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 给莽莽黄沙抹了层艳丽的胭脂。

在废墟中重建的圣城依然雄伟壮丽,酷热还未散去,身穿鲜艳盛装的百姓已经结伴走出家门, 城中万人空巷,长街广场燃起一丛丛篝火。

一顶顶宴帐、一条条长毡、一重重帷幕, 密密麻麻, 人群比肩接踵, 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篝火上架设转炉,一只只烤得油亮的肥美羔羊滋滋流油,地炉红彤彤的, 焖烤着新鲜的馕饼, 长桌上白天刚刚从枝头采摘的瓜果堆叠如宝塔, 葡萄、桑葚、胡瓜、椰枣、红梅,墙角里还堆了一口口装满瓜果的大筐,甜香扑鼻, 大锅里炖煮着大块的羊骨和绿叶菜汤, 老人守着用白叠布一层层包裹的木桶, 偶尔掀开桶盖, 从中舀出一大勺散发着凉气的冰冷酥山,浇上乳酪、刺蜜、葡萄干、碎干果和羊奶, 递给热得满头大汗的年轻男女。

空气里满溢着食物和脂粉的浓烈香气,更浓郁的是醇厚的酒香。

一辆辆大车在长街中穿行, 车上捆着一只硕大无比、两个壮年男人才能勉强抬起来的大酒桶。王和王后大婚, 百姓献上自家陈酿的葡萄酒,不管谁来讨酒吃,只需要说上一句祝福王和王后的话, 就能开怀畅饮,醉倒了躺倒就睡。

今晚没有禁令,庆祝活动会通宵达旦。

乐人弹拉起竖箜篌、琵琶、桑图尔琴、艾捷克、马头琴,吹响羌笛、筚篥,美丽的少女挥舞金铃,拍打小羊皮鼓、羯鼓,欢快清脆的乐声回荡在圣城每一个角落,人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声谈笑,载歌且舞,兴高采烈。少女舞步轻盈,斑斓的长裙织出一片灿烂虹光。

瑶英换了身装束,在侍女亲兵的簇拥中踏入正殿,路边欢庆的人纷纷停下退后,朝她行礼。

王庭和中原的风俗本就不同,她又事先和昙摩罗伽商量过,婚后她不会整天待在深宫等他回来,今晚是她和他的婚宴,她也要出面招待各部酋长和他国使者。

金勃王子抢在头一个送来祝福,他刚才在宴席上见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王庭的熟人,呆若木鸡,上去攀谈。

那人淡淡一笑,道:“是文昭公主请我来的,公主被海都阿陵囚禁时,我们有些交情。”

金勃迟钝的脑瓜子一瞬间想明白很多事,惊恐万分,想起瓦罕可汗生前的叮嘱,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讨好王庭王后,至少绝不能得罪她。

尤其这位王后还是谢青的主公。

金勃先看了瑶英身边的谢青几眼,有心卖弄,想了半天,雄赳赳、气昂昂地道:“祝公主和佛子早日生几个大胖小子!”

在北戎,给新婚夫妇最好的祝福就是早点生一窝孩子。

瑶英眼皮跳了跳,谢过他。

金勃有些得意,瞥一眼谢青。

谢青面无表情。

瑶英让谢青他们也去吃酒跳舞,只叫两个亲兵跟着自己。

恭祝声不绝于耳。

“祝公主和王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说这话的是会汉话的各国使者。

“祝王后和王恩爱甜蜜,子孙满堂,就像尼勒谷满架累累的葡萄。”

这是王庭官员。

“祝公主和佛子早日共享夫妻之乐。”

这句话出自曼达公主之口,她随丈夫一起来圣城恭贺昙摩罗伽和瑶英大婚。

缘觉听到这话,脸都僵了。

曼达公主丝毫不在意周围亲兵的侧目,满面红光,举着酒杯凑过来,笑眯眯地端详瑶英。

“公主这样打扮,就像是从寺庙壁画里走下来的神女。”

毗罗摩罗的寺庙供奉很多神,也供奉妩媚明艳的神女。

瑶英笑笑:“公主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

“这点辛苦算什么?佛子娶妻,我怎么能错过?”曼达公主摇摇手,朝瑶英抛了个媚眼,“我貌美如花,舞艺举世无双,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我,这么多年我只败在佛子手上……现在佛子被公主俘获……”

