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我迈进殿中, 议论声顿止,多数人的视线却转向了我。孙膺眯起阴鹜的眸子:“越王殿下, 下官说的是不是事实,您比谁都清楚。”

我冷冷道:“孙大人, 自古冤狱不能昭雪者无数,裴潜得以脱出牢笼乃是万幸,何以反被低看?我也曾被投入狱中,差点丢了性命,难道本王也该被当众嘲弄一番?”

孙膺目光微收:“下官不敢,越王言重了。”

我把裴潜拉到身边,沉声道“孙大人, 人尽皆知, 你乃晋王一手栽培,为人处事还应多为晋王着想,少为他招惹是非。”

孙膺言语恭敬,眼底一丝贪婪狠毒却滑到我的领口:“越王的教诲, 下官谨记。”

我强按住怒意:“裴潜是我的亲将, 他做的任何事,有本王替他担着,既然孙大人已不在刑部,不劳你从旁指摘!孙大人在洛阳狱中所为,也非是光彩之事,最好不要逼我据此追究!”孙膺再次连称不敢。

我视线扫过众人,直到他们都尴尬地收回目光, 才把裴潜带到李恭时身边坐下,低声叮嘱他道:“你忍耐一会,皇上很快驾到,宴会结束我们就走,孙膺的事,以后再解决。”

裴潜还是惨白着脸,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还未从众人的议论声中缓过神来出来。李恭时同情地看着他,给他一杯酒压惊。程雍刻意不去看裴潜,转头看向别处。

不久,江德与诸皇子走进大殿,江原没再牵小姑娘的手,韩王妃在后殿设宴,女眷们自然都去了那里。倒是韩梦征紧跟在江原身边,寸步不离,如同梦游一般。

江德兴致很高,欣慰地看着身边的儿子和他们的部下,说了许多勉励的话,要他们兄弟继续互帮互信,共同为魏国的强盛出力。他与众人同饮了几巡酒,便站起来离开,笑道:“朝中事多,朕不能久留。今日你们难得相聚,不要拘谨,朕特准你们不醉无归!”

众人纷纷起立相送,江进忙陪父亲走出大殿。眼看江德的身影消失,殿中严肃的气氛渐渐消散,觥筹交错地热闹起来。我应付过几个前来敬酒的将领,看到裴潜还是面色苍白地坐在那里,便悄悄起身,想带他一同退席。

忽听一阵清雅的吟诵声传来,我忍不住回头,却是韩梦征握了一个青瓷小杯,垂眼看着杯中剩酒,正为江原念诗。对面的晋王脸色不善,有些冷冷地看着两人。

我擎杯走到他们跟前,笑道:“燕王殿下与韩大人好不风雅,吟诗应在花前月下,寂寂无人处,闹席上不开怀痛饮,倒要引人猜疑了。”

江原一伸手拉我坐下,笑道:“越王如何忘了,南越国风如此,每至酒宴若不吟诗,反倒不合时宜了。梦征文采了得,本王为之倾倒,难怪本国翰林学士纷纷弃甲而归。”

韩梦征轻轻一笑:“燕王殿下过奖了。”

江原便道:“既然越王来到,梦征何妨再作一首,以助酒兴?”

韩梦征微笑将酒杯举起,酒未沾唇,已是轻吟道:“拂衣剑如水,欲留鼙鼓催,自言身不惩,何当心似灰?酒入离肠醉,愁作江南春,借问风前柳,君子归不归?”

我默然,江原在一旁悄悄紧握我的手,朗声笑道:“梦征才思敏捷,只是此诗不大应景。”

韩梦征笑了笑:“我只是想起凌王当日拂衣而去,难免伤感。有二位殿下在此,人既沉醉,诗也歪了,看来梦征今日才力已尽。”

我不动声色地从江原身边抽离,举杯饮尽,看着韩梦征淡淡道:“归去何为,英雄气短。”说罢站起来,“二位慢饮。”

江原也随我站起,笑道:“一句诗而已,越王不要就走了。”

我斜他一眼:“我怕有碍燕王与韩大人诗情。”

江原低笑:“多日不见,如此想我么?不如今晚……”

“想?你?”我简直对他的厚颜无语,不知他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让人连表示鄙视都觉得荒谬,“想你的是韩大人和孔家千金!尽管玩你的阴谋诡计去,本王恕不奉陪!”

江原不觉回望了韩梦征一眼,韩梦征似乎已喝了不少酒,腮边嫣红,好像思春的少女般看他。江原嘴角翘了一下,放弃跟我继续走:“今晚我去你府上。”

“本府不欢迎!”我扔下几个字,扭头便走。

没走几步,韩王府王管家不知何处冒出来,及时走到我面前:“越王殿下,我家殿下有要事相商,请您去见他。”

“要事?”我停住脚步环顾宴席,“他在哪里?”

