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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佛寺后院门。

门槛下五阶干净台阶,两扇漆红大门敞开,小门紧闭,两旁种有对称的几颗翠绿松树,高大挺拔,沿路有条下山小道。

云空老住持慈眉善目,身着朴素袈裟,挂珠光滑圆润。

他面前的男人身体颀长,相貌不凡,眉目中贵气凛然,单手背于身后,有一拆过的信封。

“殿下心障太深。”老住持合掌弯腰,“老衲无能为力,愧对殿下与空无大师。”

程启玉摇头道:“多谢住持几年相助。”

他不像平常人传那般矜傲,却也实在让人不敢接近。

世人皆知嘉朝太子处事不惊,为人严正,是难得的清廉之人。

老住持参悟佛经多年,隐居寺庙,偶经旁人引荐,为太子疏忧解难。然而太子在寺中只听佛经讲授,旁余杂事从未透露,纵使他的佛法再精妙,却也未曾达到读心一步。

“殿下若不想违逆自己心中想法,何必处处拘着自己?”老住持道,“殿下是聪慧之人。”

天气逐渐开始变凉,地上有几片落叶。

程启玉不语。

老住持道:“殿下总该试试。”

能令这位备受圣宠的太子殿下心生烦闷的,大抵是同皇帝的关系。先皇后早逝,他养在宫外,赏赐再多,父子之间怕也仍有隙然存在。

程启玉手中信件有淡淡皱痕,只隐约看得到“亲启”二字,簪花小字秀丽端美。

后边有脚步声,程启玉微微转过头,穿直领黑袍的侍卫突然过来禀报,抱拳道:“庄家大小姐在指路亭,只带两个下人……”

程启玉慢慢抬手,止住了侍卫的话,他眉眼间有英气风骨,通体矜然。

侍卫微愣,还想多说时,看见太子面色,又闭了嘴。太子寡言少语,他的侍卫也不多话,只低头恭敬退到他身后。

……

下午的山风微凉,日头正在慢慢西下,徐徐清风吹拂树枝上繁盛的绿叶。

庄怀菁穿着湖色素净襦裙,身形曼妙,站在指路亭旁,柔软的发丝搭于细肩,她苍白的脸色愈显虚弱,小厮和丫鬟在远处侯着。

她抬眸望上山的路,见到来人之后,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林中树叶发出飒飒响声,庄怀菁已经等了大半天。

陶临风昨晚突然来信,说了庄丞相近况,虽是寥寥几句,但看得出父亲境况不怎么好,天牢重地,谁进去待几个月都得出事,何况是上了年纪的庄丞相?

程启玉一国太子,底下侍卫武功高强,保护严密,不可能连她在这里也不知道。与其被他刻意避让,不如早早递上信呈。

如果他以后不想再见到她,这一次,他必定会来。

程启玉性情正直,不喜奸佞,从不冤枉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罪人。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庄丞相不承认,庄怀菁愿放下身份,四处求人。

庄丞相那些弟子赤胆,但依旧不够,证据明晃晃摆在面上。他入狱以来有两月多,庄怀菁没见过人,自然也不知那些在大理寺的证据是不是真的。

即便是从庄家搜出来,也不一定代表没别人的手脚。

来人慢慢走近,气宇轩昂,精致玉冠束发,站在指路亭前边。

她低垂眸眼,上前行礼,恭敬道:“恭请太子金安,臣女私自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程启玉长身正立,站在不远处,抬眸静静看她,带刀侍卫围在周边。青石板地冰凉坚硬,庄怀菁行礼之后,没吵没闹,面色安静。云鬟垂长发,脖颈纤细白皙,淡青襦裙色正。

他慢慢收回了视线,走进亭子。

“你信中说孤若赴约,以后便不会再来找孤。”程启玉手臂搭在石桌上,正襟危坐,“庄丞相一事证据确凿,望你勿要纠缠不清。”

他声音清悦,仿若有磁性,正经自持又坚韧有力,同庄怀菁相识的一位不在世的故人很相像,初相见时,她还差点认错了人。

“父亲乃股肱之臣,”她跪在地上,背影纤细,“殿下所说的证据,臣女只觉是外人的陷害。父亲谨慎入微,嘉朝皆知,几封信件伪造容易,心腹也可以拿钱收买,就如同上次所做,字迹相同,臣女也可做到。”

庄丞相教过她习字,她学得好,又有旁人教,仿字时能以假乱真。

程启玉没说话。

“知道殿下不想听,臣女也不多言,”庄怀菁垂眸,心知他不信这些,“陛下曾下圣旨,外人不得入内看望,但要是生了重病,派大夫进去并不为过。”