她哈的一声,笑得幸灾乐祸。

虽然她失败了,还灰溜溜被佛子给赶走,不过看着清冷庄严的佛子栽在文昭公主石榴裙下,她心里依旧隐隐有种报复的快意。

她就是这么记仇。

“公主,我送你的贺礼看过了吗?”曼达公主压低声音,“那些都是我的压箱法宝,公主大婚,我才舍得割爱,公主一定要物尽其用啊!有什么不会的,我教你……公主,别被佛子骗了,男人到了床上全都一个样……佛子一看就是个雏,他那样的体格,激动起来很可能会伤了你,会武的人需要特别旺盛,看你娇滴滴的,一定要早做准备,不能随他摆弄,不然吃苦的是你!在我的家乡,男女结合时都应该享受到情爱的美妙,才能叫鱼水之欢……”

马鲁国侍从听她越说越露骨,冷汗直冒,忙把她拉走了。

瑶英啼笑皆非,蓦地想起昙摩罗伽那一匣子书册,眼神巡睃,满场寻找昙摩罗伽的身影。

他在高台接见各国使者,这样热闹的场合,人声鼎沸,轻歌曼舞,他身穿华丽的礼服,身边近卫军官簇拥,气质依然清贵出尘。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朝她看过来。

隔着摇曳的灯火和笑闹的人群,他的脸有些模糊,可是瑶英能感觉到他眸中清淡的笑意,看上去并不浓烈,却丝丝入骨。

她提着一只鎏金兽首酒壶,步上高台,在昙摩罗伽身边坐下,使者纷纷举杯朝她道贺,她笑着寒暄几句,喝了酒,觑眼看昙摩罗伽。

“累不累?”他问,拿走她手里的酒杯,给她斟了一杯杏浆。

瑶英摇摇头,她前一阵子忙着西军的事,就是为了赶在回王庭之前处理好几桩要事,现在诸事稳妥,可以偷得几日闲暇。

“你呢?要不要早点去歇着?”

如若不是必要,他不会出席盛大宴会。

昙摩罗伽唇角微微一扬,“今天是你和我的婚礼。”

他怎么能缺席自己的婚礼。

瑶英轻笑。

他在意之前她说过的“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乎”的话,坚持要给她最好的一切。

两人靠着一处说话,没有其他亲密举动,但眉梢眼角都氤氲着情意,周围的使者宾客发出善意的哄笑声,恭维奉承,说他们是神仙托生的一对璧人。

昙摩罗伽抬头,眉目清朗。

使者们心中啧啧称奇,以前他们绞尽脑汁想讨好佛子,可是佛子心无外物,没有弱点,也没有喜好,实在无从下手,今天总算看到那双睿智的眸子里有淡淡的笑意浮动,看他高兴,他们愈加卖力地讨好,趁机提出斟酌很久的请求和提议。

昙摩罗伽面容沉静,不置可否地听着。

众人心中紧张,即使是婚宴上,佛子还是冷静沉默。

瑶英喝着酸酸甜甜的杏浆,嘴角一勾,靠到昙摩罗伽身边,红唇微启,低语:“罗伽,我下午的时候整理箱笼,不小心打翻那只黑漆书匣,怕里面的东西摔坏,用你给我的钥匙打开看了一下。”

昙摩罗伽眼睫忽地颤动。

她咬了咬唇,“我看到那几本书册了。”

昙摩罗伽垂眸不语。

满座欢歌笑语,瑶英偏过头,似笑非笑,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郎君,你怎么看那些东西?”

像是含羞嗔怪他,语气却分明是在调笑,句尾微微上扬,像只得意洋洋的猫,一爪子狠狠地挠他一下,又伸出软垫轻轻地安抚他,嫩红舌尖一闪而过。

昙摩罗伽没有作声。

听到她那声故意拖长的、娇柔的“郎君”,他半晌回不过神,异样的酥麻在胸腔跳动。

席间使者不明所以,继续搜肠挖肚地想办法奉承他。

瑶英就喜欢看他不动声色的模样,继续道:“罗伽,缘觉说你回来以后去过汤泉……你是不是快好了?”