“殿下不在倾城殿中,越王殿下请让小人带路。”

我正想对裴潜示意,王管家已经笑道:“殿下说此事不愿让旁人知晓,时间也不会很久,就让那位小爷在宴席上热闹一阵罢。”

我皱眉:“好吧。”

在王管家引领下,我顺着倾城殿外的一条回廊离开花园,向西进了另一座园子。这座园中的花草树木更加浓密,也幽静得多,诡异的气氛使我不由想起南越太子府的后花园。

只不过这花园正中不是湖,而是一块空旷的场地,江进早已换了一身紧袖猎装等在那里。见我来到,他负手朝向我,身后两排木架上陈列了许多件精良兵器,散发着淡淡杀气。

我停住脚步:“韩王殿下,这是做什么?”

江进眼中精光闪动,笑道:“表弟,为兄一直想找机会与你切磋武艺,无奈你我各有公务,难得相聚。今日趁此良辰,还请表弟帮我一尝夙愿,万不可推辞。”

我有些意外:“比武?”

他已经回身,将手按在一柄锻造细致的环刀上:“你使刀、使剑,还是枪、?随便挑一件,我都奉陪。”

我站在原地:“可是小弟此时并不想比。”

“为何?”江进诧异,然后笑起来,“表弟难道怕伤了和气?无妨无妨,只是兄弟间切磋而已。”

我再次道:“表兄见谅,我从不轻易与人切磋武艺,今日也确实不想动手。”

江进走过来,亲热地拍打我,大笑道:“这么推辞是看不起为兄不成?你不答应,我今日说什么也不让你走!”

我转头注视他:“除非韩王有让我不能推辞的理由。”

江进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挑衅,笑道:“素闻越凌王赵彦好斗,我想与他一较高下!这个理由如何?”

我眼皮不抬,转身道:“那韩王该去南越,此地没有越凌王。”

江进一伸手扯住我衣领,恼怒道:“回来!跟我装什么糊涂?我江进自认才能不差,却在荆襄屡遭挫败,败也罢了,居然连对方主帅都未曾照面,就因丢失城池被父皇召回臭骂一顿!你说我窝不窝火!今日不与你较量一番,我江进难平心头之意!”

我瞧着他,淡淡道:“韩王此言差矣,我既已归北魏,便与往昔一刀两断,你怎能再以昔日争斗加诸我身?就如我今日站在此地,面前多得是过去曾针锋相对的敌人,其中也有人害我不浅,难道一个个报复过去?”

江进愣了愣,复又大笑,朝我挤眼道:“十分有理,不过不跟你比出高下来,实在心痒难耐,你就成全我如何?”

我不客气道:“我没习惯做滥好人。”

江进倒没生气,半推半抱地拦住我:“比武不肯,做交易总肯?”

我警惕道:“什么交易?”

江进不肯放我,得意笑着,好像我是个千载难逢的稀罕物:“如果你一直病歪歪地由皇兄护着,我虽不甘心,也只有作罢。所幸你现在身体复原,这笔交易……嘿嘿,你不做不成了!”

他回身响亮地拍了几下手,便见场地边多出几名身强力壮的家将,一匹紫色的骏马被牵到武场中央。

“燕骝!”

我脱口叫了一声,燕骝耳朵立刻支起,仰首将头一摆,嘶鸣着想要挣脱马缰控制,被两个武将用力坠住。江进抢先一步挡在燕骝身前,拍着它颈上整齐的鬃毛,笑道:“这马果然除了你谁都不认,还是烈性得很。”

我踏前一步:“我的坐骑,自然不认别人。”

江进命家将把燕骝牵出场地,眸子微沉:“选一样兵器,你若赢了,紫云便归你。”

我哼道:“自己的东西还要别人决定归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进转转眼睛又补充:“输了也没关系,只要紫云愿意随你走。”

我犀利地看他一眼,一甩衣摆,大步走到兵器架前,伸手,缓缓握住一杆长矛。

江进也拿下一杆长矛,笑道:“我陪你。”

我将矛尖指地,后退几步,摆开架势,忽然腾空直刺江进前额。江进迅速避开,挺矛上前。我却趁他躲避之际提矛而走,奔向燕骝。

几个武将急忙拔刀相拦,我长矛轻挑,几柄斫刀“哗啦”落地。忽听风声劲响,江进长矛直刺我后心,我侧身躲开,回转横劈,内力灌注于矛杆。两矛交错,断折的矛头被齐齐抛向天空。

江进霍然甩掉断矛,喝道:“凌悦,你若执意先抢紫云,不出五十步,我立刻命弓箭手将它射杀!”他话音刚落,便从密荫处站起十几名弓箭手。

我冷笑着丢掉手中矛柄:“韩王,你这是要射我,还是要射燕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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