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好嗓子被烟燎得难受,背抵着墙拼命咳嗽,咳到眼圈泛红才缓过劲,哑着嗓子骂:“莫名其妙什么啊你?”

徐冽还没作声,先看见她眨了下红通通的眼,一滴因为咳嗽蓄起的泪从她眼角溢出来。

他眼睫下扫,刺棱棱的目光忽然像碰了壁,在昏暗的光影里轻微地闪烁了下。

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磊子和文子在电线杆那头愣了好大一晌,终于奔了过来。

一奔过来,就看到苏好被人……被人壁咚了?

那男生捏着烟的手摁在苏好背后的墙上,远远瞧着像要去捧她的脸。

两人一个仰头,一个垂眼,火花四溅,伯仲难辨。

徐冽听到动静,慢慢扭过头来,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磊子和文子眼皮一跳,隔着老远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干惯了架的人都认得这种眼神,知道这是最不好惹的一类人。

不是装逼装出来的狠。

磊子愣了愣,捏捏拳头,犹豫道:“没事吧苏姐?”

苏好碍着面子,若无其事地扯着嗓子回:“没事,朋友。”

磊子还想说什么,被文子一把拉走:“有没有点眼力见,这架势像普通朋友吗?人家男人看你递烟吃醋了懂不懂?”

男什么人?

苏好茫然地看了眼徐冽,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的确靠得太近了。

近到她能闻见徐冽衬衣上淡淡的衣皂香,或许他也能闻见萦绕在她周身的酒气。

这一方狭窄的天地忽然变得拥挤,苏好心脏怦怦直跳,满脑子都是那句——男人,男人,男人……

她一把推开徐冽:“干吗来的你?”

徐冽眼底那点暗昧散去,用食指和拇指捻了捻那支烟,把烟草末凑到鼻端闻了闻。

苏好一愣。这是在闻里头有没有掺不干净的东西?

“都是认识的,不会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她有点惊讶徐冽会有这个反应。

徐冽瞥她一眼,扔掉了烟。

“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苏好发笑。

徐冽点点头,面无表情:“所以知道像你这样的,活不过片头。”

“……”

苏好火气蹭蹭直冒,踢他小腿一脚:“你有病啊?我哪样了?”

这点力道对徐冽像挠痒痒,他似乎压根没感觉到,掸干净指尖那点烟草末,转身走出拐角:“不会就别装,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苏好懵了几秒,明白了。

徐冽看出了她在“假抽烟”,所以才把她拉走,让她有机会吐掉那口烟。

苏好小跑着追上去:“哦,原来你是来帮我解围的?”

“不是,我有病。”徐冽冷冷淡淡,沿着街一路往东走去。

他走得不快,但腿长,不刻意压步子,苏好还真跟得有点费劲。

她走几步跑几步:“既然是来解围,你就好好说话啊,那我肯定谢谢你,哪会骂你有病!换作是你,好端端突然被人劈头盖脸讽刺一顿,你不火?”

“再说,”苏好记起旧账,“再说你昨天还耍过我!我本来就在生气!”

见徐冽一声不响,她又上去拽他胳膊:“你怎么这么小气,让你骂回来行了吧?”

徐冽停下来,皱眉看着她,长街上人影幢幢,他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异国他乡,破败潦倒的小巷,最廉价的酒吧。

灯红酒绿,烟熏雾绕,男男女女彼此渡着嘴里的酒液,纠缠疯癫,一整夜不知疲倦。

也有不顺从的女人,给一杯酒或一支烟就变得迷迷瞪瞪。男人们轮番上场,她们却躺在那里咯咯笑。

画面跳转,最后一幕,是苏好不知死活地接过那个流里流气的男生递去的烟。

不会抽还硬往嘴里塞。

或许苏好其实没做错什么。

他不能因为见过那些恶心的东西,就把所有看上去差不多的人都想得龌龊。

也不该强求一个没见过阴暗和丑陋的女孩子,去理解他的“小题大做”。

“不用,我回去了。”徐冽松开眉头,继续往前走。

以前没发现,这位看起来没什么七情六欲的大少爷其实情绪还挺多?

苏好又跟上去:“你回哪去?”

“学校。”

“你真连周末都住学校?”