说着,视线扫过他腿间,意味深长。

虽然她碰过几次,其实每次都不敢低头看。

昙摩罗伽一震,脸上神情不变,身体早已僵直。

他没敢看她,若无其事地换了一个姿势。

瑶英忍笑,舍不得继续欺负他,起身要走,刚坐直了些,手腕一紧,被他紧紧扣住。

她抬眸看他,唇边一抹得逞的坏笑,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他有火气也得忍着。

昙摩罗伽看着她,暗敛在从容清淡里的气势顷刻间散发出来,铜墙铁壁一样,雄健浑厚,手上力道不减,眼帘抬起,淡淡地扫视一圈。

旁边的近卫齐齐颔首,退到玉阶下,在座的使者宾客也在近卫的示意下起身,抱拳退了下去。

刚才还热闹的高台,转瞬只剩下昙摩罗伽和瑶英两个人。

瑶英傻眼了。

台下众人还在豪饮,乐曲声激昂热烈,人影晃动,台上只有她和他,他俯身,气息在她耳鬓边萦绕。

“明月奴,我自幼出家,不懂夫妻之道。”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样的话,瑶英不禁心跳如鼓,耳垂发烫。

“你那么博学……”

她才不信他一点都不懂,他可以一眼认出天竺铜佛。

“我只是听说过天竺秘法,未曾研究过夫妇之伦,怕伤着你。”

参透万事万物,才能解脱,了解之后方能放下,他阅遍经籍,对他来说,夫妻之乐和其他世人难以割舍的荣华、财富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贪婪中的一种。

起初,对她起贪念时,他未曾想过要这么亵渎她,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

后来动了□□,想要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看到她,便抑制不住,念经也无法打消心思。

昙摩罗伽扣着瑶英的手腕,看着她因为低头的动作露出的腻白的颈子,瘦削健壮的身体撑在她身侧,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一字一字慢条斯理地说:“夫妻之欢,和合之乐,出自天然,我是你的丈夫,你嫁我,我想让你快乐,所以看那些书册。”

他靠近了些,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亲吻,清冷的声音变得沙哑,意有所指地道:“明月奴,你抚着我的时候,我很快乐。”

快乐到想一直沉沦其中,那种让人腰眼发酸、畅快到忘乎所以的快感,像魔鬼一样吞噬他的自持。

这种话从罗伽口中说出来,格外撩人心弦。

瑶英身上滚过一道战栗,脸倏地一下红透,眼睫颤抖,热流涌上脸。

明明故意逗他的人是自己。

“我听人说,达摩给你选的那些面首都精于此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

瑶英双眸瞪大,一脸不敢相信,愣愣地抬起头。

他知道面首的事?

昙摩罗伽和她对视,眼神透出威严:“你想在高昌养几个面首?”

他曾想,只要她快乐就好。

后来他发现,伴随着爱和欲的,一定有会有嫉和恨,有失落和痛苦,它们无孔不入,一点一点蚀咬他全身,正如经文所说,七情六欲,相伴相生。

得她陪伴时有多欢喜,放手目送她离去时就有多苦涩。

瑶英头皮发麻。

他果然狡猾,早就知道她曾经动过养面首的念头,故意隐忍不发,现在才说出口,她太过震惊,一下子就露馅了。

“王,王后,到吉时了。”

礼官在台下请示,声音遥遥飘来,驱散两人之间无声涌动的暧昧情愫。

满殿欢声笑语。

瑶英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啪的一下收回手,推推昙摩罗伽,站了起来,脚步飞快,朝挂满幡旗的露台走去。

昙摩罗伽望着她的背影,起身跟上。

露台庭燎熊熊燃烧,台下广场人山人海,苦等了半天的百姓看到二人并肩出现在栏杆前,激动地大叫,祝福他们、感谢他们,千千万万道声音汇成巨浪,一波一波,山呼海啸。

昙摩罗伽和瑶英朝百姓致意,呼喊声愈发响亮。

远方高崖上,数万盏写满祝语的莲花灯同时升起,万点明黄光芒飘飘荡荡,在辽阔无边的夜穹间沉浮,恍如银河坠落。

她和他立在露台前,就如置身茫茫云层星海当中,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颗颗闪亮的星子。

瑶英望着眼前的盛景,心里祥和安定,和昙摩罗伽相识以来的种种浮现在脑海中,回眸朝他微笑。

漫天璀璨灯火,不及她这一笑。

昙摩罗伽拥住她,低头吻她眉心。

宴会散去,宾客相扶而出,继续饮酒欢庆。

瑶英有些累了,先回内殿,侍女服侍她洗漱,她惊讶地发现后殿别有洞天,修有温泉池,想着可能和地道那边的泉池是相连的,昙摩罗伽练功时常常需要泡热泉。

侍女在水中洒了香花药草,她泡了一会儿热汤,疲乏顿消,拿了一册书,躺倒在大床上翻看。

等昙摩罗伽回来时,殿中静悄悄的。

低垂的帷帐透出昏暗朦胧的灯火,珠帘半卷,瑶英侧卧于床榻边,手上还松松握着书卷,双眸紧闭,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如云漆发铺泄而下,枕上卧枝,月下聚雪,衣襟微微散开,纱裙卷起,露出半边圆润洁白的肩头,从饱满的隆起,纤细的腰肢,修长的腿,到纱裙间若隐若现的纤巧脚踝,拉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她睡得很熟,脸上微泛潮红。

