忍!

我要真不教你们了,你们是不是一个个都高兴得蹿上天?

凉到底之后就是冒火。

苏好拽着庄可凝的衣襟,把她的脑袋狠狠掼到洗手池里,刚要拧开水龙头,突然听见女厕的门被人敲响。

“苏好,是我。”门外传来徐冽冷静的声音,“别动手,你先出来。”

*

苏好被徐冽带回了教室。

过了放学时间,教室里人都已经走空,苏好坐在座位上发着呆一声不吭,等徐冽给她倒了杯温水过来,才机械式地捧起杯子,往干燥的喉咙底送水。

刚刚苏好把庄可凝拖去女厕,很多正在整书包的七班同学都跟过去听墙角,徐冽把人通通疏散了,站在门外等她,在她冲动的时候及时拦下了她。

徐冽听了全程,已经知道事情经过,等她喝完水,把她的身体掰过来,让她面对他,然后将她发凉的双手捂在掌心。

苏好的手慢慢回温,眨了眨酸胀的眼:“我就不该为了出一口气,跟老班说要当什么宣传委员,也不至于连累他。”

徐冽摇摇头。

不管是之前温安妮因为争不过苏好,让家里人刁难苏好在北城做生意的爸妈,还是现在庄可凝因为嫉妒苏好,让家里人调走杜康,错的都不是苏好。

他始终觉得,少年人之间的事就该用少年人的方式解决,苏好不需要承担“连累”这样的罪责。

“你没错,”徐冽捏了捏她的手指,“如果连十七岁的时候都不能有锋芒,大家未免都活得太窝囊了吧。”

“可是现在怎么办?”苏好垂着眼睑,肩膀塌下去,“我家也没有庄可凝那么厉害的后台。”

刚刚庄可凝说,有一样东西她有,苏好没有,指的就是家境和后台。

“谁说没有?”徐冽用食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苏好一怔,抬起头来。

徐冽眉梢一扬:“我不是你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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