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寰花了很多钱摆平了那件事。

那时候他已经年过半百,精神、体力眼看着走下坡路,跟现在完全没法比了。偏又后继无人。

三个孩子里,大女儿叛逆,在外面纸醉金迷地鬼混。二女儿过于内向,性格上不见一点长处,在长辈面前很拎不起来。

宝贝儿子是真地长成了一个垃圾、人渣。

那时候张寰终于承认,他这儿子养毁了。

他那个时候两鬓多了很多白发,看起来比现在苍老多了。这些年他还存着和张雁声大伯相争的念头,等到了那个时候,已经几乎是完全放弃了。

家里的三个孩子,跟张雁声的堂哥堂姐都没法比。没有一个能凑到张雁声奶奶跟前,能让她看进眼里去的。

张雁声恶意地想,如果让那个时候的张寰也重生回到现在,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打起精神来,好好管教张硕成?

但现在的张寰显然没有这个意识。他还是像从前那样,把孩子的事都丢给女人。偏他现在的这个女人,根本却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

张寰没有重生,但张雁声是重生的,她却不能不管。

她才不想管张硕成去死,但她没法坐看张硕成重复那样的人生,再去伤害无辜的女孩。

张雁声听说那个女孩子后来自杀过两次,并且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人生基本上是被张硕成给毁了。

张雁声没法坐视不理。

张硕成再让她讨厌,她也得伸手管一管。

“现在他偷东西,你觉得他小。”张雁声说,“等将来他杀人放火强/奸,你就不会再觉得他小了。”

张寰不悦地说:“胡说什么呢。”

张雁声盯着他,说:“你的儿子继续这样下去,你以为他能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我告诉你,再这样下去,你迟早就后悔莫及。”

张寰觉得张雁声过于夸张了。张硕成的确是淘气了点,但他不是小嘛。

但张寰又觉得张雁声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理论上,大家都知道严格教导才能出好孩子。实际上,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尤其是昨天晚上张硕成才在姑奶奶的寿宴上给张寰丢了个大脸。

张寰搓了搓下巴,说:“不过他也的确是太淘气了点。他妈妈也不太会管孩子。反正你做姐姐的,该管就管吧,你怎么都是长女呢,俗话说得好,长姐如母。我看你今天管得就挺好,挺有分寸的。”

越想越妙,张寰干脆一拍沙发:“挺好挺好,以后你就这么管他。”

张雁声愕然。

她真地以为张寰怎么也得维护一下张硕成,不让她插手管的。可张寰不仅支持,她看得出来,他甚至因此情绪变得很不错?

“我管你儿子,你老婆能愿意?”她讥讽说。

“她嘛……”张寰又搓搓下巴,情绪的确很不错,“我瞅你今天把她也管得挺好,你还真有点你妈的架势。”

张雁声顿时暴躁:“不要提我妈!”

再把妈妈和梁莹莹放在一起提,张雁声真的要爆发了。

“不提,不提。”张寰见好就收,“你吧,也控制控制情绪,以后能不动手,就别动手。你吓她这一次,我看以后她不跟你哔哔赖赖的。她那胆儿,其实很小。”

张雁声却没接茬,只是幽幽地看着张寰。

上辈子,她跟梁莹莹冲突过多少次,吵过多少架,张寰什么时候这么主动地来找她聊过天,交过心?

今天,她气怒之下动了手,一举压制住了梁莹莹的气势,张寰立刻颠撒颠撒地就来了。

她终于懂了,原来张寰的心态是这样的。

对张寰来说,长女和小老婆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他是心知肚明的。这两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张寰其实不在意到底是谁压倒了谁。

不管是女儿压制住了老婆,还是老婆压制住了女儿,都在这个家里锦衣玉食地生活着,既不能毒打,也不能虐待,无非就是一个人比较痛快,另一个人比较不痛快而已。

但是对张寰来说,只要她们中的一个能彻底压服另一个,他就能获得清静。

清静就是和谐。

和谐就是美满。

至于谁压谁,他不在乎,他只想要他的清静、和谐和美满。只要她们俩中有一个能控制住局面,让家里清清静静,让他轻轻松松地,他就能满意。

只是前世,年少的张雁声怎么可能压得住梁莹莹。后来她渐渐长大,人也越来越偏激。越来越让张寰明白,如果她压倒了梁莹莹,他也别想过清静日子。

所以后来张寰反而站到梁莹莹那边去了。

曾经的张雁声是根本理解不了亲爸的这种男人心态的——期望家里的女人都能和和睦睦,期望有个女人能帮他管着别的女人,给他管出一个和和睦睦来。

但是现在的张雁声回到这个时候,再去看每个人,看他们之间的关系,看那些微妙的态度,突然,她就洞悉了张寰的心态了。

曾经,少女张雁声为父亲没有无条件地支持自己感到如此的愤怒。

她许许多多的偏激行为,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多看她一眼,多关心她一下。

可这个男人其实是如此的自私,他只想过上自己心目中的“和美”日子。

张雁声再一次感到从前的自己太可笑,太不值得了。

女儿那目光让张寰有点别扭,总感觉瘆人,不像小孩子。

“那就这样……”张寰咳了一声,站起来,“你也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早点休息,我先上楼了。”