艳光流转。

阵阵幽香逸出。

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的甜美香气,清淡,若有若无,在含羞抚弄他的时候,又会变得格外强烈,浓稠得能淌出蜜,诱人品尝。

昙摩罗伽凝视她半晌,俯身,轻轻抽走她手中的书卷。

瑶英眼睫抖动了几下,睁开眼睛,看到他,迷迷糊糊地问:“你怎么来了?”

半梦半醒,声音娇娇软软的。

不等他回答,她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太累了,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是因为他这些天不敢多碰她,以为他今晚也是如此,不会留宿,亦或是他问了面首的事,故意逗他。

还有可能只是嫌弃他身上太热了,想好好睡觉。

昙摩罗伽笑了笑,亲了亲她的头发,起身走进后殿。

水声淅淅沥沥。

半个时辰后,瑶英醒了,揉揉眼睛爬起来,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寝殿,想起昙摩罗伽刚才好像回来了,光着脚下床,拨开珠帘,“罗伽?”

里面传出一声沉闷的应答。

瑶英走进去,探头往里看。

室中水气弥漫,隐约可见荡漾的明亮水波,昙摩罗伽背对着她坐在池中,赤着上身,肩背微微拱起,似拉紧了的弓弦,肌肉偾张,汗珠密密麻麻,顺着起伏的线条一点一点滑落下来,落入水中。

咚的一声细响。

瑶英整个人清醒过来,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昙摩罗伽冷静镇定的声音:“明月奴,帮我拿件衣裳。”

她回过神,答应一声,从衣架上挑了件闲居的宽大僧衣,走进浴房。

温泉池镶嵌在玉阶间,泉水从兽首铜管吐出,一池碧水荡漾,昙摩罗伽靠在池边,脊背越绷越紧,像是在调息运功。

他夜里经常这样。

瑶英走到池沿,俯身,把僧衣递给他,几缕长发落下,从他肩膀拂过。

“罗伽,别累着了。”

手上一道巨力传来,昙摩罗伽突然睁开眼睛,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扯进温泉池中,让她坐在自己怀里,池水飞溅,打湿了她身上的衣衫和头发。

瑶英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挣扎着要起来,昙摩罗伽扣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目光停在她身前。

衣衫尽湿,包裹其下的身体玲珑绰约。

将熟未熟的果子,饱满,透着稚嫩的嫣红。

他凑上前,隔着衣服含住。

瑶英猝不及防,继而浑身酥麻,细小的鸡皮疙瘩在肌肤上炸开,身上过电似的战栗,唇间溢出一声像啜泣一样的低吟,软倒在他身上。

他坚实的双臂横在她背上,越搂越紧,滚烫贴了上来。

瑶英从来没受过这么强烈的刺激,发鬓散乱,双颊潮红熏透,眸中涌起水光。

她腰肢纤细,不堪一握,柔弱无骨,似杨柳的纸条,婀娜轻盈,又充满韧劲,花枝一样,因为他的作弄,在他掌中颤动。

一池碧水涌动。

“罗伽……”她受不了,几乎要哭出声,伸手去推他。

他退开了些,碧眸幽深,唇顺着往上,隔着湿透的衣衫吻她雪脯,脖子,颈侧,下巴,然后扣住她后颈,撬开她的齿关,向她索取更多难耐的,像是痛苦,又像是快乐的喘息。

浴房空荡荡的,除了几张玉案,没有其他陈设,瑶英压抑的声音在偌大的屋中回荡,又反射回来。

她满头烈火燃烧,不知身在何方,等他终于喘息着松开自己时,呆呆地看着他,唇上泛着水光,衣衫半褪,肌肤透出艳红。

昙摩罗伽眉眼深邃沉静,伸手拂去她唇边自己留下的痕迹,声音暗哑:“明月奴,我好了,今晚留下……以后都不走了。”

他握佛珠的手开始剥她的衣裳。

“疼的话,别忍着,告诉我。”

瑶英软成了一滩水,手指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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