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板起脸回头:“我是为燕骝高兴!不过你可不要骗我, 如果明年乌弦生不出小马驹,唯你是问。”又想了一下, 附在他耳边,“还有一句话你说错了, 我哪里迟钝?”

江原听了牙齿露出来:“我错了,越王殿下非但不迟钝,还很敏感。”

我哼了一声正要反过来揶揄,抬头见到燕骑营的人,只得闭嘴不言。燕飞笑嘻嘻地当先走过来行军礼,眼珠在我脸上转了几转,接着一脸郑重道:“两位殿下又是不说一声便出营, 让属下以及燕骑营和箕豹营的兄弟们好不担心。”

江原丝毫不买账:“担心?樊城越军已经被围困城中, 难道你们布置的防线有所疏漏,让对岸的人渡河了?”

燕飞惊得一跳,急忙辩解:“殿下明鉴,此事绝对没有!箕豹营日夜在江中巡视, 燕骑营在岸上巡视, 绝无任何疏漏!”

江原面上不辨喜怒:“那就好。我现在与越王去各营地巡视军队,回来之后,你将燕一以及掌管箕豹营的燕七叫到中军帅帐,我和越王另有安排。”

燕飞立刻领命,灰溜溜地退下。我看见与他同来的几名燕骑军都在偷笑,朝他挤眉弄眼,察觉到我的视线, 才又收敛,齐齐向我和江原告退。

江原瞪着他们走远,不悦道:“燕飞这混小子不务正途,比燕七差远了,恐怕难有出息。等闲下来,还是另在营中物色人选放在身边培养。”

我随口道:“跳脱有跳脱的好处,或者更善于随机应变。何况太子殿下不是也有不务正业的时候?”

江原不置可否地看我一眼,抬脚走在前面,过了半晌忽然道:“被你提醒,好像我帐下真的缺这么一类人。”

我取笑:“传言太子府男色三千,原来也缺人么?”

江原很正经地站住,回手敲打我:“管他传言如何,我只取这一个。”

旁边有路过士兵登时傻了眼,我变脸,压低了声音道:“找死!”迅速与他离得远远的。

接连数日阴雨连绵,江中水涨船高,夜晚风浪更甚,箕豹营减少了巡游次数,都将船只停泊在远离樊城的码头,只留下不到一千人交相轮替。燕骑营也从江边退开,与围城军队混扎在一起。连绵的雨水令本来转暖的天气骤冷了几分,又兼环境潮湿,非但弓弦无法使用,连传递号令的战鼓也沉闷了许多。

我和江原都十分紧张,自那日开始下雨起就几乎没有卸过甲,白日里却还要作出一副松懈模样,免得部下们看到感染了情绪。这夜风雨不知为何尤其猛烈,我趴在一点烛光下擦我的枪和,擦完又查看长弓和箭囊。

江原躺在榻上,两脚翘得比头高,后脑勺枕在手臂上,直勾勾望着帐顶。过了一会,他忽然站起身,很急促走到我身旁,用力扳过我肩膀,抬起我的脸就吻。我手里的羽箭撒了一地,恼怒不已,推他道:“真的紧张就出去淋雨冷静一会!我没功夫陪你降火。”

江原抱住我不放,笑道:“凌悦,你得体谅。当年江陵一战之后,听说你在经营襄阳,我只是思念就思念了多久?无奈北赵未定,这才耽搁下来。樊城是渡江夺取襄阳的关键据点,眼看唾手可得,我怎能不激动?”他接着吻我的脸颊,继续自说自话,“只是城未到,人先得,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我听得冒火,抬脚将他踹开:“混账!这是跟我炫耀么?”拾起羽箭,将箭囊拴在身侧,“要不是小爷好心肠,你也只能团在家里继续思念了!”

江原顺势捉住我脚腕,挑着眉毛道:“越王殿下,你难道在吃襄阳城的醋?可惜没有早见你面,否则我做梦时也会加上你。”

我气得无语,故意从他身上踩过,穿好马靴盘膝坐在一边。江原爬起来,也开始整理自己的战衣和兵器,边整边无耻地感叹:“风雨交加,漫漫寒夜。若非穿着铠甲不方便,真乃温存良辰也。”我听得丢他一个白眼,他接住,还来一双炯炯青眼,好像能直看到我铠甲下面。

我忍无可忍,咬牙拍碎了一只瓷碗,刚要起身出帐,便听帐外斥候急匆匆禀报:“禀告二位殿下,襄阳越军已乘夜渡水,樊城守军正在寻求突围!敌军内外配合,攻势猛烈,薛将军请示是否需增兵压制!”