程启玉盯着她单薄衣物下的膝盖,指尖轻敲桌面,微沉眸眼,道:“狱中有大夫。”

“那些都只会些表面功夫,”庄怀菁身子吹了半天的凉风,膝盖隐隐作痛,她咳了两声,又说道,“若真出了事,耽误了案审,谁也担不起责任。”

大理寺关压的罪人大多犯了重罪,便是有人得病,大夫也绝不会医好他们,只会吊着性命,让人求死不得。

这种事情她听得太多。

程启玉的修长手指整绣金线袖口,心里不知道在想些是什么。

庄怀菁感受到他视线的打量,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却莫名令她心中紧张,只得硬着头皮再道:“臣女所言,皆为肺腑所出,不敢有半分欺骗。”

他一言不发,片刻后才淡声道:“起来吧,庄小姐若是跪坏了身子,孤担待不起。”

带刀侍卫守在四周,庄怀菁的丫鬟和小厮在远处。地上长着不知名的花草,暖黄的夕阳慢慢落下,天色昏暗起来。

庄怀菁的手攥紧襦裙,深呼口气后,又慢慢放开。太子这句担待不起,是因为年迈多病的太皇太后。

她回道:“殿下说笑。”

太子认定庄戚有罪,自是不喜太皇太后过于护着庄家,只是碍于长辈情面,故而什么也不说。

庄怀菁?脸求人不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种话,心中没那么多失落的想法。她若处在太子这一角度,恐怕也是不愿见自己,皇上赦了庄家已是大恩。

这条后山里平日就少人,今日因太子缘故禁了路,此时又是日落时分,更加没有人影。

旁侧的侍卫安静谨慎,程启玉也并未多说,庄怀菁仍然跪在地上,他便慢慢起身,淡道:“庄怀菁,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第一次叫她全名,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李正富说太子脾气不好,庄怀菁其实没感觉,要真是坏脾气,不可能有这样的耐心在这时候还平心静气见她。

“二皇子西南剿匪有功,不久便可回朝,”庄怀菁低头静道,“他心悦臣女,早早便来了信,若您饶家父一命,臣女愿为殿下做牛做马。”

二皇子乃柳贵妃所生,自幼在皇帝面前长大,比起程启玉,他反倒更像嘉朝太子。只不过每次见庄怀菁时都拘手拘脚,不像个背后有权势的。

庄家谨慎,不想卷入这些皇子们的斗争——二皇子与太子势不两立。

太子处事从不看人脸面,先是办了贪污的礼部尚书,又处斩私下杀人犯事的给事中,贬谪受贿刑部侍郎……其中不少是二皇子亲信。

太子对事不对人,旁人牵扯的也不是少数,所拿出的证据都是真的,无论是谁想报复,也找不到理由。

二皇子耐住了性子,但柳贵妃却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而庄怀菁婚事耽搁至今,有一部分原因在他,但实在要说起来,她和二皇子见面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偶遇。

即使到了现在,庄家也不太想和二皇子有上牵扯,谁都知道圣上属意太子。庄怀菁倒是想破釜沉舟,求他相助,然而来不及。

庄丞相狱中突然重病,情势危急。

穷途末路之际,谁都是最后的稻草,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干净的靴履站在圆石桌旁,她的这番话说得突然,让程启玉微微抬起了头,他一步步走近。

庄怀菁看着他平整的衣摆,心下直跳,她的话确实托大,但也不至于让人不信。

程启玉在她面前停了会,他微弯下腰,佩环精致贵气,衣襟绣金线,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臂。温热的暖意透过夏日单薄的衣服,庄怀菁抬眸看他。

他却只是将她扶起来,随后又退后一步,松了手,走出这间亭子。

青石板路上有些落叶杂草,小径弯曲,昏暗的天色笼罩后山树木。

“送庄大小姐回去,看紧庄家,”程启玉淡声道,“未得孤手谕,不得放出任何一人。”

庄怀菁稍显愕然,她跟上前步,湖色绣蝶裙摆轻动,咬唇道:“若臣女有冒犯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庄丞相还在天牢身生重病,庄怀菁没傲气真正去触怒太子。

程启玉头也不回,背手道:“但凡有一人踏出相府,无论是谁,当作叛贼处治,一律格杀勿论。”

庄怀菁心倏地一沉,她的脚步定在原地,指尖抵住柔|软的手心,按出微红指印。

凝净白透的皓腕如玉般,淡色襦裙下裹窈窕纤细的身子,她开口道:“往后不得出府,也不会再找殿下,不知臣女今日是否有这份殊荣,邀殿下城西一聚。”

程启玉顿了顿,留下一句随你,之后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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