安慰了女儿一通,深觉自己是个绝世好爹,他打算撤退了。根本不知道,长女这时候,已经对他完全死心。

张雁声对这个男人真是再也没有一点感觉了。

她木木地看着他要走,忽然叫住了他。

“张鹤翎马上四年级,该有零花钱了。”她说,“我三年级的时候,我妈就让我开始自己管自己的零花钱了。”

张寰对这个事还有印象。

那时候妻子跟他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撒手了,你又不是个能管好孩子的人,该让雁雁自己学着管钱了。”

他那个时候还很温柔地安慰了做化疗做得大把掉头发的妻子。后来长女就开始自己管自己的零花钱了。她好像一直管理得还不错。

张寰只是有点意外,长女真的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她不仅能教训弟弟,镇压继母,还关心起妹妹来了。

这可不就是他想看到的家庭和美吗?

“行,那我……”张寰沉吟一下。从前张雁声根本不搭理张鹤翎,这是多好的机会让姐妹俩相亲相爱啊。他说:“我忙,不如这样,你办一张卡给你妹妹,你管着她花钱。怎么样?”

“可以。”张雁声说,“那你每个月再给我五万。”

“行。”张寰一口答应,“鹤鹤还小,别让她太乱花钱。”

“既然交给我,你就别多管。”张雁声冷笑,“警告你小老婆一声,我们家不打孩子,张硕成除外,叫她别没事在张鹤翎身上拍一下拧一下的。告诉她把这农村妇女的做派趁早收起来。”

张寰也不太满意梁莹莹这一点,的确就如张雁声所说,带着一股子土味。跟他原配根本没法比。

他以前不管孩子的事,今天被张雁声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梁莹莹这个妈当得,女儿女儿没教好,儿子儿子没管好。他顿时对梁莹莹感到非常不满起来。

从前梁莹莹在外面被他包养,他图她年轻貌美,金屋藏娇。

但如今梁莹莹都已经是张太太了,她就该相夫教子了。梁莹莹却完全还是从前的状态——逛街,美容,打牌,到处玩。

身份从情妇升到了太太,水平却没跟上。

张寰就不满意了。

但他昨天和今天,对大女儿却出乎意料的满意。这孩子,忽然长大了,很有点她母亲的风范了。

张寰满怀欣慰地上楼去了。也忘记问大女儿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厉害了。

小的时候她的确到处参加比赛拿证书奖状回来安慰她的妈妈。可自从妻子去世后,她对那些比赛就失去了热情,也没见她再拿什么证书回来。

可能就是长期坚持练吧,他的确也从来没关心过她学的那些才艺的水平。谁知道不知不觉小姑娘就变得这么厉害。

张雁声目送他离开,“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她坐回沙发上,伸出手握了握拳。

那些从小妈妈给她安排学习的琴棋书画后来都丢掉了。毕竟她连正经学业都丢掉了,哪还会在乎那些。

唯独跆拳道和散打没有丢掉。这两项运动实在是很好的发泄途径,她胸中那些郁气和戾气,在挥拳和踢腿中可以很好的释放。

她后来找的陪练都是职业选手。她自己也早就具有了职业级别的水准了。

但今天她冷静下来,也发觉出来自己的膂力有些惊人。不仅不是十五岁少女能有的,甚至也不是后来二十一岁的她能有的。

那种力量的爆发感,大约是能超过许多男人的力气的。

难道重生还附带了力量增长这种福利?

第二天早上张寰端着咖啡杯看着大女儿在庭院里晨练。

那拳套打在靶子上发出的啪啪声,清清脆脆的,一大早听着挺有韵律美感。

女儿长大了,懂事了。张寰心情不错地去公司了。

张雁声洗完澡吃早饭时没看见梁莹莹和张硕成。

梁莹莹的美容觉通常要睡到十点甚至十一点才起床。张硕成不知道是没起床还是玩去了。

早饭吃得安安静静。张鹤翎似乎跃跃欲试地总想和张雁声说说话,但张雁声只垂着眼睛不疾不徐地吃饭,张鹤翎就气馁地也乖乖吃早饭。

吃完早饭,张雁声把负责照顾张硕成的王姨叫到了大厅。

“张硕成的起居作息一直是你负责。”她说,“我的要求是让他每天上午写作业,你来监督……”

她瞟了一眼张鹤翎,把活儿派给了她:“张鹤翎负责检查。”

张鹤翎吃惊:“我吗?”

“对。”张雁声说,“他要是没按时写,你要立刻告诉我。”

张鹤翎立刻保证:“好!”

张雁声又转头看了看王姨,她打量人的眼光太冷,王姨不自禁的扭扭手,还清了清嗓子。

“昨天我爸把管理张硕成的事交给了我。”张雁声说,“以前的事我不管,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把他看好了,该学习学习,该睡觉睡觉。你要是帮他写作业,就别在这干了。你要是收他的钱……”

张鹤翎吃惊地看着王姨。

王姨的脸上也有掩不住的惊色。

“张鹤翎都还没零花钱呢,张硕成哪来的钱?”张雁声目光凌厉,“再有这种情况,唆使未成年人偷窃、非法占有雇主财物,你可以进局子里待两年了!”

王姨的脸白了。

张雁声是怎么知道她收了张硕成的钱帮他写作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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