“嗯。”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苏好指指熙熙攘攘的长街,“这儿离学校很远啊。”

“有事。”

“你这不废话吗?我就是问你什么事。”

徐冽沉默下来。

苏好摊摊手:“好吧,不想说就不问咯,那我也回去了。”

徐冽这下倒是主动停了下来,回头望了眼苏好刚刚在的烧烤店。已经离得有点远。

长街上人头攒动,路边大排档挤满了吆五喝六,醉态毕露的人,又吵又乱。

他转过身,朝前边抬抬下巴:“走。”

苏好一时没懂他的意思,反应过来,徐冽已经往回走去。

她跟上他:“哦,你要送我回去?你干吗送我回去?你在看不起谁,我可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弱鸡女生。”

她的喋喋不休好像总让人想发笑,尤其是装腔作势的时候。

徐冽瞥她一眼:“谁抽根烟咳成那样?”

“……”

“我那不是弱鸡,是对烟过敏,过敏体质懂吗?”

“是这样。”他点点头。

“你这什么态度,你很厉害,你会抽?”

徐冽轻轻捻了捻垂在身侧的食指和拇指,像在思索怎样回答更有趣。

苏好回忆起他刚碾烟头的手势,的确架势挺稳:“你该不会真是老烟手……”

“不会。”

“那你烟掐这么顺。”

“电影里看的。”

学霸学习能力还挺强?

苏好轻飘飘地“哦”了一声:“你们这些读书人,果然也就电影里见见世面,好不容易碰上一根真烟还剥开检查,搞不搞笑?”

徐冽真的笑了一下,带着喉咙底的振动,从鼻腔里哼出一丝声响。

苏好从没听过他笑,偏头看他:“你笑什么?”

“不是你说搞笑?”

“哦……”

苏好突然不知道接什么话,耳朵里慢半拍地起了点奇异的痒,垂下眼把目光落向地面。

两道人影被斜斜拉长,光晕模糊了边缘的界限,她的影子捱着徐冽的影子,看上去和他亲密无间。

苏好不自在地朝路缘避去。

刚好迎面走来个踉踉跄跄的人,徐冽把她往里侧稍稍一带:“看路。”

苏好正要说他大惊小怪,她又不是瞎,眼皮一掀,看见对面露脐吊带衫搭牛仔裙,浓妆艳抹的女生,忽然一僵。

对面许芝礼也站住了,随手撑着路边一辆陌生人的摩托车后座,靠稳身体,叫她:“苏好?这么巧。”

苏好看着她两颊酡红的醉态,没有说话。

许芝礼看了眼苏好旁边的徐冽,朝他晃晃两根指头打招呼:“嗨。”又问苏好,“交男朋友了?”

苏好没答,定定看着许芝礼撑在摩托车皮座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的手腕上套了个一指半宽的金属镯,刚好够遮一道割腕留下的伤疤。

察觉到她的视线,许芝礼主动摘下镯子:“看这个啊?哦,别误会,我割腕不是自杀,家里关我禁闭,我用这招逼他们放我出来而已。”

苏好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

“哦对,说起这事,”许芝礼拨弄着那头蓝黑色的短发,“听说秦韵在学校搞你?这事可跟我没关系,我休学以后跟她屁点联系都没有,她才不会为了我招惹你。估计是谁想弄你,差使了秦韵,让你以为她在替我出头。你拎清点,别上当了啊。”

许芝礼说到这里,看见徐冽不太友善的眼神,无辜地耸耸肩:“帅哥,别这么看我,我好心提醒提醒你女朋友而已。”

她红唇一勾,笑容艳丽又风尘,踩着高跟鞋晃晃荡荡往前走,经过一块陷落的石砖,脚跟一蹩。

苏好抬手稳了把她的胳膊。

许芝礼扶了扶胀痛的额头,笑着偏头看她:“怎么还管我呢?你不是脾气挺大吗?”

苏好撂下她的胳膊,捏捏指关节:“赶紧滚。”

许芝礼笑盈盈地走开,一步一歪地混入前边一群男男女女的队伍里。

远远能听到有人在问:“那女的谁啊?”

许芝礼答:“一个爱装坏人的老好人。”

“哦,就之前拦着你,不让你跟林哥跑的那个?”