“好!”江原眼神发亮,已经抢先一步来到门口,“告诉薛延年,不得增兵,我们要的是樊城!”

“遵令!”

那名斥候刚去,又有营地守军来报,发现越军企图偷袭我中军营地。江原冷笑:“尽管来!”抬声道,“燕九燕飞!集合燕骑营两千人,随我前去抢夺樊城!”

那两人在外得令,我跳起来一把扯住江原:“谁叫你去?”

江原看我一下,表情严肃:“你在帐中坐镇。”

“不准!”我沉声强调,“你是太子,何时轮到你亲自上阵了?”

江原把帅印在我眼前晃了一下:“父皇不在,我是第一统帅。越王听令,守住中军大营,不得渎职!”说完见我还不服气,又抬我的下巴来吻。

我立刻避开,手指一松,他已经乘机出帐,挽住护卫牵来的坐骑,飞身跨上便走。我摸摸自己的嘴唇,咬牙:“上当了!”想想中军无人值守,又不得不按捺下来。

为了引鱼上饵,虽然知道越军即将袭营,中军营地却还是一片沉寂,只有巡逻士兵与悄然无声的传令斥候偶尔在营间走动。等到下半夜,忽然听见几声大喊:“越军袭营!”接着营地中杀声四起。

齐贵立刻在帐外请令,我啐了一声道:“箕豹营随我出战,看看是谁让本王等得如此辛苦!”

营帐外,遇袭魏军已经点起火把与越军交战,火把上浸了火油,遇水不灭。我见越军人少,魏军招架并不吃力,心中奇怪,率箕豹营策马冲出营地,果然见到更多人马列阵营外。那队人马见我来到,不慌不忙地点起火把,一个清晰的“罗”字在当先的旗帜上显现。

我眯起眼:“罗厉!”

对方有一人驱马向外走了几步,抬声道:“正是!”明亮的火光下,罗厉傲慢的表情一如既往地讨厌,“久不见面,二殿下别来无恙?”

我勾唇一笑:“见到罗将军,本王的胃就不舒服。”

罗厉面色微变,压低了声音:“二殿下讲话还是这样风趣,可惜内里却早已朽烂!上次在蜀地被你逃过,结果便丢了石岱一条性命,今次我为国除害,绝不容许你再苟活于世!”

我讥笑:“罗将军,假若不是天降大雨,你敢这么近地与我相对?啧啧,记得罗将军最爱光鲜,这样天气还是回去坐在房中为好。”

罗厉怒道:“叛国之贼!我念在往日功绩,敬你一声殿下,非来受你奚落!”

我慢慢从肩上拿下硬弓,搭了一支黑羽箭,对准罗厉:“那罗将军来是为何?袭营不像袭营,挑衅不像挑衅,难道另有目的?”

罗厉身旁副将大惊,急忙挥起武器挡在他身前:“将军小心,他居然可以张弓!”

罗厉面色一凝,倒没有太多慌乱,只是冷笑:“赵彦,罗厉今日若死在你箭下,也算成全了忠义之名!”他话音未落,我一箭射出,罗厉护卫慌忙挥刀格挡。罗厉收紧马缰接连后退,不免变色喝道:“杀死赵彦,为国除贼!”

我冷笑:“也须看有无这个资格!”朝身后箕豹军一抬手,却也收紧燕骝缰绳,退入阵内。

雨丝如织,人马攒乱,罗厉的骑兵很快被击溃,带头向南退却。我微微疑惑,心想襄阳前来增援的越军本来不多,他即便使出诱敌之计,又能真的击败数量几倍的魏军么?遂命箕豹营留下五百人与中军一起守营,自己率余下千人尾随追击。

罗厉退到半路,忽然回头,重新列队杀来。我沉声命箕豹军摆开阵势,自己则继续观察情势。我一时摸不清罗厉意图,没有轻举妄动,而罗厉也显然并非宣称的那般不自量力,誓要在此时将我除掉。

不远处的樊城城头架满了云梯,成千上万的魏军将士正在冒雨攻城,眼看城头越军已经支持不住。罗厉面对这景象似乎并不慌乱,他只是躲在骑兵的长矛之后冷静地观察我,并在等待着什么。

缠斗冲杀良久,双方的铠甲早已经湿透,马蹄在泥泞中打着滑。箕豹军挥舞的斫刀与矛偶尔能将雨幕劈开,带着四散的水花斩在越军的铁甲及要害处。眼看又要落败,罗厉急忙收兵,再次带着身边的数千人回身退却,沿着河岸狂奔。

我策马再追,河岸附近的裴潜见到我旗号,也带兵追来。谁知罗厉突然转了弯,身边的护卫吹起号角,不久樊城附近有角声回应,一队越军突破重围杀将过来。我听出那是越军撤退的信号,回头大声叫过裴潜问:“樊城战况如何?”