“可不是吗?还逃课来抓我回学校呢,真逗。”

……

人群渐渐走远,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苏好在原地沉默了会儿,大步流星地往烧烤店走。

徐冽跟在她身后,几步过后见她突然停下,回过头来,拿食指指着他。

他在她开口前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听到。”

“算你聪明,”苏好警告地看着他,手掌虚虚横抹了一把脖子,“敢往外乱讲有的没的,你就死定了!”

徐冽挑了挑眉,点点头,打个手势让她往前走:“不诋毁苏姐英名。”

两人回到烧烤店附近。

苏好一眼看见陈星风无头苍蝇似的站在门口打转,暴躁地把手机握在耳边。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挂断后朝他挥挥手:“别打了,这儿呢。”

陈星风循声抬头,看见她就骂:“死哪去了你?磊子说你跟你男朋友走了,你他妈哪来的男……”他说到这里一顿,注意到苏好身后的徐冽,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徐冽朝陈星风点了点头,一个无声的招呼。

这个头点得平静,可在陈星风看来,却好像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暗涌。

“他那张嘴你也信。”苏好朝陈星风无语地翻个白眼,回头跟徐冽挥手拜拜,朝他点了点自己的唇,暗示他对许芝礼的事闭嘴。

陈星风皱起眉头,把苏好往烧烤店里推:“不是就赶紧别磨叽了,都等你去下一摊呢。”

“我长腿了你别推我!”苏好烦躁地拍开他的手。

徐冽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陈星风拉开玻璃门,手肘搭上苏好的肩,把她往里搡。

苏好一路骂骂咧咧,最后又被他嘴里的什么话逗笑。

默了默,徐冽转身慢慢往反方向走,把热闹的长街抛在身后。

*

苏好没跟陈星风去下一摊。偶遇许芝礼的事把她心情败了个干净,家里又一直催她回去,她回烧烤店跟那些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回到家有点晚了。邹誉和林阑的中年人生物钟和邹恺的小学鸡生物钟都比她这青春美少女靠前,一家三口已经睡下。

苏好跟特意在客厅等她的阿姨打了个招呼,让阿姨快去睡,自己也回到客房,洗过澡喝了杯温牛奶躺上床,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睡了过去。

酒后这一觉睡得有点久,第二天苏好睁眼的时候,纱帘外天光大亮,日头已经攀高。

估计阿姨知道她昨晚偷喝了酒,所以没像往常周末一样在邹家的早餐时间——七点钟准时叫醒她。

但饶是睡到八点半,她依然觉得脑袋混混沌沌。

苏好睡眼朦胧地下了床,脚踩进人字拖往外走,经过全身镜时看了眼宿醉后的自己。

神情倦怠,发丝凌乱,深蓝色睡裙衬得她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松垮的衣襟和滑落到手臂的吊带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憔悴。

还好今天是周末,用不着见人,也不会有人知道几杯酒把她折腾成了这样。

苏好正打算进浴室洗漱,忽然听见门外传来隔壁小鬼头的嚷声:“我要吃鸡!吃不到鸡我就不上家教课!”

苏好摁了摁胀痛的太阳穴,一把拉开房门:“大清早小兔崽子你给我消……”

骂到一半,她一眼看见走上楼梯的人,猛地愣在原地,嘴里缓缓蹦出没说完的“停点……”。

楼梯最上一级,徐冽也一动不动地滞在了那里,神情微微有些发怔。

一阵大眼瞪小眼的死寂过后,苏好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暴露的装束,拔腿就跑,跑到一半又记起不对,扶着门框回头望向来人。

衬衣、西裤、银色细边眼镜,臂弯里抱着一摞小学教辅书——她那位念高二且不近视的同桌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舅舅家?

“徐老师,你进来教恺恺吧,”林阑从邹恺的房间探出头来,一看苏好杵在房门口,忙跟徐冽介绍说,“哦,这是我外甥女。”

徐冽:“……”

林阑说着,赶紧上前把苏好滑落的吊带往肩上拨:“哎哟你怎么邋里邋遢就出来了!”又把她往客房推。

苏好被推着走了两步,对林阑指指身后:“徐……徐老师?”

“是啊,”林阑把她推进门,“给你弟弟找的新家教,南州大学金融系的高材生呢!”

“……”她怎么不知道她同桌已经考上大学了?

“南州大学,金融系,高材生?”苏好缓缓扭过头去,看向喉结滚动的徐冽,慢慢明白过来。

她冷笑一声,把他昨晚的讥讽还回去:“挺能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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