裴潜回道:“我军已冒雨攻上城头,樊城不久便能攻破!”

我眉头一展:“冯栩如何动作?”

裴潜道:“我军放松包围后,城中有大队越军趁雨夜出城突围,骑兵遵照太子殿下之令围堵出城越军,同时动用大部分兵力猛烈攻城,一直战到现在,倒没注意冯栩是出城了还是仍在城中。”

我不由惊奇:“那越军突围成功没有?”

“喏,前面刚刚会合的大概算漏网之鱼。”裴潜想想又道,“似乎还有一队越军人马向西北突围,燕七去追了,不知追到没有。”

我心中更加疑惑,这时随行斥候回来禀道:“殿下,越军战船充斥汉水之中,数量极大,箕豹营无法抵挡,已有部分樊城突围越军在上游乘船过江!”

难道他们果真要抛弃樊城?我心中一凛,厉声喝道:“前面乃襄阳统帅罗厉,斩了他人人有赏!”

魏军骑兵闻言都踊跃不已,全都打马向前追赶。罗厉马蹄不停,再次转向西南,留下部分兵力与魏军缠斗。我令裴潜留下,再次率箕豹营追赶。此时我确信襄阳援军只为转移魏军注意,并无解救樊城的打算,那么罗厉便是决定了退守襄阳。既然他已渡江,怎能轻易放他离开?于是穷追不舍。

到了江边,果然有南越战船停泊在水面,岸边还有不少越军接应。魏军兵力只用于防范越军救城,本就无力控制江面,更何况为了引诱越军来救,还故意减少了布防。

眼看箕豹军无法尽快摆脱越军前去阻止,罗厉即将登船而去。我悄悄弯腰伏在燕骝身上,在马背一侧用脚张开弓弦,吩咐左右同时护持,向前冲出数丈,朝罗厉射出一箭。

罗厉听到风声,不顾地面肮脏狼狈向前滚倒,羽箭插入他肩头数寸,被护卫们救入舱中。我遗憾地摇头,随之命箕豹军撤离江岸,向樊城而去。

到了城下,只见城头上插了魏军的黑色旗帜,城门已经洞开,江原骑着踏墨立在城下。我走上前,见他除了衣衫尽湿外,身上并没有血迹,便笑道:“太子殿下,恭喜。”

江原却挑眉呵斥:“不是让你等在中军么?刚才遣人去报信,才知你已经跑了出来!”

我道:“我去追罗厉了。”

“我听说罗厉袭营后,便派了裴潜在他回路拦截,用得着你去追?”说罢绕着我转了一圈,“幸好你这次聪明,没有身先士卒。”

我笑:“我还要留着精力攻襄阳,哪能轻易涉险?只是让罗厉逃脱,还是不免遗憾。”

江原沉默片刻:“冯栩也逃了,看来我们估算还是有误。”他翻身下马,又将我拉下马来,“不管怎样,樊城总算拿下了,进城换下衣服再说罢。”

这次攻打樊城,果然如江原所说,用了接近一月的时间。然而樊城告破,对整个荆襄越军的实力却没有太大影响,最出人意料的,罗厉的援军竟然只是幌子。

数日之后,建康传来消息,樊城失陷,赵誊大怒,借此将石岱投敌之事一并发作,怀疑凌王昔日部下都心怀不轨,冯栩有意投敌,要将他革职押解回建康问罪。不料,罗厉竟然上书恳切陈述前后原委,非但为冯栩说情,还力荐冯栩为荆襄副帅,并且发出危言耸听之论,说魏军如狼似虎,襄阳无冯栩便不能保住。赵誊大概出于对罗厉信任,最终虽未答应任冯栩为帅,毕竟未追究冯栩罪责。

我对着情报看了良久,实在觉得不可思议,可又不得不相信罗厉的惊人之举,叹道:“居然罗厉也有如此清醒的时候。本来还指望假手赵誊,如今只有做好长期准备了。”

江原握一下我的手,眼中闪亮:“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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